君子懷璧 第7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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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崖邊所剩下的人寥寥無幾,秦蔓一言不發(fā)地站在橋頭,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掉頭同身旁的人冷聲道:“他們往神殿去了,還需盡快回去將此事告知山主?!?/br> 第114章 故紙堆 衛(wèi)嘉玉不知在馬上跑了多久, 等身下的馬兒終于因為疼痛力竭,而漸漸停下腳步時,他坐在馬上舉頭四望, 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間跑進了一片光線昏暗的密林里。 他從馬背上跳下來,伸手安撫了一下馬兒, 隨后蹲在原地查看了一番腳下的植被。他沒有什么在山間行走的經(jīng)驗, 于是只能依靠著四周的環(huán)境, 勉強分清東西南北。 這座山位于小山城北面, 來時的吊橋應當在這片密林的南邊,可是衛(wèi)嘉玉沒有信心能憑著自己找到來時的路。 更重要的是, 即使此時回去聞玉也多半已經(jīng)不在崖邊了。 他雖氣她不與自己商量, 關鍵時刻刺馬叫他先走, 可也相信在這山里, 聞玉獨自一人的確比帶上他更容易擺脫追兵。事情若是順利,她自然會第一時間前來找他會和, 倒是他這樣貿(mào)然回頭,反倒容易與她半路錯過, 這樣一來更是浪費了時間。 而且不知為何,這一路跑進山中, 秦蔓一直騎馬跟在他們身后, 偶爾從身后放出一兩支冷箭,卻也沒有一箭是當真射中的, 反倒像在每個岔口, 都在試圖用箭有意將他們朝這個方向引過來。 如今秦蔓的身份雖是敵友未明, 但是這山里必定有什么重要的東西。 衛(wèi)嘉玉權衡再三, 最終決定繼續(xù)朝著北邊走去。 他牽馬一路往北走過密林, 走了大半日, 沿途留下記號,下午時到了一片水澤。正是春季,此處水草豐茂,偶爾還能在林間看見一兩只野兔從草叢間躥過。 馬腹上的傷口已經(jīng)不再流血了,紅色的鮮血凝結成一片。衛(wèi)嘉玉牽著馬帶它去水澤邊喝水休息,一邊蹲下身鞠水替它洗清了傷口。 林間午后格外靜謐,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正在這時,忽然從水澤對面的林子里走出一個人影。 密林昏暗的光線下,那人從大澤對岸走來,穿著一身灰布長衫,手中拿著一個牛皮水壺,衣袖卷到手肘上,露出結實的小臂。清瘦的腰身上,系著半截衣擺,腰間還插著一把竹笛,那笛子上青色的流蘇隨著他的腳步在半空中搖搖晃晃,顯得身形落拓不羈。 他踩過路邊的草葉發(fā)出窸窣輕響,衛(wèi)嘉玉蹲在水澤邊,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人影由遠及近朝水邊走來,日光從他腳尖開始一寸寸逐漸上移,掠過他的胸膛最后斜照在他的臉上。 水里有游魚躍出水面,“撲通”一聲落回水里,樹旁的白馬低下頭打了一個響鼻,不耐煩地晃了晃腦袋。 男人像是這才注意到林間還有其他人,他停下了腳步,目光先是落在了那匹正低頭喝水的馬上,接著才看清了牽著馬繩蹲在水旁的白衣男子。 在去沂山的路上,衛(wèi)嘉玉曾想象過無數(shù)次與那人重逢時的情景,但是無數(shù)次的想象里,一定沒有哪一次像眼下這樣猝不及防。 衛(wèi)嘉玉看見他彎腰打水的動作頓了一頓,像是意外于這林子里除他之外竟還有第二個人。 蹲在水澤邊的衛(wèi)嘉玉握緊了手中的韁繩,幾乎要將粗糲的繩索勒進掌心里去。有一瞬間,他幾乎有些懊惱起來,不由得想:這場重逢要是放在沂山,實在比放在眼下要好上百倍。起碼他不必擔心對方會不會認不出自己,或是只將他當做一個誤入此地的陌生人。 