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好幾個人都有嫌疑。大皇后和老皇太后嫌疑最大，害死君王，他們是最大獲益者——下任君王在他們手中，資源也在他們手中，一旦新君上位，便控制了整個阿撥斯；耶曼也有嫌疑，君王經(jīng)常去她那兒，難保不被什么有毒熏香或食物毒害；有些貴族也有嫌疑，她的甜品連鎖店賺了不少錢，他們卻分不到什么羹——她偶爾會聽到類似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只有君王倒臺了，他們才能建立有利他們的商業(yè)政策。

    但偏偏被關(guān)起來的只有她。

    “母親，您別擔(dān)心，他們沒有確實證據(jù)，您會沒事的?！贝髢鹤铀屡紶枎е茬骼瓉砜赐?。

    “塔利德，你懂得安慰母親了，我很高興。但這段時間比較敏感，你還是少來吧?！?/br>
    “是我非要來的，”安琪拉脆生生地說道，“哥哥原本也說不好，可我想來看看母親?！?/br>
    “安琪拉，你這幾天有去上學(xué)嗎？”她問。

    安琪拉低著頭回答：“沒有?！?/br>
    她微笑看向塔利德，“塔利德，你能幫我一個小忙，每日找人送meimei上學(xué)嗎？她是個女孩子，如果不學(xué)東西，將來靠什么立足？”

    “母親，我可以嫁人啊，”安琪拉搶著說道，“我聽同學(xué)說了，可以找個好貴族嫁了，一生都不愁吃穿，也不愁榮耀?！?/br>
    她笑出了聲，只是笑聲中帶著慘淡，“你母親我嫁了君王又如何？還不是惶惶不可終日，這世上哪有一勞永逸之事，男人們也不是傻子，你若沒有利用價值，他憑什么白白養(yǎng)著你？”

    她摸上了安琪拉的小臉，“聽我說，賺錢和明事理才是女人最需要的，至于嫁人，全憑緣分吧?！?/br>
    安琪拉低著頭不說話。塔利德說道：“母親，這段日子兩所女子公學(xué)都停課了，皇家學(xué)院也停課了?！?/br>
    “那就上私教吧，”她說道，“文法、語言、歷史這些不可少，讓尤蘭達阿姨進城堡來教安琪拉吧?！?/br>
    尤蘭達也就是學(xué)監(jiān)。

    “好?！彼聭?yīng)了聲，然后帶著meimei離開了。

    這段日子風(fēng)聲、雨聲、人聲，聲聲雜亂，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過來的。她整日整日無法入眠，常常坐在窗前到天亮，天亮后又把窗簾都拉上，整個臥室漆黑一片，再閉著眼睛到天黑——睡一會兒醒一會兒，腦子處于混沌狀態(tài)。

    不管她承不承認(rèn)，她現(xiàn)在是依賴這個男人而活，男人活，她才能活，男人死，她可能再次殉葬，哪怕證實她是無辜的，她仍會殉葬。

    被關(guān)禁閉前，老皇太后來看過她一次。

    這是老皇太后在她當(dāng)上小皇后后與她第一次見面。

    老皇太后極冷淡地看著她，居高臨下，嘴角微翹，在她眼里，她不過是一只螻蟻。

    多年前第一次初見，她還送她價值不菲的戒指，可現(xiàn)在，她看她的眼神帶著蔑視，帶著嘲弄，是那種典型的“你也配”的神色。

    “即使你才學(xué)出眾，也難逃一死?！崩匣侍笳f。

    “我是無辜的?！彼f。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老皇太后慢條斯理地說道，“從你膽敢進入我們阿撥斯皇室，接受皇后的后冠時，就注定了死路一條。”

    “希律亞娶我可不是想讓我死。”她冷淡道。

    “是的，他只想你多生幾個孩子，現(xiàn)在你既給他生了三個孩子，你的任務(wù)也就完成了?！崩匣侍箧赖拿嫒萃鹑羲氖舷屡?，“你們當(dāng)初是在王墓里認(rèn)識的吧，現(xiàn)在正好再在王墓里合葬，多好，生死都在一起?！?/br>
    “希律亞是你害的嗎？”她冷冷盯著老皇太后。

