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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在浩如煙海的凡塵之中尋了一年多,又朝著東北方向而行,直至民國二十九年,子玉終至杭城。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徒步行走了兩個春秋。 肥大的外衫罩在單薄的身軀上,披星戴月,外衫隨著晚風微微鼓起,晨露沾衣,外衫裹在身上冰冷而潮濕。 子玉悶著頭默然前行,雖不知前路何方,但總要親自用步履丈量,希望自己與若兮之間相隔不要太遠,希望自己能夠早一些尋到若兮與自己的家鄉(xiāng)。 民國二十九年的早春四月,子玉的足跡終于踏在杭城的土地上,又過了幾日,終于行至杭城的西湖。 她開始徒步環(huán)繞西湖,一天繞不完一圈,她便加快腳步,一遍一遍環(huán)繞著西湖的水域。 就這樣茫茫然漫無目的地繞了七圈,再一次機械般地行走在西湖邊上,子玉渾渾噩噩,四顧茫然,眼神空洞,若兮,平安,你們究竟身在何方,怎么到現(xiàn)在都尋不到你們母女的身影 微風輕輕拂過湖面,激起層層漣漪,子玉身上的傷勢雖然大好,但是春寒料峭,又連著下了幾場春雨,帶著潮濕水汽的冷風吹透單薄的衣衫,那些舊傷總會不自覺地疼痛。 如今,饑寒交迫讓她心中戚戚,坐在斷橋旁的橋亭內,眼中盯著一眼望不到頭的湖水,心中滿是絕望。 明明卜得大吉之卦,可是偏偏那好消息就是不肯出現(xiàn),子玉心中無限的怨懟,最終生出了憤怒。 她憤怒為何卦象不準,讓自己空歡喜一場,也憤怒為何結果遲遲不肯出現(xiàn),讓自己苦苦等待了這么久卻依然看不到盡頭。 歇息了片刻,子玉終于再一次起身,獨自行走在蘇堤上,放眼望去是滿眼的新綠,岸邊新生的春草裝點大地,剛剛抽蕊的柳枝也隨風擺動。 一陣春風拂過湖面,裹挾著湖面的濕冷吹在子玉瘦弱的身軀之上,又刺進了剛剛痊愈的傷口之中,胸口的傷口又在抽疼,每呼吸一次都會牽扯著舊傷讓本就痛苦的身軀更添一絲絕望,她無力再支撐下去,癱坐在湖邊。 看著碧波蕩漾的湖水,子玉的腦中最后一絲希冀終于完全消耗殆盡。 她開始胡思亂想,她在想一個最快速的死法,讓自己迅速魂魄離體。 至少,游魂不會疼痛,至少,游魂可以飛得快一些,說不定就可以快一些見到若兮母女。 mama!我們比一比誰跑得快! 一個稚嫩的童聲在耳畔響起,子玉不自覺地想到了平安。 不知道平安現(xiàn)在如何了,是不是又長高了些,胖了些。 她的容貌變了嗎?是不是真的像晏姝說的那樣,孩子喜歡誰就會長得更像誰一些,她是不是長得更像若兮了,那一定很漂亮吧。 她識字了嗎?會讀書了嗎? 有若兮和阿柔在一旁,一定把她照顧得很好吧 阿柔會不會在四處找尋我的蹤跡,那些鬼差會不會將我的蹤跡告訴她,叫她們不要擔心 若兮呢,她怎么樣了?是否平安,是否健康?是否躲過了那些戰(zhàn)火紛飛,是否尋到了一份安寧? 又是否,會在夜深人靜之時,思念我 所有的疑問兜兜轉轉,最后卻又統(tǒng)統(tǒng)匯做成一個。 你們母女究竟在哪里,茫茫人海,我到底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你們 平安!跑慢一些!mama追不上你了! 熟悉的名字穿進耳畔,那呼喚的嗓音竟也有些相似,子玉難以置信,她猛地回身,循著聲音張望。 不遠處,一位母親正追趕著在前面跑得正歡的女兒。 子玉愕然地強撐著地面站起身來,那母親的背影,曾魂夢相牽,此時就出現(xiàn)的眼前時,一瞬間卻又不敢相認。 若兮子玉的聲音都在顫抖,心臟都沒來由地多跳了許多拍,心底一團莫名的火苗迅速躥升,順著她的心跳與脈搏在全身快速流轉。 她多么害怕那人不回頭。 更害怕,那人回了頭,卻不是盼望的人,又是空歡喜一場。 也更加害怕,若是回了頭,確是那人,可最終卻是一場夢,醒來之后,又會化為烏有。 如今的她已經患得患失到了極點,再也經不起任何一絲打擊 平安!跑慢點!那孩子母親的聲音再次響起。 若兮!子玉的聲音也隨著心情堅定了幾分。 遠處的母親急急忙忙追到了女兒,帶著憐愛卻又假裝嗔怪,平安!你跑這么快,mama追不到你怎么辦! 不會的!我會停下來站在原地等你的!女兒終于轉過了頭,那眉目之間,赫然就是等比縮小了幾倍的子玉。 若兮!平安!子玉終于認定,眼中的淚水已經止不住地往外涌,已經全然顧不得傷患的疼痛,跌跌撞撞,踉踉蹌蹌地朝著母女二人奔去。 母親帶著女兒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茫然回了頭,見到奔向自己的人那急切的面龐,一瞬間也濕了眼眶。 我九死一生,憑著心中對你母女二人的無盡思念,跋山涉水,今日終于相見。 我母女二人,憑著心中對你無盡的思念,堅信著你心中的愛,今日終于等到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