好在那預想中的情形沒有發(fā)生,站在對岸的灰袍男人在片刻的愣神之后,有些意外地咧嘴笑了起來,風吹過林稍的葉片,將對岸的聲音傳來耳邊,男子站在林間疏疏的日光下看著他,溫聲笑問道:“你娘可還好嗎?” · 聞玉走到山神殿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有些暗了。 她從吊橋那兒過來,路上發(fā)現(xiàn)了一些馬蹄印,不過馬蹄印斷斷續(xù)續(xù),她中間追丟了幾次,到傍晚沒發(fā)現(xiàn)衛(wèi)嘉玉留下的記號,意識到自己多半是走了岔路,看來天黑前是追不上他了,只好等天亮再想辦法,先找地方過夜。 她起初并沒有意識到這里是什么地方,只不過沿著山路朝北走,傍晚時便發(fā)現(xiàn)了這座藏在山中的神殿。 在這種陌生的山里,能找個有瓦片遮雨的地方過夜必然是要好過風餐露宿的,于是她幾乎沒怎么猶豫,便推門走進了殿中。 宮殿藏在青山間,看上去幾乎已經(jīng)荒廢了,四周幾乎看不出一點人跡。不過進入殿內,卻發(fā)現(xiàn)里面竟然有人。一個身形嬌小的女子正站在殿內的白玉神像前,踮著腳給頭頂?shù)臓T臺點燈。 聽見身后的動靜,以為是殿門叫風吹開了,剛回過頭,就與殿門后的聞玉猝不及防地打了個照面。 聞玉原本也沒料到這殿內有人,還沒反應過來,卻見那女子手里的火折子已經(jīng)“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神情活像是白日里見了鬼,目光一錯不錯地盯著她顫聲道:“蕪jiejie……” 聞玉一愣,沒聽清她口中喊的是“五jiejie”還是“吳jiejie”,那姑娘便已經(jīng)提著裙擺朝她撲了過來,一下便抱住她嗚嗚哭了起來:“你回來了……你是來看我的嗎?” 聞玉在這一聲聲的抽泣聲里,漸漸有些回過神來。她抬手遲疑地拍了拍懷中女子的肩膀,過了片刻才道:“你說的那個人……可能是我娘。” 這座山神殿常年空置著,秦蕪在的時候,殿中除她之外還有幾個年老的嬤嬤住在這里??墒乔厥徦篮螅m澤再沒有新的神女來到山中。 二十年的時光匆匆而過,幾位曾住在殿中的嬤嬤也已經(jīng)過世了,于是這里只剩下了眼前這個名叫小拙的姑娘。 小拙五歲起就被送到了山神殿,秦蕪離世后,便一直由她照看著神殿的香火。因此年紀上雖比聞玉年長,但是大約因為少與人打交道,因此脾性完全還是個孩子。 “剛才嚇我一跳。”小拙領著聞玉來到山神殿后的起居殿中,一路上又不好意思地小聲說,“我剛才真的以為是蕪jiejie回來了?!?/br> 聞玉并不將此放在心上,卻也忍不住問:“我和她長得很像嗎?” 小拙牽著她的手,聽見這話停下來又仔細看了看她,皺眉道:“現(xiàn)在仔細看又不太像了?!辈贿^她還是強調道,“但剛才你站在門后面的時候特別像?!?/br> “和朱雀使相比呢?”聞玉問道。 “那自然是朱雀使要更像一些的,”小拙回答道,“但是她們兩個也不一樣,蕪jiejie是很溫柔的人,不會像朱雀使那樣成日里冷著一張臉?!?/br> 聞玉喜歡聽旁人口中提起她素未謀面的母親,好像也從這些只言片語中終于一點點勾勒出了她的模樣。 小拙帶著她去了秦蕪過去在這里的住所,隨后又去替她找了一床被褥,好讓她今晚在這兒過夜。 聞玉一個人的時候在屋里走了一圈,發(fā)現(xiàn)室內的擺設十分簡單,幾乎一目了然。 這間屋子里最多的東西是書,且大多都是經(jīng)書。 這些經(jīng)書里許多有關佛教的教義,這原本是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聞玉從書架上隨手抽出一本,翻了幾頁之后,果然在經(jīng)書上發(fā)現(xiàn)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筆跡。 一種字體娟秀端正顯然是個女子,另一種字體光潔秀勁看樣子是個男子。 二人似乎在經(jīng)書上辯法,激動處朱紅小楷密密麻麻幾乎擠滿了周圍留下的紙頁空隙,有幾本還另外附了紙。