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天才(上)
當(dāng)啷,手中的榔頭無力的落下,砸在冰得結(jié)實的冰雪地面上,發(fā)出既沉悶又清脆的聲響。 陽光下,李景隆喘著粗氣毫無國公體面的坐在一大塊冰上,顫顫巍巍的伸出手,看著自己手掌上的水泡。 “遭娘瘟的!” 李景隆口中噴著熱氣,咬牙切齒的怒罵,“刨不動了!” 自從平安帶并兵走后,他便開始在駐扎的地方經(jīng)營陣地。如今他地處的地方,正是兀良哈部后撤的必經(jīng)之路。李景隆不但要在這里擋住韃子,而且還要看著營地中,那如山的輜重。 打仗打的就是輜重,平安那邊的騎兵輕裝上陣,卻把后勤扔在了這里,火藥糧草藥品軍械等等。 李景隆這邊滿打滿算就兩萬六千來人,可以說重任如山。 還好這一處,唯一的高地上是個廢棄的,漢唐時的軍堡,稍微修葺一下,可以容納軍士居住,儲存輜重,并且當(dāng)成陣地的一部分用以防御。 可關(guān)鍵是,他怎么防御。 他可以預(yù)想到,若真韃子從他這邊來,那必然是拼了命的要跳出明軍的包圍圈。 若不拿下他這塊陣地,韃子跑步遠,跑不快,甚至有被攔腰截斷一分為二的風(fēng)險。 “家主!”李家的親兵頭目李老歪,滿頭大汗的跑來,嘟囔道,“兄弟們都外挖不動了!” 從平安帶騎兵走的那一天,李景隆就開始做一件事,刨坑! “孤城不可守,孤陣不可久!” “若想以少對多,守住陣地,切記不可盲目收縮。當(dāng)依托地勢,梯次防守.........” 駐扎在此處的那天,李景隆的腦子里想起他小時候,他爹手把手教他的那些那些兵書來。那兵書早就不知被他扔到哪個旮旯去了,可細細思考這下,那些文字還有畫面,卻依舊清晰。 畢竟,當(dāng)年他爹李文忠是拿著棍子逼著他的學(xué)的,就算不容融會貫通,但也死記硬背至死不忘。 用他爹的話說,多學(xué)點沒壞處。 果然,現(xiàn)在用上了。 明軍的陣地是一個建在山腰上的孤堡,堡壘延伸下來是長長的斜坡。敵人要來,就要佯攻。騎馬是沖不上來的,只有下馬步戰(zhàn)。 那么若是沿著明軍的陣地外圍,挖掘出明的暗的,一圈圈的溝渠,里三層外三層,就是兵書上說的梯次防守,而且還能弱化己方的人數(shù)劣勢,淡化對方的人數(shù)優(yōu)勢。 試想一下,北元大軍過來,發(fā)現(xiàn)明軍的陣地外都是密密麻麻的溝渠,他們怎么辦? 而且溝渠之中還藏著無數(shù)歹毒的機關(guān),什么從糞堆里掏出來的鐵釘子,掛了死老鼠的竹刺。溝渠的上方,明軍的陣地最高點上,弓箭,火炮,火銃,還瞄著這邊。 誰過來誰死! 同時李景隆也謹記當(dāng)年他爹教的那些東西,糧草輜重等叫親兵看管起來。沒見著敵人的時候,讓當(dāng)兵的吃六成飽。打起來之后,吃八成飽。當(dāng)主帥的和士卒同甘共苦,金子銀子這些玩意,就擺在陣地上,時刻準備犒賞士卒。 這樣一來,節(jié)省糧食,還讓士卒們有盼頭。而且人一旦餓,精神就足。主帥若是說用敵人的人頭換白面饃,下面的士卒定然嗷嗷叫。 可悲催的是,現(xiàn)在是冬天,冰凍得跟鐵似的,一刨一個白點,膀子都脫臼了,也不過只刨出來淺淺的溝,夠干屁的! 他們兩三萬人忙活了這些天,屁都沒有。 白天剛挖出來點溝,晚上風(fēng)一吹,第二天他姥姥的又凍上了! “家主!”見李景隆坐那發(fā)呆,李老歪又喊了一句。 李景隆緩緩回神,眨著掛著冰霜的眼睫毛,悶聲道,“既然挖不動,那就他娘的別挖了,省點力氣吧!”