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抬眼對上了武后的眉眼，懇切開口，“臣一路往兗州去，必經(jīng)山道總有人砍木橫道，甚至還有人在山道上挖了橫坑，致使臣遲了數(shù)日才趕到兗州?！?/br>
    武后眸底涌動著一抹沉郁之色，“還有這事？”

    “臣句句屬實！”婉兒眼底的哀色大盛，“知曉圣旨內(nèi)容者，屈指可數(shù)，還請?zhí)鬄榈钕伦鲋鳎　闭f完，婉兒又重重一叩。

    武后把朱筆放下，卻沒有立即回答婉兒，“哀家說了，你先起來。”

    “殿下死得冤枉，臣必須進言！”婉兒的悲哀情緒更濃了幾分，再次抬眼，已是淚眼汪汪。只見她從懷中拿出了那本萬民書，高舉過頭，凜聲道：“殿下在兗州一年多來，為百姓做的好事，皆在此萬民書中，還請?zhí)笠挥[。”

    厙狄氏走近婉兒，匆匆接過，壓低了聲音提醒，“稍安勿躁?！闭f完，厙狄氏把萬民書呈給了武后。

    武后翻看之后，眼底怒色更甚。

    “誰給你獻的萬民書？”

    “臣讓兗州刺史楊瓊?cè)罩畠?nèi)收集的?！?/br>
    婉兒不敢隱瞞，如實回答。

    武后的怒眸緊緊盯著婉兒，“你是在逼哀家徹查此事么？”

    厙狄氏暗暗為婉兒捏了一把汗，趕緊給她遞去好幾個眼色。

    婉兒視而不見，一字一句堅定地道：“殿下仁德，她不該遭此橫禍，更不該被人潑上臟水，遺臭萬年！”

    武后放下萬民書，“哀家今日若是不下令徹查此事，你待如何？”

    “臣愿隨殿下，飲恨黃泉！”婉兒答得鏗鏘有力，不見一絲怯色。

    武后的視線聚攏在她眉心處的傷痕上，“你是不是又忘了，你是誰的臣？”

    “太后英明一世，若是受此事拖累，給后世留一個徇私枉法的罵名，實在不值?！蓖駜簩χ浜笮卸Y，“臣愿死諫，只求太后徹查此案！”說著，婉兒接連往前跪著走了三步，忍淚道：“司法不公，是國之大忌，公主枉死，太后淡而處之，會被人拿來中傷太后，給太后按一個不仁不義之名！如今各處李氏王孫甚不安分，太后若是一意孤行，這是自毀長城??！”

    “大膽！”裴氏連忙厲喝。

    武后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看見這樣舍生忘死進言的婉兒了，后面這幾句言之鑿鑿，確實戳在了她的心窩上。

    這幾日各地軍報傳來，戰(zhàn)事都在她的意料之中，那些個李唐王孫平日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豈是行軍打仗之人？加上還有人提前告密，武后早就布置好一切，等他們一個一個落網(wǎng)收拾。

    武承嗣確實該收拾，卻不能在這個時候收拾。

    不然，該牽連的牽連不了，該殺的殺不干凈，必有后患。

    “此事哀家自有決斷，莫要再提?！蔽浜蟮_口，遞了個眼色給厙狄氏，“厙狄氏，你帶婉兒去東上閣靜思半日，好好教教她什么是‘剛極易折’？”

    厙狄氏領(lǐng)命，走近了婉兒，“還不快謝恩？”

    婉兒不服，“可是……”

    “你真不想要腦袋了？”厙狄氏打斷了她的話，“走！”厙狄氏用力扯起了婉兒，拖著她便往殿門口走。

    “婉兒，好好想想你還有什么事沒有做，哀家等你一個好消息?！蔽浜笸蝗婚_口。

    婉兒愕然，一時不明白武后的意思。

    武后神色冷峻，“還是那句話，辦不好，你便不用回來了?！碧嵝训酱?，她知道婉兒能想起來自己該做什么。

    等婉兒與厙狄氏走遠后，裴氏驚魂未定地舒了一口氣，端了一盞甘露來，奉給了武后，“太后息怒。”

    武后卻笑了起來，“哀家是憤怒，卻不是對婉兒的?！闭f著，她低頭看向了萬民書，“太平實實在在賑災(zāi)，百姓們心里都念著她的好，這上面沒有一個字是假的，得了這個，哀家看誰敢抹黑太平？”

    她必須承認，婉兒此舉是幫了她一個大忙。

    裴氏不解，“方才奴婢還以為……”

    “婉兒這丫頭性子倔，一進來就氣勢洶洶地逼哀家徹查，哀家總不能任她拿捏?。俊蔽浜筝p笑，語氣頗是復(fù)雜，“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她倒是數(shù)年不變，初心依舊?！?/br>
    也許，天下人更喜歡太平這樣“仁”字當先的殿下吧。

    當年她在乎婉兒一臣事二君的不“忠”，是因為那些年稍有不慎，便滿盤皆輸。如今事事順遂，只差最后的名正言順，武后也懶得計較婉兒的“初心依舊”。

    放眼現(xiàn)下神都的滿朝文武，各懷心思，各謀所私。尤其是她那幾個侄兒，一門心思地想從她這個姑姑手里討取更多的權(quán)。婉兒只是為知己，他們是為自己，兩相比較，武后反倒覺得婉兒順眼許多。

    至少，婉兒為的是君，做的是臣子本分。

    她與太平不見多年，尚且記得年少時候的初心，這樣的臣，實在是珍貴。

    武后不禁啞然笑了笑，當初她竟還以為，這兩丫頭生了那種兩女成悅的情愫。經(jīng)年看來，當年或許是她想多了。

    這幾日打發(fā)婉兒去東上閣陪伴太平，婉兒是個聰明的，應(yīng)該知道她想要什么“好消息”。

    紅蕊一直候在殿門口，等到婉兒與厙狄氏出來后，連忙迎了上去。

    厙狄氏左右顧看，低聲道：“太后心中有數(shù)，你就別添亂了，一不小心，誰也救不得你！”

    婉兒神色凝重，她還在細思武后最后說的那幾句話。忽然，她意識到了什么，震驚地盯著厙狄氏的雙眼，“她……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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