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辭站起來，“我和你一起?！?/br>
    第60章 人與星辰誰更孤獨(dú)

    兩人一前一后地穿外套、穿鞋，又一前一后地走進(jìn)電梯。在電梯里兩人是并排站的，但依舊沒有說話，如果有人從監(jiān)控里看到他們，一定會認(rèn)為他們不認(rèn)識，如果再仔細(xì)看兩人嚴(yán)肅的表情，恐怕還會覺得他們之間有仇。

    他們一起走進(jìn)地庫，找到白色福特，盛席扉坐進(jìn)駕駛位，秋辭坐進(jìn)副駕駛。副駕駛那邊的車門關(guān)上的同時，鎖門聲響起，盛席扉欺身壓過來。

    他的手撐在兩個座位之間，斜過身子后就不再動了。秋辭小心地靠近，輕輕地往上看了一眼他的眼睛，便再度垂下眼，略微仰起頭來。兩人的嘴唇再次碰到一起。

    盛席扉忍不住用牙齒夾住秋辭的下唇，輕輕地磨，秋辭嗓子里發(fā)出一聲受不了的小小的輕哼。盛席扉腦子有團(tuán)火騰地躥高了，他猛吸一口氣，雙手捧住秋辭的臉，身體的一部分重量都壓了過去，再也克制不住地激烈地吻起來。

    秋辭張著嘴，仰著頭，被哺乳似的毫無抵抗地接受，也實(shí)在沒法抵抗。頭暈?zāi)垦?，全身的骨頭都被抽走了，已經(jīng)沒辦法思考，只能張著口接受他的舌頭、他的氣味。

    熱烈的嘴唇和舌頭突然離開了，秋辭反應(yīng)不過來地睜開眼，下一秒就被盛席扉抱著腦袋壓在懷里。

    他聽見盛席扉在他頭頂小聲地“噓”了一聲，然后聽到外面有人開車門，過了一會兒，又聽到車開走的聲音。之后他就只能聽到一聲一聲有力的心跳打在自己鼓膜上。

    盛席扉的手在他頭發(fā)上小心翼翼地?fù)崦藘上?，又小心翼翼地松開。

    他的懷抱撤走了，秋辭卻依舊是倒向他的姿勢，口唇空虛地用指尖抵住牙齒，問：“去我那兒嗎？”

    一出口就驚了，這種話竟然是出自自己的口？

    秋辭頓感無地自容，剛說完就想食言，更覺得無地自容。

    盛席扉看著他臉色變幻，忍不住伸手撫摸他的臉，又撫摸他吃在嘴邊的手指。秋辭漸漸冷靜下來，停止吃手這種反常的行為，盛席扉的手便又摸上他的唇角，憐惜地用拇指輕輕撥動他被自己弄濕的下唇。

    “我聽你的，”盛席扉說，“你想去哪兒？”

    秋辭心里沒有目的地，他現(xiàn)在非常茫然。

    盛席扉又傾過身去，幫他把安全帶系好，然后開動車子。

    走上出城那條路時，秋辭反應(yīng)過來了，看眼窗外的天，是晴夜。

    “啤酒怎么辦？”

    盛席扉說：“沒事兒，不用管?！?/br>
    快到環(huán)山路時，盛席扉接到朋友的電話，通過車載免提接通的，朋友們嘻嘻哈哈的聲音灌了滿車，問他倆上哪兒買啤酒去了，是迷路了還是私奔了。

    盛席扉笑罵回去，讓他們想喝啤酒自己買，他和秋辭要干正事去了。這話當(dāng)然又引來這幫口無遮攔的單身漢們一頓胡說八道。

    盛席扉掛斷電話，余光看見秋辭仍保持著一路過來就沒變過的姿勢，頭靠著車窗，眼睛望著窗外。

    他想，這幾個哥們兒現(xiàn)在也敢跟秋辭開各種玩笑了，這是秋辭默許的。他不知道秋辭的默許實(shí)際是覺得好笑，還是無所謂，還是厭惡。

    就像現(xiàn)在秋辭默許他往山上開，他也不知道秋辭到底是想去還是不想去。如果秋辭說不想，他就立刻找地方調(diào)頭。

    “秋辭？”盛席扉忍不住喊了一聲。

    “嗯？”秋辭扭過頭來，眼睛里有疑問。

    盛席扉的心跳又加快了，口內(nèi)發(fā)干，忍不住舔了下嘴唇，胡言亂語：“你渴嗎？后備箱里有水?！?/br>
    秋辭說不渴，視線往下滑了幾寸，擦著他的嘴唇轉(zhuǎn)向窗外。

