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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我再來陪陛下。” 武后說完后走至門口,她本不該把婉兒留下,卻又想知道天子究竟要交代太平什么。快速權(quán)衡之后,武后給婉兒遞了個眼色,示意她留下候著。 “裴氏,回貞觀殿?!蔽浜笪í殯]有喚她的名字,婉兒已經(jīng)知曉武后是什么意思,便垂首將殿門一關(guān),候在了門外。 德慶瞧見她這樣的僭越之舉,剛欲開口,便聽武后呵斥道:“德慶,你是聾了么?陛下方才說,想單獨與公主說話!” 德慶被武后一喝,哪里還站得穩(wěn),霎時跪倒在地,接連叩了三個響頭。 武后斜眼一掃殿外的宮人,那些宮人都跪倒在地,沒有一人敢吱聲。她的視線最后落在了婉兒身上,“陛下這邊若有事,即刻來報本宮?!?/br> “諾?!蓖駜侯I(lǐng)命。 李治安靜地聽著媚娘的命令,多少還是感激媚娘的懂事的。靜默片刻后,李治低聲問道:“媚娘走了么?” 太平如實答道:“母后已經(jīng)走了?!?/br> “扶朕去案邊?!崩钪闻牧伺奶降氖直?,“趁著朕這會兒勉強可以瞧見東西。” “諾。”太平小心翼翼地扶著李治走至龍案邊上,扶著他穩(wěn)穩(wěn)坐下后,便瞧見李治摸到了筆架,拿下了上面的朱筆。 “磨朱砂,朕要寫詔書?!崩钪文笾旃P,對太平下令。 太平遵從李治的意思,磨好朱砂后,牽著李治的手,將朱筆潤上朱砂,“父皇,可以寫了?!?/br> “你若是個皇子,朕會放心許多。”李治慨聲說完,左手將黃絹撫平,低頭看著模糊的黃絹,忍不住又嘆了一聲,“太平,父皇可是把這個擔子交給你了,你可不要讓父皇失望?!?/br> “父皇……”太平心緒復雜,看著李治落下了第一筆。 即便是視線模糊,李治也要把詔書寫出來,交給太平。他的字跡一如往日,只是因為目力的原因,有些地方不免歪斜。 太平讀著每一個字,知道每個字都是父皇的期許,也是父皇允她的僭越。未免武氏在媚娘的默許下逐漸坐大,以至危及李唐江山,李治以當年平陽昭公主的事跡為引,下旨允準太平往后以公主之身,輔政新君。 當年他如何在百官面前力主二圣同朝,如今他就如何力主公主輔政,這是他以天子之尊,許女子最大的權(quán)力。 第一道詔書,是他給太平的名正言順。 當他顫抖著蓋上國璽,便意味著他將最后的希望都押在了太平身上,“朕給你這道密詔,待朕駕崩之后,你再當著百官拿出來,那時候有百官看著,眾目睽睽之下,媚娘絕不敢抗旨!太平,你給朕記住了!天子只能是我們李氏的血脈,你要不惜一切代價,拱衛(wèi)我們李唐王朝?!?/br> “兒……領(lǐng)旨!”太平當即跪下,凜聲領(lǐng)旨,恭敬地從李治手中接過這道密詔。 上書允公主參政,倘若公主有不臣李唐之舉,天下當共誅之。 李治給她權(quán),也言明了權(quán)力的邊界。他不想太平今后被夫家裹挾,反倒成了駙馬那邊的利刃,又來一波覬覦龍椅的人。 李治輕咳兩聲,提筆沾了沾朱砂,開始寫第二道詔書。 他要的駙馬人選已不是薛紹,而是裴行儉的次子裴延休。裴行儉膝下一共四子,長子早逝,次子年齡與太平相仿,剩下的兩個孩子太過年幼,李治只能選擇裴延休。 太平側(cè)臉看著這個名字,心中驚訝之極。她原以為先前所做的掙扎,不過是一場徒勞無功,卻不想還是將上輩子的軌跡改變了。 裴行儉的兒子,母后念及大局,絕對不敢輕動。這是父皇給她實實在在的庇佑,也是父皇給大唐選擇的定心丸。 只可惜…… 太平記得,今年裴行儉會突然暴斃,父皇的盤算,只怕要落空了。百善孝為先,若遇父親亡故,子嗣是一定要守孝三年的。這道賜婚的詔書就算放出去,也只是鏡花水月一場空。三年時間,足以改變許多事情。 太平輕舒了一口氣,似乎老天最后還是幫了她一回。 “這道賜婚詔書,你親自送去中書省,越快越好!”李治這次帶了那么多官員同赴洛陽,為的就是讓他的詔令可以很快頒布下去。 “諾?!碧浇舆^賜婚詔書,心情已不似來時那般深沉。 “去吧?!崩钪纹v不堪地癱坐在龍椅之上,揉著太陽xue,“莫要耽擱了?!?/br> “嗯!等兒送完詔書,就來照顧父皇。” “嗯……” 太平收好密詔跟賜婚詔書,當即起身開門,走出了徽猷殿。 “殿下?!蓖駜鹤妨艘徊剑p喚一聲。 婉兒能留在這里,想必是母后的意思,太平從來都不會讓婉兒難做,只是深望了她一眼,便徑直沿著宮階走下。 婉兒起身,默默跟在太平身后。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徽猷門,沿著筆直的宮道一路往西走了百余步后,這里甚是幽靜,太平逐漸放慢了腳步,好讓婉兒跟緊自己一些。 兩人如今只差了半步,太平只用輕輕說話,婉兒便能聽得清楚。 “父皇給我賜婚了……”太平不敢回頭看婉兒的神情,她知道這句話對婉兒來說,是怎樣的傷害。她只開了個頭,便忽然哽住了聲音,不知后面的話,究竟該從哪一句說起。 她痛,婉兒定然比她還痛。 她想說“對不起”,想言明“我們其實還有機會”,可此時此刻,她覺得這些話仿佛都是辯解,都是蒼白的說辭。她哪有臉說這樣的話,哪有臉期望婉兒再等她一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