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不休倒也吵鬧，”榮諶道，“不如出來與民同樂?！?/br>
    “我聽聞陛下所排歌舞，當(dāng)真一絕，”喬琬感到太子的敷衍，她小心地瞧著他的面色，“太后娘娘總是贊不絕口哩?！?/br>
    榮諶無甚表情地說道：“聽起來冷清寡味得很?！?/br>
    喬琬不明白此話何意，榮諶卻也轉(zhuǎn)過頭來看她：“咱們沿著邐河去夜市，可好？”

    邐河沿岸的酒樓、畫舫，今夜琴瑟笙簫不絕，間或有著酒客的笑鬧聲。不遠(yuǎn)處的巷子里，還有孩童嬉戲打鬧的聲音。

    二人沿著邐河慢慢走著，水波輕蕩，映著岸邊的花燈燭火，宛如流光碎金。

    喬琬的酒意終于散去，她不知太子為何在這個(gè)舉家團(tuán)圓的日子出宮。況且如今看來，太子并無要事囑咐，只是隨她漫無目的地閑逛，定是有什么心事。

    她定了定心神，或許太子又把她當(dāng)做一個(gè)幌子，只為了出宮疏散些煩悶。如此，喬琬見太子并不言語(yǔ)，便也只是默默陪著他。

    她慢慢走著，抬頭去看月亮。今夜銀蟾光滿，萬(wàn)里無云。他們這樣沿著邐河朝著月落的方向走去，好似真的在追月。

    逐漸走到了熱鬧的大街，沿路擺的攤子賣什么的都有：木樨?cái)?shù)珠子、丹桂花、促織籠子、團(tuán)扇、花燈……還有擔(dān)水背糖的、賣糕點(diǎn)的、賣扇面字畫的、相面看字的，喬琬并非沒有來過夜市，但仍舊覺得有趣。

    榮諶見她看著有趣，便道：“婠婠，可想買些什么？”

    喬琬突然想起他從前給長(zhǎng)春宮送的那些東西，不禁問道：“從前殿下出宮，常帶些有趣之物送給太后娘娘和嘉寧，可是也曾到這夜市上來？”

    榮諶莞爾：“沒想到你還記得……確是來過的。”

    喬琬見他終于肯笑，心下松了許多，也不自覺也笑道：“咱們就這樣走走吧，我還沒看到中意的。”

    二人又走了一小段路，喬琬才輕聲道：“殿下今日可是有什么心事？”

    榮諶道：“并沒有什么心事。今日宮中新譜的曲子，說是仙宮佳音，但俱是清冷音調(diào)。我聽不慣，不如出來游玩賞月?！?/br>
    喬琬覺得又是個(gè)敷衍的理由，她并不信太子只是因?yàn)槭浊樱蛷闹星镅缟想x席。

    她試探道：“殿下為何不喜這曲子？”

    榮諶望著她，卻道：“下回你與我一同赴宴的時(shí)候，就知道了?！?/br>
    又賣關(guān)子，這是太子第二回 在她面前賣關(guān)子了。

    喬琬想起上回所說之事，往太子身邊靠了靠，悄聲道：“殿下，之前在圍場(chǎng)時(shí)所說二殿下的婚事變故，可是因?yàn)閯㈤w老被彈劾？”

    榮諶見她悄悄湊近的模樣有些好笑：“不是什么大事，出京前折子早就遞上來了，父親才被煩得跑去了圍場(chǎng)。”

    喬琬沒想到這個(gè)答案，原來秋狝提前的原因竟是這個(gè)？若之前她所猜想是真的，論起這一切的源頭，終究還是因?yàn)樗c東宮的婚事……

    再往前攤鋪漸少，喬琬眼見著此處有些熟悉，竟是到了豐樂樓附近。

    此處是多有貴人往來，臨河的岸邊全都掛滿了秋燈，燈火輝煌只怕是僅次于元夕了。

    他們從金波橋上走過，舉目望去，天上桂魄流光，兩岸燒燈續(xù)晝，邐河碎影浮金，不啻琉璃世界。

    榮諶突然道：“你為何不想，我出宮只是為了與你清月共嬋娟？”

    喬琬聞言，有些驚訝地望向太子。

    卻見月影花燈下，如玉的少年從袖袋里取了一只釵匣：“婠婠，生辰吉樂，遙扣芳辰。”

    作者有話說：

    太子：逛街一晚上才鋪墊到位，提前祝婠婠生日快樂~

    --

    為什么說太子是少年，因?yàn)樗槐葕笠粴q(*^▽^*)