    盛席扉眼睛看著前面的路，又舔了兩下唇，終于忍不住把嘴唇緊緊地抿起來了。

    他們來到上次沒能到達(dá)的山路終點(diǎn)。停車場還有別的車，但都靜悄悄的。盛席扉避開其他車，停得很遠(yuǎn)。熄火后，他還不知要說什么，秋辭已經(jīng)打開車門出去了。

    他的視線跟著秋辭的背影，看他逐漸走遠(yuǎn)，以為他會在停車場邊緣停下來，但是秋辭一直往前走，走到停車場外的草地上，還要往前，馬上就要被黑色的樹林吞進(jìn)去。

    盛席扉心慌地擰開車燈，兩道光柱伸出去，照亮秋辭的背影。在這天大地大之處，看起來如此孤獨(dú)。

    秋辭停下來了。他回過頭，被車燈晃得瞇起眼，但仍往這邊看了一會兒才轉(zhuǎn)過去，仰頭望向星空。

    盛席扉關(guān)上車燈，跑下車，奔過去，將他緊緊地抱住。

    秋辭在他懷里依舊仰頭看著夜空，于是盛席扉也抬起頭來，看那些吸引了秋辭所有注意力的星星。每一個小小的、閃亮的、發(fā)著冷光的點(diǎn)，都是一顆巨大的發(fā)光發(fā)熱的星體，多么神奇。

    “剛剛光照到我身上，我忽然有種幻覺，覺得它們就像手一樣，像兩只手，觸摸我的皮膚。不是透過衣服碰到我的皮膚來撫摸我，而是我沒有穿衣服，赤身站在光里，被它們撫摸?！?/br>
    盛席扉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是秋辭的用詞，還是秋辭的語調(diào)，讓他心里難過得發(fā)脹。

    雙手在前面摸索，摸到秋辭的臉、眼下，干燥的，一時彷徨了，不知手再往哪去。

    秋辭拿著他的手指滑到自己唇前，撥開嘴唇時沾濕了……秋辭拿著盛席扉的手，讓他扣住自己的咽喉，手指的動作暗示他用力。

    盛席扉的手將他的脖子圍住大半，逐漸感到恐懼。用力扣住改為先回身安撫那只手，再去撫摸脖子。他希望自己的手能再溫柔一點(diǎn)，像光一樣溫柔。

    秋辭在盛席扉懷里瑟瑟，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缺少什么。他在撫摸和親吻中得到滿足，卻也變得更加不滿足，靈魂在rou體里顫抖，震得rou體也跟著一起發(fā)抖。

    盛席扉不止用手撫摸他的脖子，也用嘴唇去吻，開始喊他的名字：“秋辭、秋辭……”

    秋辭支撐不住地跪下去，盛席扉和他一起跌下來，兩條身軀疊置在春暖新發(fā)的草地上。

    ……這是他這輩子感受過的最親密的觸碰，上顎的積雪被舔化了，涓涓地流進(jìn)喉嚨里，吞咽一下，又潺潺地流入肚里，在腹內(nèi)積成一片湖，他感到自己不再干涸。

    …………

    過了一會兒，秋辭跪下來，撫了下他的臉，低頭輕輕地吻他，用嘴唇碰他的臉、鼻子、嘴巴……

    盛席扉送完秋辭，回到自己家里，室友們都已經(jīng)睡了。他洗完澡后依舊心緒難平，忍不住給秋辭撥去電話。

    “喂?！?/br>
    “喂……你睡著了嗎？”

