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淚痕，是毒發(fā)瀕死時劇痛所致？

    他的目光緩緩落在蕭牧身上——方才那短暫的靜謐無聲中，二人之間是否另有秘密交談？

    醫(yī)官與仵作先后趕到，仔細(xì)查看罷，得出的結(jié)論皆為服毒自盡：“其后齒間尚有毒藥殘留……大約是招供被押入牢中之后，便咬破了毒藥?！?/br>
    獄卒將此事報于了大理寺卿，蕭牧則與姜正輔離開了天牢。

    “不知蕭節(jié)使是否有所得？”出了天牢，姜正輔不動聲色地問。

    “正如姜大人所言，此人輕易不會開口?！?/br>
    姜正輔看向遠(yuǎn)處，情緒莫辨：“因為他曾屬時家軍麾下，這些人，心志比骨頭更硬——”

    可心志如此堅硬之人，究竟為何會于死前流露出那般神態(tài)與反應(yīng)？

    “看來大人對時家軍了解頗多。”

    聽著這句平靜到仿佛在閑談的聲音，姜正輔面色疏冷：“蕭節(jié)使該不是認(rèn)為，經(jīng)此一事，你我之間便可化敵為友了吧。此番不過各取所需而已，顧長武背后之人深不可測，此人身份明朗之前，你我皆需好自為之，各司其職?！?/br>
    蕭牧未有多言，抬手揖禮：“多謝姜大人提醒，蕭某告辭。”

    姜正輔短暫駐足，看著那衣袍上染了烏血的青年離去，眼中再次現(xiàn)出思索。

    夜色浮動之時，顧聽南院中的香樟樹下，再次出現(xiàn)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一刻鐘后，衡玉輕車熟路地由家中后門而出，在那座為竹林所掩的涼亭中見到了蕭牧。

    “如何？可見到人了？”衡玉低聲問。

    “見到了，但他提早服了毒，很快便毒發(fā)身亡，最終未能問出其背后之人?！?/br>
    衡玉輕嘆了一口氣：“倒也算是意料之中?！?/br>
    “不全是?！笔捘量聪驗橐癸L(fēng)所動發(fā)出沙沙聲響的竹林，語氣有些低落：“我本是有些把握的——他是我父親的舊部，是看著我長大的長輩?！?/br>
    衡玉有些意外，旋即明白了他的低落與沉重。

    “他此番刺殺河?xùn)|王，固然是有為子報仇的心思在。但我回來的路上總在想，若非是受我家中之事牽累，他或也不至于走到這一步?！笔捘恋吐暤溃骸岸缢@般者，時家軍中遠(yuǎn)不止一人。”

    “所以呢？你便要將這些罪責(zé)悉數(shù)背下嗎？”衡玉與他并肩而立，看向同一片竹林：“人與人之間的機緣最是玄妙，初遇之際，焉知日后造化？是福是禍，誰也無法預(yù)料。這些不是時家之過，更不是你之過，你和他們一樣，你亦只是他們當(dāng)中的一個而已?！?/br>
    “那人想要毀掉的，從來也不止是某一個人，而是整個時家軍?！?/br>
    她輕挽住了身側(cè)之人的手，無比認(rèn)真地道：“這些年來，你所背負(fù)得比任何人都要多。日后的路還長，需要你去做的事情還很多，蕭景時，且讓自己喘口氣吧?！?/br>
    蕭牧默然良久，緩緩反握住了她的手，周身無聲松弛了些許。

    衡玉拉著他坐了下去。

    “但也并未全無所獲?！笔捘翑傞_右手掌心，清洗后，其上已經(jīng)干干凈凈：“我同顧叔表明了身份，從他的反應(yīng)中大概可知，他并未另投別主，且他毒發(fā)之際用最后的力氣在我手心上寫下了兩筆……一橫，橫上一豎。”

    “一橫，橫上一豎……”衡玉蹙眉思索片刻，道：“線索太少，若無參照極難辨認(rèn)。”

    她說著，看向蕭牧：“既是未曾另投別主，那與他同謀者……會不會也是時伯父的舊部？或是……在他看來，與時家是友非敵之人？”