    “我再怎么狠心也不會毒害孫子?！崩匣侍笪⒊蹲旖牵恍嫉乜戳怂谎?，優(yōu)雅走向門口，“一個底層出身的姑娘居然敢肖想皇后之位，除了死路，我想不出其他的活路?！?/br>
    “那你當(dāng)初為何同意希律亞立我為后？”她憤怒地問。

    “我有同意嗎？”老皇太后猛地轉(zhuǎn)身，盯著她道，“他只不過是集結(jié)了與他一派的貴族的勢力，強逼我同意。我若不同意，他就要判我的親侄子死刑。我的親侄子是我母親的親弟弟唯一的兒子，也是我們家族最重要的直系血脈，我不能看著他死。”

    “你必須死，”老皇太后字字有力地道，“你除了會生孩子還會什么？對了，還有公學(xué)，那是你從我的公學(xué)資料里學(xué)到的開公學(xué)的方法，你不是真正的有才學(xué)，你剽竊了我的想法。”

    “我沒有?！彼f道，“我的課程設(shè)置和教學(xué)理念和你的公學(xué)不一樣，管理方式也不同，我沒有剽竊你的?！?/br>
    “還說沒有？！如果不是剽竊，你一個平民女子哪來這么多想法，哪有這樣的能力做成這樣的事！”聽得砰的一聲，老皇太后竟把門一摔就走了……

    在老皇太后眼里，她給人舔i腳丫子都不夠格，怎能做得成公學(xué)？至于做生意開店，那是商人暴發(fā)戶做的事，倒有點符合她。

    又是一夜過去，海心坐在衣柜旁數(shù)錢。她現(xiàn)在明白為何會有這么多政客逃到那亡命之地了，實在是不得不逃。

    她雖然對希律亞很有感情，也決不希望他死，還想盡能力幫幫他，但不意味著她想為他殉葬。

    錢只數(shù)到一半，聽得臥室外間的門開了，她心一驚，連忙將錢塞回衣柜。

    剛站起身，就看到幾個穿著黑裙，戴著黑紗的高個子侍女帶著一群衛(wèi)兵走了進來，為首侍女說道：“殿下，皇儲剛?cè)ナ?，請您跟我們到正殿去。?/br>
    她驚得臉色煞白，整個人僵住。

    悠長的喪鐘敲響，一下又一下，響徹了整個城堡還有都城。

    她一身黑衣、黑紗，走在高個侍女們的身后，她的身后則是大批衛(wèi)兵。

    看這架勢，不像皇儲去世，而像君王去世，或離君王去世不遠(yuǎn)了，她是被綁去殉葬的。

    陰氣沉沉的大殿，點滿了白色蠟燭，站滿身穿黑衣的男女。冷冷的風(fēng)伴著冷冷的雨，偶爾襲到殿內(nèi)，弄得地磚上又潮又冷。

    所有人都冷得直打哆嗦。

    她也是。

    她微微顫抖地站在大殿最前方，看著臨時搭起的祭臺上的一具水晶棺槨。

    水晶棺槨里躺著臉色白得像鉛筆灰的麥提尼，他的長發(fā)是白的，長眉是白的，嘴唇也是白的，十指的指甲更是通透的白，整個人透著蒼白的死氣。

    和當(dāng)年棺槨里的希律亞不一樣——希律亞的臉色透著隱約的微紅，紫色長發(fā)依然柔順光亮，麥提尼應(yīng)是沒救了。

    大皇后和老皇太后各站棺槨一邊，面露哀傷，一動不動。

    悠長沉痛的歌聲忽然響起，貴族們齊齊唱起喪歌，落下眼淚，看著痛苦不堪。

    不到半炷香工夫，喪歌結(jié)束，老皇太后向前走兩步，厲眼看向她，指著她道：“把她抓起來，抓到君王房間，待我們偉大君王與天神相會時，便是她再次伺奉君王時。”