說著,長長的嘆氣,悲從中來。 “殿下呀,不是臣無能,是臣實在沒學(xué)過,怎么在冬天打仗阿!我爹教的,都是他當(dāng)年在江南打仗的兵法。在北面的打仗的兵法,還沒等臣開始學(xué),我爹就沒了呀!” “爹,你死的太早啦!” 李景隆心中叫苦,“臣說不來,您非要臣來。臣來了又攤上這么個差事,不是臣無能,實在是他.......沒法打呀!” 心中想到此處,又把平安恨到要死,“你他娘的仗著跟我爹平輩,是老爺子的義子,就他娘的欺負我是吧!讓我在這守,你他娘的怎么不在這守著!你這擺明了要害你李爺爺呀!他娘的,你別讓我挺過這關(guān),等我過了這關(guān),我非把這個場子找回來不可!” “可是!”李景隆忽然沮喪起來,“若是擋不住韃子,若是放韃子走了,我還談什么前程?只怕頃刻間,就成了淮西勛貴們的笑柄,到時候皇太孫想用我,都不能以用了!” 見李景隆呆呆的,滿臉心事,李老歪蹲下,開口勸解道,“家主,您心里別尋思那么多。不就是打仗嗎,韃子給咱一刀,咱給他們?nèi)兜氖?,?dāng)年兄弟們都是這么跟著老主人過來的!” “比這兇險的時候多了去了,有俺們這些人在,就算俺們都死絕了,您也一點汗毛都傷不著!” “對呀!”李老歪的話,讓李景隆恍然大悟。 “誰規(guī)定必須打勝仗了?韃子要是鋪天蓋地的過來,老子這邊只有這點人,怎么攔?” “老子只要盡力了,可是沒打過,讓韃子沖過去了,也不是什么重罪吧?” “其他人要是說嘴,他娘的他們怎么不直接把韃子包圓了,一個都別跑過來?” “老子做樣子!”李景隆心中一樂,“他娘的打不過和不去打是兩碼事,老子釘子似的釘在這,站在中軍指揮,面子上的事做足。若是真攔不住韃子,老子也沒必要去和韃子拼命!” “到時候就和皇太孫殿下說,不是臣無能,而是敵人太多。臣血戰(zhàn)不退,也攔不住對方。臣是有錯,可是友軍也有錯呀!明知臣就那么點人,還把韃子往這邊趕?” 想到此處,李景隆心中大樂。 可是下一秒,又沮喪起來。 “他娘的,若是這么和皇太孫說,那不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嗎?大明的軍法,什么時候管過這些。給你下的令,你就是死了也得給執(zhí)行!要么勝,要么死,就這么簡單!” 開國的時候,什么什么國公什么什么郡侯,一片片的戰(zhàn)死,根子就在這。別管打不打得過,起碼你得敢死! 再說了,李景隆心里明鏡似的,自己的理由也好,辯解也好,除了他自己之外沒人會聽。 他若是戰(zhàn)死在這,沒擋住韃子,他還是雄英。 他要是沒死,韃子也過去了,恐怕等不到他回京城見皇太孫。藍玉,朱棣,傅友德,平安這些人,就能先扒了他的皮。 那些人,誰管他李景隆的老子是誰,是管他是爺爺是誰? “遭娘瘟的!” 李景隆忽然發(fā)狂一樣恨恨的大罵起來,李老歪等一眾親兵,一下子退后好幾步,不知道他們家主發(fā)什么失心瘋。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才行?” “老子就這點人手,卡在這么兇險的地方,怎么打?” “有能耐,你們來守,老子帶人去沖鋒,他娘的老子又不是沒帶過騎兵!” 李景隆在雪地上大聲的咆哮。 突然,腳下一滑,一個趔趄,啪唧一聲跌在冰面上。 “家主!”親兵們驚呼一聲。 李景隆卻動也沒動,身上的疼痛仿若不存在一般,他只是直勾勾的看著,視線中白色的冰面上,一片黃色的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