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楊楊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她不再說話了。陳芳芝把頭靠在了墻上，在心里安靜地又?jǐn)?shù)過了一分鐘。田楊楊不知道，陳芳芝也在心里給了自己十五分鐘。她允許自己在這十五分鐘里為展言難過，也為自己難過。類似教訓(xùn)田楊楊的話還有很多，比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也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這就是一個人吃人的地方，拉人墊背算什么？只要死的不是自己，誰倒霉都行。別人如果不做好人，光她一個人做好人有什么用？

    可是就算她把這些話跟自己重復(fù)了無數(shù)遍，展言那聲慘叫還是在她心里無休止地回響。陳芳芝閉著眼睛，安靜地想，完蛋了。她把24歲的展言殺了，那聲慘叫就是她的血債，要一直在她心里糾纏到她死了。

    她就是在這個時候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戚婉，想到她提到那些曾經(jīng)被王永乾害了的女藝人的時候戚婉的眼神。原來大家都是這樣的，能在這個地方活下來的人，總要有那么兩件虧心事，留著在沒人的時候提醒自己還有良心這個東西。

    門突然響了一聲，展言自己出來了。他臉上已經(jīng)干干凈凈，甚至看不出剛才哭過，就是開口的時候嗓子沙沙的，是那一聲叫得，傷著聲帶了。

    “給我倒杯溫水，行嗎？”他問了田楊楊一句，神情十分平和。田楊楊應(yīng)了一聲，趕緊去了。

    陳芳芝端詳著他，問了一句：“今天還能唱嗎？”

    展言點點頭，田楊楊端著水過來，展言一口就喝干，再開口的時候嗓子就正常了：“能唱?！?/br>
    這不算什么，他以前在街頭唱歌，一唱兩三個小時，用嗓也很驚人。

    展言重新進棚以后沒再出錯，不到半個小時就結(jié)束了錄音。他們馬不停蹄地去趕下一個通告。展言待播的那個古偶劇有了新的品牌植入，要展言去錄一個中插小劇場。拍完已經(jīng)很晚了，陳芳芝也沒走，一直陪到收工。車先把展言送回去，陳芳芝在車上跟他講明后天的通告，展言微微瞇著眼睛，好像已經(jīng)睡著了。陳芳芝說著說著，看他沒了反應(yīng)，也就停了下來。

    永遠(yuǎn)都在堵車的北京馬路在入夜以后顯得寬闊了很多。車在隧道里呼嘯而過，光揉成一團，映在展言臉上，又飛快地消逝。

    陳芳芝突然用非常非常輕的聲音說：“對不起?！?/br>
    展言把眼睛睜開了。他什么都沒說，陳芳芝甚至都不確定他有沒有聽到這句話。他看了陳芳芝一眼，隧道頂上的光飛快在他眼中劃過，帶來一種心照不宣的錯覺。那并不是原諒，卻帶著一種不愿深究的理解。然后展言又閉上了眼。

    “陳姐，”他叫了她一聲，“我好累?！?/br>
    “睡一會兒吧。”陳芳芝轉(zhuǎn)過了臉，“到家了叫你?！?/br>
    她知道，他們永遠(yuǎn)都不會再提這件事。

    《煙云十四州》定了國慶檔期播出。播出之前，原作者寫了篇很長的檄文，聲討“魔改”現(xiàn)象，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書粉把所有的怒氣都集中在了展言身上，p遺照，起黑稱，燒他的照片，最嚴(yán)重的時候，有人去他mama出攤的廣場對他mama進行了sao擾。面對瘋狂的辱罵，展言的mama不卑不亢，稱自己是靠雙手生活，她靠這個小吃攤子把展言養(yǎng)大，沒有什么丟人的。視頻傳到網(wǎng)上，反而引起了輿論的反彈，很多人表示展言的母親非常令人欽佩，非要說展言是什么資本勢力，實在很難讓人信服。展言很多老粉也站出來證明他是一個多么踏實的孩子，沈雁臣變成男一號絕對不是他要求加戲，那不都是xxx自己作的嘛——只能這么語焉不詳，因為一打出“江少珩”的名字，這帖子就不見了。

    至此，《煙云十四州》未播先火，展言霸占了三四天的頭條，一點兒水分都不摻，全是網(wǎng)友自己刷出來的。當(dāng)時他那部古偶劇踩著暑期檔的尾巴剛播完，表現(xiàn)無功無過，但是也吸到了一批新粉。正上頭的時候，《煙云十四州》無縫接檔。開播當(dāng)天連放5集，把精簡過后的西域線全都播完。這一段剪得神乎其技，很多原本是紀(jì)慕云的情節(jié)，都通過剪輯誤導(dǎo)，嫁接到了沈雁臣身上。故事勉強合理了，服化道精良，敦煌實景又美輪美奐，對于不是書粉的大多數(shù)人來說，就足夠了。展言的演技沒有太多表現(xiàn)的空間，但他有一個無法忽略的優(yōu)勢——臉好看。對于只想看俊男美女談戀愛的觀眾來說，他和董翎還挺搭的。

    在那一個多月里，《煙云十四州》的風(fēng)頭一時無兩。書粉一邊罵一邊看，看也是為了接著罵，終于招致了天怒人怨。劇粉開嘲諷，說《煙云十四州》小說是什么世界名著嗎？改不得？然后把小說中所謂“三觀不正”的地方全都列了大字報出來批判。他們掐得越是厲害，劇的熱度就越高。有人科普了這個項目歷經(jīng)爭番位、換男二到最后換資方、換主角的神奇波折，很多人抱著一種“這也能行？”的心態(tài)來看，還認(rèn)真地盤點了劇情諸多不合理之處，開始結(jié)合原著還原本來的情節(jié)。很快，網(wǎng)上就形成了一股輿論導(dǎo)向，稱《煙云十四州》是不可多得的匠心之作，不得不剪成這樣太可惜了，能不能用技術(shù)手段給男主換個頭，重新放出來。

    換頭當(dāng)然是不可能了，這個技術(shù)按秒算成本，有這錢足夠重新拍一部了，但這些輿論足以證明《煙云十四州》的成功。很快，圈內(nèi)就開始津津樂道展言的經(jīng)紀(jì)人當(dāng)初怎么異想天開地拿著殘缺的劇本去闖飛檬的辦公室，陳芳芝的名字一夜響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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