    太蠢了，盛席扉悶悶地用拳頭捶自己胳膊。

    “沒有?！鼻镛o說，然后電話里便靜下來。

    盛席扉連秋辭的呼吸聲都聽不到，可仍舍不得掛斷。他多希望秋辭能像以前……在他第一次吻了秋辭之前的那個以前，他們想說什么就說什么的那個以前，當(dāng)他詞不達(dá)意或者找不到形容時，秋辭會幫他找到能準(zhǔn)確表達(dá)他想法的那個詞，幫他說出自己總結(jié)不出的話。

    “你給我唱首歌吧?！?/br>
    “??？”盛席扉愣愣地問。

    “我有點(diǎn)兒睡不著，你給我唱首歌，行嗎？”

    盛席扉更緊張了，幾個呼吸后，問：“唱什么？”

    “什么都行，你喜歡的，老歌也行，你平時在廣播里聽的歌也行?！?/br>
    喜歡的，老歌，廣播……盛席扉腦袋里像下冰雹，噼里啪啦真的掉出一句歌詞：“when i was young i’d listen to the radio, waiting for my favorite song……”他躲在浴室里，怕吵醒別人，小聲地唱歌，漸漸聽到電話那頭也輕聲地附和著。

    秋辭不能算是真的在唱歌，只是氣聲，只剩歌詞，漸漸歌詞里墊進(jìn)哽咽。他以前總覺得秋辭會哭，總擔(dān)心他哭，這會兒真的聽到了，心像被人撕開了一樣。

    盛席扉堅持把整首歌唱完了，然后喊秋辭的名字，“秋辭……”

    秋辭把所有情緒堵回進(jìn)身體里，“謝謝。晚安?！睊鞌嚯娫?。

    第61章 停一停吧，你真美麗！

    浮士德說：“停一停吧，你真美麗！”

    而秋辭從來都不敢對美麗這么說。

    秋辭知道所有的美麗都是要離開的。他還知道所有的美麗都是有代價的，即使只是美麗的幻景。

    那些親吻、擁抱、撫摸，那些低語和眼神，那首歌，都那么美，它們的代價會是什么？他付得起嗎？等它們離開時，他受得住嗎？

    和另一個同類共同沉醉于歡愉固然美好，可清醒后誰來陪他承受乘以一百的副作用呢？

    盛席扉曾問他對這座城市的感情。這座城市繁華、嘈雜，秋辭走在熱鬧的高樓間和街道上，卻只覺得內(nèi)心更加空寥，就像他被熱烈地吻著、抱著，卻更深刻地意識到自己有多孤獨(dú)。

    他早就不認(rèn)為孤獨(dú)是貶義詞了，孤獨(dú)不是恥辱，人不需要為感到孤獨(dú)而羞愧。

    可是盛席扉的擁抱讓他的孤獨(dú)太凸顯了，以致讓他覺得自己可憐?？陀^的悲慘尚不是最可憐，覺出自己可憐才是。

    秋辭在十多歲時讀到柏拉圖有關(guān)人缺失的另一半的理論，很輕易便信了。在之后的十年里，他都以為自己內(nèi)心所有的缺憾都是因?yàn)檫€沒有找到能將自己補(bǔ)充完整的“另一半”的那個人。他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堅信，自己哪怕窮極一生、付出一切代價，都要去尋找那個人。找到他，就能感受到完整的幸福。

    但現(xiàn)在他二十六歲了，他已經(jīng)不相信這個理論了。他已經(jīng)不擅長在他人身上寄托希望，也不再相信會有所謂“那個人”，也不認(rèn)為自己還能幸福。

    盛席扉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秋辭為什么會因?yàn)槟鞘赘瓒?，就像他仰望星空時會想宇宙浩然，而秋辭仰望星空，想的是星辰孤獨(dú)。

    那一首懷念過往的歌，《昨日重現(xiàn)》，其實(shí)和秋辭本沒有關(guān)系。秋辭根本沒有值得重現(xiàn)的美好的昨天。秋辭自己也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啊，那時他哭，實(shí)際是在悼念，他的眼淚是用來悼念自己已永久錯失的過往，以及同樣錯失的明天。