相比之下,女子的筆跡更多,辯到激動處筆鋒泄露出些許灑脫;男子筆跡少,口氣也更顯沉穩(wěn)老練,只是每卷經(jīng)書最后的結語幾乎都是他的筆跡。 聞玉讀了一會兒沒有讀懂,覺得甚是無聊。她這會兒又忽然間十分想念起了衛(wèi)嘉玉。也不知他現(xiàn)在人在哪里,今晚又是在哪里過夜的,有沒有受傷。 可惜現(xiàn)在想這些都無濟于事,聞玉在心中嘆了口氣,決心明天再去這附近的林子里看看,早一日和他碰面,才能早一天想法子從這山里走出去。 她興趣缺缺地將經(jīng)書翻了翻,隨手放了回去。這架子上書冊多已泛黃,堆疊得也不整齊,想來屋主人過世后,就再沒有人打理過。 當她翻著這些架子上的舊書時,忽然從架子上掉出一本未寫書名的本子來。聞玉將那本子撿起來一看,隨手翻開一頁就見那上頭寫著: 昨夜大雨,天亮方止。睡前偏殿燭火長明,雨中似有誦經(jīng)聲,今早晨醒,竟得好眠。但偏殿久未居人,大約屋檐漏雨,夜風寒涼。今晨嬤嬤外出,或可找個理由請人前來查看。 聞玉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似乎是一本手記,且對比字跡,與那佛經(jīng)上的應當是同一個人。這宮殿的主人既然是秦蕪,那么這么手記出自誰手自然也就不言自明。 聞玉的心跳微微急促了些,像是透過這故紙堆里的只言片語,窺見了一點早該叫歲月封塵起來的過往。 那經(jīng)書上落筆回應的另一個人呢。 是否就是那個夜雨中于偏殿徹夜誦經(jīng)的僧人? 第115章 明月落 秦蕪進山的第五年, 山中一切如舊,日復一日,并無半分不同。 她夜里有時會一個人出去, 天亮前又獨自回來。小拙清早見她屋里放著換下的衣裳,發(fā)現(xiàn)裙擺是濕的, 見怪不怪道:“蕪jiejie昨天又去望海崖了?” 她不明白秦蕪為什么這么喜歡往北邊的望海崖跑, 那里除了一個光禿禿的山崖什么都沒有。 秦蕪坐在鏡子前梳頭, 笑了笑沒有作聲, 不過在她離開前卻又叫住了她問道:“前些日子我?guī)Щ貋淼哪侨嗽趺礃恿???/br> 說起前幾日秦蕪從望海崖邊帶回來的那個和尚,小拙便忍不住皺眉:“安排他在偏殿住下啦, 不過現(xiàn)在正是禁山期, 他卻到了蘭澤, 就怕叫外頭的人知道, 要說他壞了規(guī)矩,觸怒山神?!?/br> 何況他還是個男人, 小拙顯然不贊同將人留下。 秦蕪放下木梳,沉默片刻道:“人既然已經(jīng)救下了, 總不能再叫他去送死,等禁山期一過, 再悄悄將他送出去就是了?!?/br> 小拙年紀小, 也沒什么主意,聽她這樣說, 很快也就默認了。 等她離開屋子, 秦蕪才起身走到窗前。從這兒能看見偏殿的門窗緊鎖著, 那位不受歡迎的客人顯然也知道自己身份特殊, 因此自從住進偏殿之后, 便從沒在白天離開過屋子, 也幾乎從不開窗,安靜得如同不存在那樣。 秦蕪想起在海灘旁撿到他時的情形,大約是出海的船已叫風浪拍得粉碎,他伏在一口大箱子上,也不知在海面上漂了多久,終于被海水沖到了岸邊。見到她時還有最后一點神智,用盡力氣抬手抓住了她的衣裙。 大約是叫他這點不肯松手的生機所打動,秦蕪最后還是將他帶了回來。 她回來后告訴小拙岸邊還有口箱子的事情,小姑娘激動得兩眼放光,找了個借口央人去將箱子抬了回來,結果打開一看,發(fā)現(xiàn)箱子里是滿箱的經(jīng)書。 經(jīng)書大半都已經(jīng)叫海水泡爛了,只有壓在最下面的幾本用油紙包著,勉強還看得出寫了什么。 小拙失望得恨不得當天晚上就將這些東西當柴火燒了,叫秦蕪攔下來,到底沒有重新扔回去。 山神殿的日子枯燥乏味,嬤嬤與小拙隔三差五還能去外面,秦蕪作為神女卻是無法離開神殿的。她只能在夜里獨自跑去海邊,又在天亮前回來,像是只有這樣才能在這樣一眼望的到頭的余生里得到一絲喘息。 因為閑來無事,她從那個箱子里翻出幾本還算完整的經(jīng)書,找了個太陽好的日子,將書搬到庭院里晾曬,又嘗試著修補那上面已經(jīng)叫水泡得模糊的字跡,將其謄抄在紙上。 