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點(diǎn)頭, 急忙拿了紙傘出來, 跟上了婉兒。

    待婉兒走遠(yuǎn)后, 太平才敢肆無忌憚地目送她走至視野盡頭。

    盧舍那大佛之前, 阿娘對她敲打的那些話言猶在耳，連上在清暉閣中阿娘說的那些話，她意識到自己錯了太多。

    她現(xiàn)下只是公主，公主再得寵也無兵無權(quán)。無兵無權(quán)之人，拿什么保護(hù)在乎之人？她如今這樣明晃晃地護(hù)著婉兒, 徒惹善妒者記恨，甚至還會引更多的人注意到婉兒，這豈是護(hù)她周全？

    驕縱該有度，她在洛陽這幾年，也該為自己謀點(diǎn)什么才是。

    太平想了一會兒，立即喚了宮婢來，“隨本宮去探望父皇?！?/br>
    婉兒隨著內(nèi)侍，沿著貞觀殿左邊的長階步入宮闕，安靜候在殿門前等待武后傳召。內(nèi)侍入內(nèi)稟告武后之后，便聽見武后冷聲應(yīng)了一聲，“傳?！?/br>
    婉兒垂首趨步走入殿中，對著武后行禮叩拜，“妾，上官婉兒拜見天后?！?/br>
    “就你一個人來？”武后頗是驚訝，放下了折子，抬眼往殿門口瞥了一眼，只有春夏，并不見太平的蹤影。

    婉兒如實(shí)道：“回天后，就妾一人?！?/br>
    武后輕笑，“看來，還不算愚笨?！闭f完，她并沒有讓婉兒起身的意思，抬眼看向身側(cè)陪侍的女官裴氏，“把人帶上來吧。”

    “諾。”

    裴氏領(lǐng)命，走出貞觀殿不久，便引了一名民婦進(jìn)來。

    “民婦鄭氏，拜見天后?！泵駤D的聲音溫和，足以讓婉兒忍不住轉(zhuǎn)過臉來。

    是阿娘！

    婉兒已經(jīng)數(shù)月未見阿娘，現(xiàn)下瞧見阿娘，只覺她清減了不少。心頭酸澀，卻不敢在天后面前失儀，只得咬住下唇，忍下那一聲“阿娘”。

    武后將婉兒的舉動看得清清楚楚，笑道：“見到阿娘，怎的不喊一聲？”

    婉兒恭敬叩拜，“未得天后允準(zhǔn)，妾不敢失禮?！?/br>
    武后隨便拿了本折子起來，信手翻閱，“本宮準(zhǔn)你們母女相聚片刻。”

    “謝天后！”婉兒的聲音輕顫，得了旨意后，終是忍不住張臂擁住了母親，久違地喚了一句，“阿娘?！?/br>
    鄭氏已是熱淚盈眶，卻還是先幫女兒拭去眼淚，“婉兒……不哭……不哭……”聲音溫柔，聲聲戳心。

    武后眉角微跳，倒也不打斷她們兩個母女情深。她抬眼看向裴氏，裴氏心領(lǐng)神會地再次退出殿去，沒過多久便端著一個紅漆盒子走了進(jìn)來。

    婉兒覺察殿中氣氛有變，不敢再與母親多言，當(dāng)下擦干凈了眼淚，與鄭氏一樣，恭敬地跪在武后面前，不發(fā)一言。

    “說完了？”武后淡聲問道。

    婉兒垂眸，準(zhǔn)備聆聽圣訓(xùn)。

    “知道今日為何宣你們至此么？”武后徐徐問完，提起朱筆，在折子上批注了幾句，便合上了折子，放到了一旁。

    鄭氏憂心忡忡，握緊了婉兒的手。

    婉兒認(rèn)真答道：“還請?zhí)旌笫鞠??！?/br>
    “本宮命你伴讀太平，意在公主功課精進(jìn)?！蔽浜髷R下朱筆，直勾勾地盯著婉兒，“你倒是厲害，公主功課確有進(jìn)步，可驕縱心性不減反增，你說本宮該賞你還是該罰你？”

    婉兒坦然抬眼，對上了武后的眸子，“妾該罰?！?/br>
    武后饒有深意地道：“哦？”

    “一，未能規(guī)勸公主修身養(yǎng)性，妾之過也；二，無端招惹太子垂青，妾大過也。”婉兒說完，對著武后再拜，“三，妾怕死，是以蠱惑公主護(hù)之，妾最大過也?！?/br>
    武后眸底閃過一抹狐疑，“你竟怕死？”

    “妾怕?！蓖駜焊纱嗷卮穑嵤蠂樀镁o了緊她的手，單只聽這三罪，哪個都是可以重罰的。

    武后沒有說話，似是等待婉兒把話說完。

    婉兒眸光坦蕩無邪，甚至多了一絲熱烈的光芒，“妾怕有辱家門，空學(xué)十余載，未能學(xué)以致用，淪為庸才，年少而終?！?/br>
    “妾怕阿娘年歲愈高，他年不能侍奉膝下，累她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是為不孝?！彼穆曇魯S地有聲，雖然命如草芥，渾身上下卻透著一股與生俱來的傲意。

    武后安靜地看著她，腦海中浮現(xiàn)的卻是上官儀垂首認(rèn)罪的那一幕。上官婉兒雖是女子，卻繼承了上官家的脊梁，調(diào)、教數(shù)年，必見風(fēng)骨。她忽然有些理解太平，為何對這小小才人如此袒護(hù)？非要憑一己之力，馴服這匹倔強(qiáng)的獅子驄。

    鄭氏窺看武后的臉色越發(fā)地嚴(yán)肅，擔(dān)心女兒觸怒武后，連忙叩首。

    可是，她還來不及把那些話說出口，武后便先開了口，“裴氏。”

    裴氏走至婉兒身前，屈膝將紅漆盒子打開，把里面的鑲金玉佩亮在了婉兒眼前。

    “伶牙俐齒，倒還算有自知之明?！蔽浜笮庇U婉兒，“本宮念及上官氏只剩你這點(diǎn)血脈，再給你一個選擇的機(jī)會?！?/br>
    婉兒的余光已經(jīng)瞥見那裴氏腰間也懸著這樣一塊玉佩。

    這次武后沒有說選擇是什么，婉兒卻已經(jīng)了然。她深吸了一口氣，側(cè)臉看了看母親。

    鄭氏在掖庭辛苦教她那么多年，并不想讓她做個尋常百姓，可若成了武后之人，世人皆知武后的手段，也不知會有多少毒辣事情沾染婉兒的雙手。

    “阿娘，這是我自己選的路?！?/br>
    沒想到這輩子伴讀太平的歲月竟這般短，武后因?yàn)樘又录热粚λ梭料?，這一天便是遲早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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