    盛席扉很少被鬧鈴吵醒，今早是意外。被驚醒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還沒完全醒盹就已經(jīng)翻身去摸手機(jī)。不到七點(diǎn)時，秋辭給他發(fā)了消息，說自己已經(jīng)去公司了，不用他接。

    秋辭還說：“我已經(jīng)吃過早餐，不用再麻煩給我?guī)Я?，謝謝?！?/br>
    輾轉(zhuǎn)半個夜晚所擔(dān)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每次他覺得自己和秋辭更近了一點(diǎn)，秋辭都要加倍地退回去。

    盛席扉來到辦公室，沒看見秋辭。同事看見他盯著那個空座位面露異色，下意識地把詢問咽回肚里，換成更能讓他安心的：“秋辭打電話去了。”

    盛席扉抬腳就往休息室走去。

    他想了一晚想出幾句話，必須要說給秋辭聽。

    首先要問秋辭：“你對昨天的事生氣嗎？”其實(shí)不止昨天，還有之前那個親吻，不能再逃避了。早就應(yīng)該談一談。

    如果秋辭回答說生氣，就要道歉，并保證不會再犯，并且要誠懇地表示出希望兩人能繼續(xù)做朋友；如果秋辭說不生氣，那就要說出實(shí)話，告訴他，自己對他產(chǎn)生了遠(yuǎn)超友誼的感情，然后問他是什么想的；如果秋辭說不知道，就只說自己對他產(chǎn)生了遠(yuǎn)超友誼的感情，但兩人可以繼續(xù)做朋友，不逼他立刻給出答案。

    盛席扉大步往休息室走，同事喊住他，“你是找秋辭有事兒嗎？他應(yīng)該是去露臺打電話去了，我看他拿了煙?！?/br>
    盛席扉立馬轉(zhuǎn)身。寫字樓有個公共的露臺，設(shè)了吸煙區(qū)，是這座大樓人煙最繁盛的地方。

    盛席扉一路跑過來，透過巨大的窗玻璃一眼在吸煙區(qū)的幾個煙民中看到秋辭。秋辭沒有在打電話，只是抽煙。他找到了新煙友，似乎是樓里別的公司的員工，盛席扉尚不認(rèn)識，秋辭已能和他相談甚歡。

    盛席扉在樓里站了一會兒，見他們煙快抽到頭了，趕緊推門出去。秋辭幾乎是立刻就察覺了，扭頭看了一眼，又故作自然地移開視線。只是這一眼就讓盛席扉覺出他疲憊得很，懷疑他昨晚是不是比自己失眠還厲害。

    盛席扉一邊朝他走過去，一邊摸出煙盒，從里面抽出一支。走到秋辭和他的煙友跟前，他沖秋辭點(diǎn)了下頭，沖另一個點(diǎn)頭微笑。

    秋辭不看他，夾著煙的手輕晃了一下，“小張，你們隔壁?！?/br>
    “你們”，不是“我們”。

    盛席扉是左手夾煙，小張給煙換了下手，和他握手寒暄。抽回手時，盛席扉看見秋辭也是左手夾煙。

    “借個火?！彼麑η镛o說，煙叼在嘴里，朝秋辭傾身。

    秋辭往后撤了一步，從兜里摸出打火機(jī)趁兩人之間還有些距離，忙拋給他，始終垂著視線。盛席扉點(diǎn)著煙，把打火機(jī)還給秋辭，兩人的指尖碰了一下。盛席扉沒在秋辭臉上看出任何變化，他自己的指尖涼得像血流不暢，手心熱得像著起火。

    秋辭和小張繼續(xù)聊今年的經(jīng)濟(jì)形勢和股市行情，偶爾問問盛席扉的看法，都只是客氣，不是真要他回答。盛席扉發(fā)現(xiàn)原來秋辭對著別人也會露出把眼睛彎成月牙的微笑。

    秋辭和小張抽完煙，在滅煙臺上摁滅煙蒂，準(zhǔn)備同他道別。盛席扉猛吸一口，直接用手把煙頭捻滅了，丟進(jìn)垃圾桶，開口時嘴里逸出一大團(tuán)煙霧：“我和你們一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