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第237節(jié)
衡玉看著她:“太子殿下在此遭人刺殺焚燒毀尸,其蓁姑姑還顧得上關(guān)心我是否受傷嗎?” 其蓁面色一變:“出事的果真是太子殿下?!” 驚而不懼,慌而不亂——衡玉靜靜地看著她,竟仍無法從其臉上看出半分破綻。 以往她只覺其蓁姑姑性情冷硬,不茍言笑,面對任何人都不卑不亢,這樣的人,想必最是不屑虛情假意,于人前偽裝的—— 衡玉未言任何,由翠槐扶著轉(zhuǎn)了身,緩步離開了此處。 于此時當(dāng)眾出言愚蠢質(zhì)問,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看著那道衣裙上沾著血跡,慢慢離去的背影,其蓁眼神復(fù)雜。 很快宮中便來了人。 經(jīng)蕭牧手下之人查驗,此番喪生的宮人總共十二人,包括“太子”在內(nèi),尋到了十三具尸身,與此次出宮的人數(shù)核對之下,一個不少。 濃煙仿佛遮蔽了烈日,烏云不知自何處聚集而來,籠罩著京師。 皇帝大喪不過兩日,又遇儲君被刺客于皇城之內(nèi)公然殺害焚尸—— 無主的朝堂因此陷入混亂,悲怒哀呼之音不絕于耳,各派暗爭,相互懷疑討伐之聲亦是不絕。 朝堂尚且如此,民間形勢更是難以控制。 皇帝駕崩之初,堂堂儲君竟在城中遇害,且刺客手段狠絕,那場頗有震懾之意的巷中大火,燒去的不止是儲君的性命,更有朝廷在百姓心間的威信。 次日,蕭牧自宮中折返,騎馬緩行經(jīng)過長街之際,寥寥幾名百姓見得有人騎馬經(jīng)過,也驚得匆匆躲避,唯恐招來禍?zhǔn)隆?/br> 再看向街道兩側(cè)的商鋪酒樓,亦是冷清非常。 皇帝駕崩,軍民本就需摘冠纓,服素縞,嫁娶作樂之事皆停,此番又遇太子遭刺,城中尋常街鋪也關(guān)了大半。 印海嘆了口氣:“短短時日,世道人心竟如此了……這背后之人行棋之法,實在是毫無半分憐世之心啊……” 蕭牧面色凝重,喝了聲“駕”,驅(qū)馬離開了這滿目沉郁之處。 “姑娘,咱們今日……還出門去晏氏當(dāng)鋪嗎?” 看著自清早起,便一直坐在窗邊出神的少女,翠槐輕聲問道。 少女微搖頭:“不去了?!?/br> 不必去了。 她與晏泯所約定的這短短三日間,先是皇帝駕崩,又是太子遇害,一連出了這么多翻天覆地之事,于晏泯而言,最好的時機已經(jīng)到了。 此等關(guān)頭,再不必她與蕭牧去尋他,該輪到他急著見蕭牧了。 “不出門也好,如今外面趁機作亂者不在少數(shù)……”一旁的顧聽南說道:“你有傷在身,近幾日就且安心在家中靜養(yǎng)吧?!?/br> 寧玉也輕聲道:“顧娘子說得沒錯……近來也不宜再入宮,好好養(yǎng)一養(yǎng)傷?!?/br> 說到養(yǎng)傷,衡玉便問了一句:“平叔今日如何了?” 昨日程平傷勢頗重,送醫(yī)及時方才保住一命,昏迷許多,直至夜中才得以轉(zhuǎn)醒。 見他平安醒轉(zhuǎn),一直守在旁邊的衡玉才回了院中歇息。 “已可進(jìn)些清淡之物,此前迷迷糊糊地還問‘有沒有酒’……今晨祖母和阿兄都親自去看過了,有下人貼身照看著,你放心便是?!?/br> 衡玉輕輕點頭,重新看向窗外。 見她如此,寧玉和顧聽南互視一眼,片刻后,離開了內(nèi)室。 在二人的眼神示意下,翠槐也跟了出去。 “我怎覺得阿衡有些不大對勁?瞧著也不像是被太子遇害之事給嚇著了……”廊下,顧聽南壓低聲音說道。 寧玉便向翠槐細(xì)致地問了昨日之事的細(xì)節(jié)。 “……出宮時,姑娘在馬車中拿到了蕭節(jié)使留下的一張字條后,便繼續(xù)趕往了長公主府,還未及見到長公主殿下,便聽得坊外有異動,姑娘與郎君遂趕忙趕去查看,交待了婢子去府衙請人前來相援……” 翠槐大致說著:“后來婢子回來時,便見姑娘受了傷,太子殿下出了事,蕭節(jié)使也在場,但從始至終姑娘也不曾與蕭節(jié)使說過半字?!?/br> “那……該不會正是因為蕭節(jié)使這忽近忽遠(yuǎn)的態(tài)度吧?”寧玉猜測道。 “不能吧?”顧聽南下意識地道:“左右不過是個男人罷了,此前是他親口說要與阿衡決裂的,阿衡一貫?zāi)玫闷鸱诺孟?,豈會因著此事這般失魂落魄?” “可……那是蕭節(jié)使啊。”寧玉低聲委婉道:“可不是尋常男子……” 顧聽南聞言一噎,思索片刻,也不得不承認(rèn)道:“蕭侯那般姿色……倒也的確……叫人不太好放得下?!?/br> “頗有姿色”的蕭侯,此時剛在定北侯府外下馬。 而前腳剛回到府中,還未來得及往內(nèi)院去,便聽下屬通傳:“將軍,有一位郎君上門求見,自稱姓晏,名錦?!?/br> 蕭牧腳下微頓。 “請去書房相見。” 定北侯府的外書房后窗外,是一片竹林。 春夏交替之季,竹葉青翠郁密,風(fēng)吹過,發(fā)出的沙沙聲響,似能撫平一切燥意。 晏泯被請進(jìn)書房時,所見便是一道臨窗而立的青年背影。 此前那個在心中一閃而過、便被他即刻拂去,全然不敢想下去的荒誕念頭,這一刻再次不受控制地出現(xiàn)在心頭—— 晏泯耗費了不小的力氣再次將那念頭暫時驅(qū)離,臉上浮現(xiàn)一如往常的笑意,抬手行禮:“蕭侯,終于又見面了。” 書房的門在他身后被合上,蕭牧轉(zhuǎn)過身來:“晏東家終于肯現(xiàn)身了?!?/br> “時機已到,自當(dāng)如約相見?!标蹄α诵Γ骸吧习肴瘴吹鹊桨⒑?,便只好來尋蕭節(jié)使了。此番晏某只身登門拜見,此中誠意之足,日月可鑒,還望蕭節(jié)使勿要再如此前營洲那次,待晏某先禮后兵才是——” “坐吧?!笔捘廖炊嘌裕曇衾锊o平日里待人的疏冷之氣。 晏泯微一挑眉,眼底笑意更濃了些:“看來蕭侯如今總算是想通了?!?/br> 坐下之際,將笑意斂去,嘆道:“若蕭侯能早些看清朝廷的真面目,當(dāng)初在營洲時肯早些答應(yīng)與晏某合作的話,蕭夫人便也不必枉死了……” 他言辭間在無聲挑動著蕭牧心頭之痛心底之恨:“如今天下亂局已起,這天下無主,誰人皆可憑本領(lǐng)一爭——而蕭侯已在局中,既無獨善其身的可能,為何不趁機將這天下收入囊中?此后,便再無需將自身與身邊之人生死交予他人之手?!?/br> 蕭牧眼底無波,只問:“你既認(rèn)為天下亂局已起,諸人皆可一爭,又為何非要執(zhí)著于我一人?” “最有力相爭者,除了侯爺之外,便多是那些宗室親王了?!标蹄拐\地笑了笑:“李家人,我不喜歡?!?/br> 說話間,他微側(cè)首端起一旁小幾上的茶盞:“晏某別無所求,富貴權(quán)勢皆無興趣,想要的,從來都只是這天下改姓罷了?!?/br> 他端起茶盞吃了一口,贊了聲“好茶”,閑談般道:“如此趣事,何不邀小十七一同詳談?說來,她倒還答應(yīng)過我,今日要說一段舊事與我聽的?!?/br> 蕭牧看著他:“這件舊事,由我來說,也是一樣的。” 晏泯不由抬眼看向他。 第237章 真正的答案 一瞬的意外之后,晏泯笑了笑:“也對,蕭侯與小十七這般交心,小十七知曉之事,蕭侯必然更是一清二楚的?!?/br> “蕭侯若對晏某的身世過往感興趣,大可直接相問,本不必如此煞費苦心去暗查?!?