    “我亦有此猜測，已著人暗中整理如今仍在世的父親舊部名單?！笔捘猎捴链颂?，也看向衡玉：“而若是后者的話，這兩筆，便有一種解法——”

    對上他的眼睛，衡玉忽覺后頸泛起涼意，聲音極低地道：“……李？”

    蕭牧微一點頭。

    “那……”衡玉呼吸微窒：“會是……東宮嗎？”

    暗中收攏時家舊部，為己所用？

    此事若成，便可借刀殺人，可在登基之前鏟平北地威脅，且雙手干干凈凈，依舊會是人人稱道的“仁君”……若是不成，亦可借此機會表相護(hù)之心，以此來向蕭牧施恩，收攏人心？

    正是合了那“進(jìn)可攻退可守”的行事作風(fēng)……

    衡玉腦中轉(zhuǎn)瞬間閃過諸多，但這些匆匆閃現(xiàn)的猜測，似乎又總能找到些反駁的余地。

    “只是猜測，眼下無法定論。”蕭牧道：“但的確要多加防備?！?/br>
    衡玉最終也只是輕點了點頭，握著他的手更緊了些：“更要早做打算?！?/br>
    “放心，早已做下了最壞的打算。”他的聲音似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衡玉的心情漸漸平復(fù)下來，拿手指在他手心中輕輕畫著，思索道：“有沒有可能，毒發(fā)之下，控制不好手下力道方向……會不會，是晏泯的晏字上方，那一豎換了些位置？”

    此事晏泯本就有極大嫌疑。

    “亦有可能。”蕭牧道。

    衡玉忽然有些喪氣，嘆道：“照此說來這可能也太多了些，這線索，有等同無啊……”

    見她喪氣的模樣，蕭牧露出一絲笑意：“就當(dāng)聊勝于無?！?/br>
    二人又細(xì)談許久，直到有腳步聲朝著此處靠近。

    “將軍——”是王敬勇的聲音。

    “何事？”

    “嚴(yán)軍醫(yī)過來了。”

    衡玉下意識地看向竹林外。

    這般時辰，嚴(yán)軍醫(yī)找來此處，定有緊急之事。

    得了蕭牧準(zhǔn)允，嚴(yán)明很快走了過來，行禮后，卻是又單獨向衡玉施禮：“嚴(yán)某有十分要緊之事，想請吉畫師相幫！”

    第210章 仙師（求月票）

    見他神色，衡玉便起了身：“嚴(yán)軍醫(yī)是想見白爺爺，對嗎？”

    “正是?！眹?yán)明正欲說明緣由時，已聽衡玉道：“那嚴(yán)軍醫(yī)請隨我回去吧，于家中相談更為妥當(dāng)?！?/br>
    “多謝吉畫師！”

    衡玉遂看向蕭牧，小聲問：“你可要一同過去？”

    蕭牧甚少如此毫不思索地拒絕她：“不了。”

    誰都能深夜進(jìn)吉家的門，唯獨他不能行此鬼祟之舉。

    在此一點上，蕭侯爺堅守底線。

    于是，衡玉與翠槐只帶著嚴(yán)明折返，挑了夜中無人經(jīng)過的小道，來到了白神醫(yī)所居客院之內(nèi)。

    不去不知，一去才見白神醫(yī)此時正同程平深夜對酌，二人盤腿對坐，就著一碟花生米與一只燒鵝，就這么喝著。

    倆人的性情雖是南轅北轍，但彼此做個酒搭子，倒也夠用了。

    “徒……徒弟？你怎么來了！”白神醫(yī)喝得鼻頭臉頰發(fā)紅，見著嚴(yán)明，吃驚之余，赧然一笑，張口就來：“師父這是聽說定北侯罪名得洗，想著我家好徒兒也終得解困，一時高興，這才拉著好友喝了幾杯酒慶祝！”