    眾人嘩然，議論紛紛，熱烈八卦聲沖散了不少憂傷。

    “各位，”大皇后站出來說道，“皇儲在臨終前指證她就是毒殺君王的兇手，利用香料下毒，使得君王奄奄一息。我們有數(shù)位證人親眼見證皇儲的指證，提拉斯公爵大人、羅德公爵大人、亞伯羅伯爵大人，還有特蕾西王妃、薩思王妃和依娜絲王妃，全都親眼見到皇儲的指證。他們?nèi)堑赂咄氐某甲雍椭艺\的妻子，他們的證詞值得我們信任?！?/br>
    幾位華衣貴族和兩位全身黑衣的美女從人群站出，聲色俱厲或楚楚可憐地說出了皇儲是如何痛苦地說出小皇后故意去菜場買香料，是為了接收安希倫王的情書和禮物，看完情書后，小皇后決定在香料中下毒，為的是與安希倫王雙宿又棲。

    “各位大人，”年輕貌美的特蕾西王妃說道，“我們已在廚房找到未燒完的情書，還有小皇后衣柜暗格中價值兩萬金的紅寶石項鏈，以及兩萬金銀票，看來小皇后已準(zhǔn)備好隨時跑路了?！?/br>
    痛恨、憤怒、譏諷、鄙視、嘲弄、輕蔑的目光全投射她身上，她仍默默地站著，不說一字。

    不是這個拙劣的計謀贏了，而是權(quán)力的力量贏了。

    她為什么要和安希倫王在一起呢？安希倫王會給她小皇后的位置嗎？和希律亞王在一起不香嗎？何況和希律亞王還有三個孩子，她傻了才會這么做。

    大兒子就算坐上王位，可沒有父親保護，也是如坐針氈，被更有權(quán)勢的人控制如傀儡。

    仔細(xì)看著神色各異的貴族們，有些人臉上出現(xiàn)不信、冷笑的神情，還有人嗤笑出聲，似是對大皇后一干人的說法嗤之以鼻。

    果然很多人還是聰明的。

    哪有人會這么傻，下毒會下到晚飯里，這么明目張膽，是生怕別人不知道是她下的毒嗎？還是給君王下毒，這是想給自己找死嗎？以小皇后的才華和能力來看，顯然不是這么蠢的人。

    可這些聰明的貴族并不為她聲援，只是笑，或冷笑。

    “來人，現(xiàn)在就把小皇后帶到君王的房間?！贝蠡屎罄渎暶畹?。

    海心被幾個衛(wèi)兵團團圍住，閉上了眼，猛然，一陣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從大殿外傳來，眾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大殿內(nèi)的十幾個黑衣侍女忽然扯下外衣，扯斷綁在內(nèi)裙里的炸i彈引子，轟地幾聲爆炸巨響，震耳欲聾，硝煙彌漫，慘叫、痛嚎聲此起彼伏，隨之而來的還有堡外尖銳的鳥叫。

    整個大殿一團糟，沒被炸死的貴族們紛紛逃躥，尖叫、嚎叫、慘叫不時響起。海心離窗口最近，早在看到那些黑衣侍女扯外衣時攀上了窗子——多年以前她在帝奧斯皇宮見過這種人體炸i彈，是安希倫的精英護衛(wèi)救了她。

    爆炸聲響起的同時，她整個人翻到了窗外，尖叫著抓住了巨大壯實的綠藤植物。

    更尖銳的鳥鳴傳來，抬頭看向天空，駭然震驚。

    只見天空布滿一片片黑色的烏云，不，不是烏云，是一只只巨型黑色飛鳥，每只飛鳥身上都坐著一個盔甲衛(wèi)兵，手持火i槍，對著城堡內(nèi)奔走逃命的侍女隨從、男女貴族玩命開火，砰砰砰——尖叫聲與慘叫聲響起，人們紛紛倒下，死尸遍地，鮮血漸漸染紅原本干凈的彩色磚石路……

    “老皇太后的家族叛變了，叛軍昨晚就控制了都城，現(xiàn)在就快攻破城堡。”