一箱子經(jīng)書無處存放,于是全都暫時寄放在了后殿的亭子里。幾天后小拙跑來問她要怎么處理亭中的書,秦蕪才又去了一趟后殿。 她那天給經(jīng)書補字原本也是一時興起,轉頭便忘了。這回來卻見四四方方的亭子里放著一張長桌,桌子上攤滿紙筆,秦蕪低頭拾起前幾日她落筆謄抄的經(jīng)文,卻忽然注意到那上頭有叫人改動過的痕跡。 有人將幾個她補錯的字在一旁改了過來,并且用朱砂在她補對的幾個字下輕輕點上了一點。秦蕪補經(jīng)本是一時玩性,照著經(jīng)文前后的意思加上些許自己的揣摩補字,沒想到竟還當真叫她補對了幾個,不免生出幾許興味。 于是她又重新在亭中的長桌旁坐下,試著往下謄寫了一張。寫完之后,依舊用書壓鎮(zhèn)住,放在桌面上。第二天一早,等她再來亭子里的時候,果然發(fā)現(xiàn)昨日新補的那張經(jīng)文也叫人改過了。 對方大約是看出她并非修習佛法之人,于是有幾個錯字旁還特意留下了簡單的注釋,看起來實在是個認真又負責的先生。 秦蕪盯著那紙上的新墨,怔忪了一會兒,倏忽抿著唇角笑了起來。于是又坐下身,重新研墨洗筆,按著昨天沒寫完的地方,繼續(xù)寫了下去。 修補經(jīng)書的工作并不容易,不過好在秦蕪雖不研讀佛經(jīng),但是身為蘭澤神女,自小也讀過不少山中的經(jīng)書教義。二者雖不盡相同,但也并非沒有一點兒共通之處。 這山中的日子還是和以前一樣,又似乎有了些許的不同。 嬤嬤年紀已長,小拙卻還年幼,這座空曠的神殿中,唯一能夠跟她說話的人,變成了那個白天整日躲在偏殿,門窗緊閉,只在夜里走進庭院與她留書的白衣僧人。 她起初只照著他留在一旁的注解補字,之后會在頁尾留下疑問。第二天早上再來時,對方往往已經(jīng)留下了解答,用詞精準,通俗易懂,顯然并非尋常的寺中僧侶。 他與她講佛經(jīng),也與她講佛偈,她異常聰慧,漸漸能與他在紙上辯法。她心中有困惑,他也有意勸說,這樣一來,到后面補經(jīng)的時候少,清談的時候多。 她有時辯法落了下風,又不肯認輸,便挑釁似的故意在經(jīng)文中挑錯,他們談論生死,也談論因果或是善惡……多數(shù)時候,她心中郁郁言辭激烈,他心平氣和舉一反三。 有一回,秦蕪氣得撕了手里的經(jīng)文,一連三天沒有再去亭中。 到了第四天再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三天前叫她撕掉的經(jīng)文已經(jīng)叫人重新補抄好了,并且一旁還另附了一張小字,上面只留下“小僧叩首”四個字。 秦蕪的目光落在那紙上已干的墨跡上,忍不住笑了一聲,像是瞧見了對方一頭霧水,卻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對,只好先留下了這字條叩首認罰的無奈。 她唇邊笑意方起,又隨即愣住,心中想的是:自己何時是這樣無理取鬧的人,為什么在這和尚面前卻不自覺使起了性子。 這個發(fā)現(xiàn)叫她心中一沉,連帶著唇角的最后一絲笑意也落了下去。 冬天已經(jīng)快要過去,再過不久山禁就會解除,這個人很快就要離開了。 秦蕪像是剛剛才意識到距離她從望海崖將他撿回來已經(jīng)過了三月有余。 三個月竟過得這么快,秦蕪恍惚間心想:她原來已經(jīng)三個月沒有在夜里去過望海崖了。 雪月發(fā)現(xiàn)后殿亭中的留字斷時,起初有些困惑,將自己關在屋內反思了幾日,留下了字條??上У诙煲估镌偃ィl(fā)現(xiàn)桌上的東西還是整整齊齊地放在桌上,只是那張寫了歉語的字條被收走了。雪月知道對方已經(jīng)來過這里,也看見了他留下的話,可是她不愿意再與他說話了。 僧人站在春夜的庭院里,悵然若失地在亭中站了許久,露水起時,終于緩步走回了偏殿。 一連幾天,小拙忽然感到山神殿中好像又冷清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