/br> 晏泯垂眸望著手中茶盞內(nèi)微微晃動著的清澈茶湯,似笑非笑地道:“沒錯,我幼時便失雙親,有幸為舒國公父子所救,在時家長大,如今所做一切也皆是為了替時家枉死的滿門冤魂討一個公道——此中目的與意圖,也無甚不可與蕭侯明言的?!?/br> 蕭牧看著他,聲音微低:“我從前不知,這些年來,你竟一直背負(fù)著這些,當(dāng)年離開舒國公府歸家,你不過十歲稚齡而已——” 晏泯微瞇起眸子,覺得哪里不對,下意識地反駁道:“十歲稚齡又如何?時家是救我養(yǎng)我之地,那里有勝似我親生父母的長輩,有護我安穩(wěn)、教我讀書識字,與我一同長大的兄長……至于離開舒國公府‘歸家’?” 他諷刺地笑了一聲:“晏氏么……那為奪家產(chǎn)設(shè)計害死我父母的魔窟算什么家?所以,蕭侯說錯了——” 他看著蕭牧,緩聲糾正道:“十歲那年,我是離家,而非歸家?!?/br> 言畢,他饒有興致地抬眉:“只是不知,于時家舊案中,蕭侯另查到了什么值得一提之事,竟能被小十七稱之為會令晏某‘悔之晚矣’?” 看著那一提起當(dāng)年往事,便如何也掩飾不住內(nèi)心執(zhí)念與恨意之人,蕭牧眼底情緒繁雜:“當(dāng)年父親將你送回晏家,便是不愿你牽扯進(jìn)時家禍?zhǔn)庐?dāng)中——” 晏泯面色凝滯,一瞬不瞬地看著蕭牧:“——父親?” 他捏緊了手中杯盞,眼底有暗涌在翻動。 有些異樣,長久以來,他并非毫無察覺。 但妄想之所以是妄想,便是因為清楚地知道不會成為現(xiàn)實—— 因此,縱是有過一瞬的妄念,卻也會出于本能選擇回避,不敢讓自己沉溺其中,以防那極不容易豎起的防線崩塌之后,徹底淪為一個瘋子。 不,他也不是全然回避著的…… 他執(zhí)意要選擇與面前之人合作,潛意識中,何嘗不是因為對方身上有一絲兄長的舊影? 但也僅限于此了! “前路漫漫,終有一歸。諸事落定,即重逢時。”蕭牧看著他,眼中有一絲慚愧:“當(dāng)年未能守諾接你回家,是我食言了。” 晏泯瞳孔一震,手中茶盞跌落,猛地站起了身來。 “你為何會知曉兄長當(dāng)年予我的臨別贈言!”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那面容與記憶中差別甚大的青年,洶涌的情緒推動下,終還是試探地問出了口:“……兄長,是你嗎?” 視線中,只見那道身影緩緩起身。 “阿錦——”他如幼時那般喚他,與他道:“許久未見了?!?/br> 晏泯眼睫一顫,雙眸登時紅透。 他一步步地朝那道身影走去,每一步似都踏在昔年舊日的殘破光影中。 “兄長……” 他的聲音忽然輕了,也不敢讓自己的神情太過震動,以免驚擾到什么,讓眼前夢境破碎。 蕭牧抬手,落在他肩上,含笑看著他:“幼時你因傷體弱,養(yǎng)了許久,遲遲不見抽條,彼時還曾擔(dān)心你會長不高?!?/br> 晏泯聞言,倏地扯起嘴角,紅著眼睛笑了笑。 “果然是兄長……”他這才敢勉強露出一絲慶幸之色,伸手緊緊攥住了蕭牧一條手臂:“兄長還活著!” 抓著那條手臂,他如溺水之人終于重新抓住了救命的浮木:“兄長尚在人世……上天待我不?。 ?/br> 他于這巨大的驚喜中尋回一絲神思:“只是……這些年來,兄長為何不曾與我有過只言片語?為何連我也要瞞著?” 蕭牧如實答他:“我乃叛臣之子,不宜牽累于你。之后聽聞你已掌管晏氏商號,只當(dāng)你一切順?biāo)?,便不欲再將你牽連進(jìn)舊事之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