    --

    第33章 怨王孫

    八月十六, 是喬琬的生辰，也是她及笄禮的日子。

    這一日，宣寧侯府懸燈結(jié)彩, 笙簫鼓樂，街巷前車馬簇簇。

    今日及笄禮的正賓是長(zhǎng)公主, 贊者是喬瑛的未婚妻謝瀾。有司的位置方芙與祁紈倒是爭(zhēng)了幾回，最后祁紈抽簽輸給了方芙。

    一切儀節(jié)皆由東宮的清佩姑姑、尚儀局的王司贊和長(zhǎng)春宮的李嬤嬤負(fù)責(zé)，正好三人為及笄禮執(zhí)事。

    今日觀禮之人, 宮中有長(zhǎng)春宮的八寶姑姑陪同嘉寧公主前來，宗室有諸郡主、靖王妃、岐王妃、順昌郡王妃、昌云郡王妃、諸太|君夫人等, 武勛有成國(guó)公夫人、英國(guó)公夫人、都府督鎮(zhèn)諸誥命，甚至連三位閣老家誥命、貴女等宣寧侯府也一并請(qǐng)來。另有幾位便是宣寧侯喬氏族中的女眷。

    到如今，已不是宣寧侯府請(qǐng)了誰(shuí), 而是宣寧侯府沒有請(qǐng)誰(shuí)。

    這并不是喬琬第一回 及笄了，前世的及笄禮雖隆重，但遠(yuǎn)遠(yuǎn)不及今生。

    喬琬在樂聲中默默跟隨執(zhí)事三次受冠受祝, 前世她雖及笄成人, 但心中仍有天真，如今是萬(wàn)萬(wàn)再不可這般。

    從前種種, 譬如昨日死；從后種種，譬如今日生。

    最后, 她聽見長(zhǎng)公主說：

    “歲日具吉，令德悠儀，表爾淑美，永保受之。”

    **

    笄禮后, 宣寧侯府還準(zhǔn)備了筵席。

    筵席設(shè)在了花園的綴瓊苑, 又收拾了附近絳云閣、清蔭館作為退居。諸位先是到退居飲茶更衣, 方才入席。

    上面兩席是長(zhǎng)公主、四位王妃與已婚的郡主、縣主，下面依序?yàn)橹T公侯誥命。年輕的貴女們單獨(dú)開了一席，而嘉寧公主堅(jiān)持要去那一席坐著。

    竹簾圍屏外管家孟娘子領(lǐng)著諸位丫鬟媳婦伺候上酒菜，又有蕭氏身邊的素月、云窈帶著丫鬟等著伺候。

    喬琬回房換下大妝與禮服，趕忙前去陪客。

    因著宗婦、長(zhǎng)輩都坐在上首，年輕貴女們這桌比起其他幾桌要安靜許多。喬琬給幾桌都敬了酒，這才回到嘉寧公主給她留的座位前。

    如今這一桌同從前幾回筵席并無什么不同，若要說關(guān)系親近，倒也不是人人都那么親近的。除卻喬琬的好友，劉妧、程皎和周蕓幾人倒是坐在一塊兒，謝瀾坐在了士林與武勛女孩的中間，偷偷朝喬琬眨眨眼。

    喬琬心中嘆了口氣，這確是她第一回 請(qǐng)諸位士林女兒上門哩。

    眾女早已習(xí)慣了這樣的筵席，氣氛倒也融洽。只是，因?yàn)閯㈤w老被彈劾一事，總有許多若有似無的目光朝劉妧那邊飄去。

    劉妧今日倒算得上是精心打扮過了，面上敷粉描眉、貼了花鈿，頭上也珠釵搖翠，與當(dāng)初春宴、清和宴上判若兩人。

    此時(shí)或許已有人在心里想，劉妧是上回在德康公主面前丟了顏面，如今出門赴宴才如此裝扮。

    但喬琬與她敬酒時(shí)，劉妧很鄭重地道了賀。這令喬琬想起清和宴那日，劉妧對(duì)她露出的那個(gè)笑容，是不知從何而起的善意。

    筵席才行至一半，又聽得鳴鑼開道的儀仗通衢越巷，是宮中的賞賜到了。

    眾人重新更衣了一回，倒叫那宣旨太監(jiān)等候了片刻。清泰堂今日正好鋪了紅氈、設(shè)有香案，眾人身有誥命，便一同到堂前。

    “今日柔安縣主笄禮，宮中本已預(yù)備了賜禮。只是太子殿下無意在御前提起，今日還是縣主的生辰，”這位公公相貌端正，面方口闊，講起話來也十分和善，“陛下便命貴妃娘娘再加上生辰禮，故而推遲了片刻?！?/br>
    宣寧侯府眾人忙謝恩。喬琬只覺得這位公公有些面熟，但她不敢多看，復(fù)又垂首。

    那太監(jiān)取出禮單，親自報(bào)了一遍，一旁的小黃門聲音清亮，也跟著唱了一遍。

    眾人謝恩后，宣寧侯道：“勞煩谷公公特地走一趟，如今府上正在設(shè)宴，還請(qǐng)您賞光?！?/br>
    喬琬一怔，父親稱他是誰(shuí)？谷公公，可是那位谷公公？