    “不可能，老皇太后還有大皇后剛還在講話，看起來不像?！?/br>
    “老皇太后的親侄子發(fā)起的叛變，聯(lián)手自己的父親還有北大陸的兩個諸侯王。”

    “不好了，快逃啊！”

    ……

    貴族們的哭叫聲和慘嚎聲，以及叛軍的火i槍聲、吼叫聲混作一團，隱隱約約還有轟然一聲的倒塌巨響，還有叛軍們的歡呼聲，“城堡被攻破了，我們勝利了！”

    凌亂的、紛亂的、重重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傳來，大批叛軍如狼似虎地沖進，殺，殺，殺，還是殺，又四處放火，痛哭和驚呼，慘嚎和哀叫，整座城堡一片血紅，被血染成的燃燒的修羅海。

    第198章

    海心這半生從來沒這么狼狽過。拖兒帶女地逃跑，還要帶上丈夫。

    一拖五的感覺并不好受，幸而有暗衛(wèi)。

    萊紗帶著他們和暗衛(wèi)們一路艱難逃到地下室。明明就在她的房間下，為了不讓叛軍察覺，便是狂繞了十幾個圈子才躲進去。原本希律亞放在她身邊的暗衛(wèi)有五人，一路廝殺下來只活下兩人。

    簡陋的三室一廳格局，極簡的洗漱間和廚房，一共約七八十平米，與她上面的起居室一樣大。

    她感覺現(xiàn)在就像《安妮日記》里一樣，地下室是他們躲避納粹的避難所。

    “這是王很早以前告訴我的一個秘密藏匿地點，”萊紗說道，“囑咐我只在最緊急的時候用，但他說應(yīng)該用不上?！?/br>
    但沒想到，還是用上了。

    萊紗說道：“每座城堡或皇宮都有類似的地下室或地道，專供君王或貴族藏匿逃跑使用。這間地下室設(shè)計得極巧妙，前后左右都是秘密地道，即使叛軍查到了地道，也不知道墻背后還會隱藏著一間地下室。這間地下室的隔音不是很好，所以我們不能發(fā)出很大的聲音?！?/br>
    隔音確實不好。他們在低聲說話時能聽到天花頂上紛亂的重重腳步聲，衛(wèi)兵的叫嚷聲和侍女們慘厲的哭聲。

    她的起居室、臥室、書房等被搜了一次又一次，衛(wèi)兵們來來去去了好幾回，把這里全部翻了個遍。

    安琪拉和小兒子躲在她懷里，嚇得眼淚嘩嘩掉，但被她緊緊捂著嘴，發(fā)不出太大的哭聲。

    重病纏身的希律亞已被一直跟隨著她的兩個暗衛(wèi)移到了主臥，萊紗打了一盆水，正在擦主臥的床架子和桌椅。塔利德默默地坐在小客廳一角，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轉(zhuǎn)眼到了第二天，頭頂天花板上的廝殺聲更嚴(yán)重，甚至有一度她覺得天花板會被砍出一個大洞。兩個小孩子仍躲在她懷里哭，她坐在希律亞床邊，緊緊抱著他們。

    “找，把城堡翻個遍也要找出希律亞王和小皇后！”

    “費貝若大人有命，就地誅殺希律亞王和塔利德、亞斯?fàn)柾踝?，誰捧他們的人頭過來，誰就得金條一萬?！?/br>
    小兒子聽到他的名字，哇地哭得更厲害，安琪拉連忙捂信他的嘴，低聲哭著：“弟弟不要哭，會被他們聽到的?！?/br>
    小兒子卻哭得更厲害了，安琪拉的手捂得更緊。海心流淚抱他們也抱得更緊。

    希律亞忽然發(fā)出低低的痛苦呻i吟聲，海心驚震一下，連忙放開兩個孩子，湊到希律亞耳畔，“你怎么樣了？要喝點水嗎？”

    不待他回答，將水杯遞到他唇邊，他艱難地淺啜一口，極低極低地說道：“你……若有機會，自己……逃?！?/br>
    他一直暈迷不醒，卻似乎知道城堡發(fā)生了大動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