    徒弟既然沒事，還可以給他養(yǎng)老送終，那就還是他的好徒兒。

    若不慎當(dāng)真出了事？

    既然緣分不夠，也不能勉強，人生還長，正如前幾日眼瞧著定北侯要完之時，他勸說衡丫頭的那樣，定北侯雖好，但也沒有在一棵樹上吊死的道理嘛。

    凡事不勉強的白神醫(yī)此時瞧著緣分未斷的徒弟，很是熱情地招手道：“來來，坐下一起！”

    “徒兒此番前來，實為有事相求。”

    嚴(yán)明說著，倏地撩袍跪了下去。

    白神醫(yī)熱情的神態(tài)頓時一滯。

    程平瞅了一眼，默默起身。

    按照常理來講，這酒顯然是喝不了了。

    看著離開的程平，白神醫(yī)氣不打一處來——走就走，怎么還把沒喝完的酒壺也拎走了！

    “你……”白神醫(yī)戒備地站起身：“這是怎么個意思？”

    “徒兒想求師父出手醫(yī)治一個人！”嚴(yán)明將頭叩在地上。

    白神醫(yī)聽得眼前一黑：“好么，你這是生怕沒機會給我摔盆啊！”

    “是徒兒無能，這些時日試遍了所有的辦法也未見半分成效，實屬不得已之下，才敢求到您面前?！眹?yán)明又重重將頭磕下：“性命攸關(guān)，請師父相救！”

    “每個人都說性命攸關(guān)！就他們的命是命？”白神醫(yī)氣得險些要冒煙。

    “白爺爺有所不知，這位姑娘也不算是外人，而是嚴(yán)軍醫(yī)的心上人。”衡玉上前一步，來到白神醫(yī)耳邊低聲解釋道：“俗話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您既為父，那嚴(yán)軍醫(yī)的心上人便等同是您未來兒媳，這如何也算不上是醫(yī)治外人，對吧？”

    白神醫(yī)一愣之后，冷哼了一聲：“全天下的人在你嘴里都是自己人！”

    然而還是忍不住看向跪在那里的嚴(yán)明，印證道：“當(dāng)真？”

    他這徒兒竟然也能討著媳婦？

    “千真萬確。”嚴(yán)明正色認(rèn)下此事，再次鄭重叩首，聲音微?。骸巴絻涸手Z過，無論如何都要醫(yī)好她的病。師父若不答應(yīng)，徒兒便只能長跪不起。”

    “你說說你，你自個兒夸?？冢蹙鸵襾硎帐斑@爛攤子了？”白神醫(yī)嘆氣，負(fù)著手焦灼地在房間里走了幾步。

    而后忽然走向幾案邊，拿起了一本隨身攜帶的黃歷翻看了起來。

    衡玉湊了過去瞧：“白爺爺您看，明日諸事皆宜！”

    白神醫(yī)掀起眼皮子瞪了她一眼：“全是你帶的好頭！凈給我招來晦氣之事！”

    衡玉慚愧地笑了笑，而后指向堂外：“方才來時我瞧過了，滿天的星子，明日定是晴日?！?/br>
    如今陰雨天根本不敢出門的白神醫(yī)煩躁地合上了黃歷，不耐煩地趕了人：“行了知道了，都走吧，別在這兒礙眼了！”

    嚴(yán)明大喜：“多謝師父！”

    “您這般通情達(dá)理，定能長命百歲，明日診看罷，我還去給您買童子雞?！焙庥裥χf道。

    白神醫(yī)瞥她一眼：“為何非得看診罷？我早上就要吃！”

    什么時候吃實際并不重要，主要是答應(yīng)得太輕易，不犯點犟渾身難受。

    嚴(yán)明連忙看向衡玉：“敢問吉畫師，是哪一家的童子雞？我明日一早買個十只八只給師父送來！”

    “你想撐死我？！”白神醫(yī)梗著脖子再次犯犟。

    衡玉和嚴(yán)明便賠著小心，由著他這犟犯得差不多到頂兒了，才敢離開。

    “多謝吉畫師。”嚴(yán)明輕吐了口氣：“我一貫嘴拙，若無吉畫師在旁幫忙，我未必能請得動師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