    那太監(jiān)依舊和氣道：“多謝侯爺美意，敬賀縣主芳辰。只是今日有要差在身，不敢耽誤?！?/br>
    宣寧侯又留了幾句，那太監(jiān)又謙讓幾句方才離開。

    喬琬見他走時(shí)雖極力掩飾了，但似乎行走有些不適，頓時(shí)相信了此人正是曾經(jīng)的御前的秉筆太監(jiān)谷廷仁。只是不知他養(yǎng)好傷后在宮中是什么景況了，她可不信自己有這樣的面子，讓谷公公特地出宮跑一趟……

    眾人又重新入席，如今席上諸位皆不知谷公公牽連毒香案這等宮闈秘事，見了竟是御前秉筆親自出宮走這一趟，只夸東宮獨(dú)得圣心。

    正因著谷公公親自送禮這神來之筆，哪怕是重新開席，如今氣氛較之前竟是愈發(fā)熱絡(luò)起來。陛下給了東宮這樣的臉面，東宮的臉面自然是未來太子妃的臉面了。

    年輕貴女們卻是矜持，只有方芙、祁紈恭維了幾句。嘉寧公主并未說什么，她本就在長(zhǎng)春宮中，喬琬不知她對(duì)毒香一案知之多少。

    重行開席后，行了一回酒令。要說劉妧今日有些反常，那程皎也是。往日里最是穩(wěn)重端方的淑女，不過才三五日，就比圍場(chǎng)遇到時(shí)眼見著清瘦了許多。她這回行酒令也不似從前敏捷，有幾分神魂不守。

    喬琬心中只道是二皇子的婚事，教兩位女郎煩悶。她也知婚嫁的煩惱，因而并不點(diǎn)破程皎的失神。又行了一輪酒令，喬琬便問諸位可要去花園里散散酒意？

    如今正是金風(fēng)薦爽，丹桂飄香的時(shí)節(jié)，侯府花園里也早已預(yù)備了秋景。眾人飲了茶，便也想去園中走走。

    嘉寧公主本有許多話想與喬琬說，但今日喬琬還需招呼賓客。

    喬琬安慰她道：“今日不便相談，我見你困乏了，去我屋中小憩片刻吧？”

    嘉寧公主道：“今日是你的及笄禮又是你的生辰，我怎能掃了你的興？你且去招待客人吧，我讓八寶姑姑隨我一同休息去?！?/br>
    喬琬招來清晝，讓她妥帖送公主去自己房中休憩。罷了還不放心，她又送了一程才轉(zhuǎn)回園中。

    路過池亭，喬琬卻見劉妧一人坐在石凳上望著錦鯉出神。她雙頰微紅，似有些不勝酒力之態(tài)。

    喬琬從前與劉妧并不相熟，一個(gè)出身武勛外戚之府，一個(gè)來自士林耕讀之家。二人要說對(duì)頭都不是，哪怕燕集時(shí)比試才學(xué)，喬琬不擅詩(shī)，劉妧不擅畫，也可謂毫不相干。

    前世她們各自嫁人后，至死都沒有再見過一面?？灯讲业膬合眿D，甚至沒有資格入宮敬拜皇后。

    喬琬今日見她，卻忍不住停下腳步：“妧娘，你怎獨(dú)自一人在此？”

    劉妧見了是她，竟是露出一個(gè)笑：“我在吹風(fēng)，你與我說說話吧?！?/br>
    喬琬走到她身邊坐下：“上回在長(zhǎng)公主府，你是否有也話要與我說？”

    “是也不是，”劉妧道，“我想與你說話，又不知與你說什么?！?/br>
    喬琬笑道：“那你今日想好了嗎？”

    劉妧點(diǎn)頭道：“我想好了，我想出家做女冠去。”

    喬琬心下一驚，面上倒是鎮(zhèn)定：“你為何這樣想？又為何打算告訴我？”

    劉妧道：“我想了許久了……告訴你，是因著你如今看起來是個(gè)沒有煩惱之人。”

    喬琬有些好笑，前世的皇后娘娘，如今也只是個(gè)剛及笄不久的小姑娘，滿腦子奇思怪想。

    “我為何沒有煩惱呢？”喬琬問她。

    劉妧微微一笑，倒是真的細(xì)數(shù)了起來：“我從前便羨慕你，你父親軍功赫赫，蒙蔭于你；你兄長(zhǎng)勤奮上進(jìn)；你自幼容顏嬌美，進(jìn)退隨心?！?/br>
    “如今你的婚事已定，太后疼惜、東宮愛重，你還能有什么煩惱呢？”

    喬琬沒想過，自己的人生在同齡女郎眼中原來是這樣。那些叫她夜不能寐的風(fēng)刀霜?jiǎng)?，在別人眼里或許是醴汁甘蜜。

    她的許多心事不可與外人道，那劉妧呢？

    喬琬看著她，又問：“你有什么煩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