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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yǎng)心殿里的佛堂,仿照乾清宮的偏殿一樣,掛著先帝和太后的像。 皇上有時累的緊了,就會去佛堂盤膝而坐,與阿瑪額娘說說話,訴訴苦。只是他心中清楚,他對著傾訴的,是他擬想出來的愛護體諒他的父母。而并不是已經(jīng)仙去的真正的康熙爺和孝恭仁太后。畢竟他真正的父母,一個是君心難測的皇上;一個是更偏心弟弟,在他登基后,甚至都不肯當太后的額娘。 從頭到尾,能聽他傾訴的長輩,也只有捏造出來的慈愛虛像而已。 可如今,他終是有了會安慰他體諒他一切決定的長輩。 太后方才的眼淚,也是落在皇上心里,填補了很多年前,他坐在兩張畫像前的傷感。 “去素心堂?!背隽嗽聣凭?,皇上坐在轎輦上吩咐。 然而皇上到了素心堂后,卻被告知信嬪不在宮中,而是去金魚池看魚了。 皇上止住內(nèi)監(jiān)要去通傳請信嬪回來迎駕的步子,只道:“朕過去。” 方才與太后說過話后,皇上并不覺得累,反而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開闊心境與一種親人體諒下越發(fā)要繼往開來奮進的激動。 也急迫的想跟信嬪說說話。 自己這樣的選擇,她能明白嗎?這樣來自于他的鄭重的長久信任,她會擔負起來,在接下來永遠不變地陪在自己身邊嗎? 前世的十多年印證過這里的許多人,可唯獨她,是這個世界新鮮的。 皇上原本只是漫不經(jīng)心看過去一眼,卻又偏生撞入了眼中心中。 姜恒伏在欄桿上,并沒有讓人點燈聚魚,只是就著夜里道路上點著的宮燈,看著尾巴如扇的金魚隨意游動,自己出神。 哄睡了女兒后,她出來散心兼思考明年選秀后的工作環(huán)境。 不知怎的,看著游動的金魚,她思路逐漸跑偏,從明年有新人入宮這件事,偏到了皇上對后宮的近乎禁欲的冷淡上。 她原本以為自己不用到三年后新人入宮的時候,還在考慮專寵這個問題——她一直覺得懷孕那段時間,就足以替自己摘下專寵這個帽子了。 有孕的妃嬪會被撤掉綠頭牌,皇上應(yīng)當去翻別的牌子。 可皇上竟然真的就一直沒有翻牌子,以至于她頭上的帽子帶的更牢了。 當然,這也跟皇上有很長時間不在宮里有關(guān)系——她懷孕的時候,皇上正在計劃著一鏟子同時鏟走年羹堯和隆科多,往木蘭圍場去了好久。 鏟走這兩個根深蒂固的朝臣,前后也需要做足準備,根本就沒有功夫行走于后宮中。 姜恒記得,那段時間皇上探望她也不多。 她越發(fā)發(fā)散思維起來:其實就在她沒懷孕的時候,皇上的翻牌子也是很有限的,幾乎平均不到一月一次。所以敬事房張玉柱有段時間都愁的瘦變形了。 “大熊貓。”姜恒伏在欄桿上自言自語,皇上簡直像個大熊貓。 從數(shù)量角度看,皇帝跟大熊貓一樣都是稀有物種。此外,皇上還有一點跟大熊貓很像,據(jù)說大熊貓一年發(fā)情一次,是標準的冷淡體質(zhì)。 于是姜恒至今還記得在草原上皇上接連兩日過來的事情,因為那實在是太特殊了,簡直是破天荒! 難道再世為人,就真的看破了紅塵,沒有那些世俗的欲望不成? 姜恒眼前看著是魚,但其實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皇上穿上熊貓裝慢吞吞翻個身的樣子,又忍不住笑了。 “在想什么?” 要不是欄桿高,姜恒只怕要嚇得跌到金魚池里去。 皇上的聲音驟然在耳邊響起,實在是驚雷一樣。 她在心底在條件反射回答:在想皇上你轉(zhuǎn)世的代價是不是被沒收了欲望。當然這樣的死亡回答只能在心里想一想。 于是面上只是搖頭:“臣妾看魚看迷了?!?/br> 皇上莞爾,握住她的手腕將她輕輕拉起來:“夜里石頭上冷起來了,別伏在欄上,仔細寒氣入體?!?/br> 姜恒聽他這樣細致關(guān)懷,想起他與自己常說起養(yǎng)生之道,腦中又浮出了另一個想法,皇上是不是前世嗑藥以至于磕出了陰影,所以格外在禁欲養(yǎng)生…… 而皇上見她始終魂不守舍似的,還以為她是讓明年新人要入宮的消息給打擊了。 “是皇額娘……還是皇后,跟你提了明年秀女入宮的事兒?” 姜恒低頭回答道:“皇后娘娘與臣妾說了一回?!?/br> 她接著還想跟大領(lǐng)導(dǎo)表白一下,雖然自己帶著專寵的帽子,但絕不會打壓新人的態(tài)度:“娘娘還說讓臣妾跟著學(xué)點宮務(wù),到時候新人進了儲秀宮……” 皇上見她這樣垂著頭說話,就打斷道:“明年不會有新人進宮?!?/br> 果然就見她極為驚詫抬頭,雙眸一瞬間亮的驚人,像是極晴朗的夜空中,星星忽然閃了一下。 皇上被這種態(tài)度熨帖到了。 而姜恒則是實實在在震驚了:難道,皇上你真的走上了禁、欲換壽數(shù)的道路嗎! 兩個人兩兩相望片刻。 皇上在她震驚的目光里倒是漸漸平靜下來,接下來的話從容道來,像是風止雨落那樣自然。 “朕有許多想做的事情,只覺得時間怎么也不夠用?!?/br> 皇上順著金魚池的邊慢慢走著,示意姜恒跟著他。 而蘇培盛帶著人退遠了些。 “朕每日一睜眼,腦中就有無數(shù)事,睡前的時候,也總要想著明日該做什么,盤算著近來該收到哪里的折子,為何耽誤還未送到?!?/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