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固然算是個好消息，至少表面看來如此，但局面未明之下，卻也不能盡將希望寄托于太子身上——

    “阿兄，我……”

    “不必多說，阿兄知道?！奔舷铱粗?，輕嘆道：“我家小玉兒，是不可能袖手旁觀的。”

    “你既在營洲時便冒險救過他的性命，此次又怎么可能會坐視不理?！彼锌溃骸吧洗闻c蕭節(jié)使見面時，阿兄便已經(jīng)看出來了，你二人非但是盟友，更是那同心同德，肝膽相照的腹心之友——”

    “……”衡玉心情復雜地沉默了一下。

    阿兄好像很不愿意再往上深想一層。

    但阿兄的話是對的，她不可能坐視不理。

    “既有結(jié)盟約定，一諾千金，阿兄自也不反對你相助蕭節(jié)使，力所能及之下，我亦會盡力相幫，咱們可以共商對策。”吉南弦道：“但你也要時刻記得‘力所能及’四字。”

    衡玉正色點頭：“阿兄放心，我明白?！?/br>
    旋即問道：“阿兄可知，那河東王妃，為何便一口咬定人是定北侯所殺？她與河東王同行之下，又是如何免遭毒手的？”

    若非是河東王妃蓄意污蔑，那這其中便必有緣故。

    這些細節(jié)之事在外面輕易打聽不到，但阿兄在太子殿下身邊或知曉些。

    “這河東王妃據(jù)聞受驚過度，答話都答不甚清楚，當下只能讓醫(yī)官守著，先服些安神的湯藥鎮(zhèn)定下來再說……”

    吉南弦道：“至于其中細節(jié)，則是她身側(cè)女使所言，據(jù)說彼時她們主仆二人見情形不妙，便欲去喊人前來相救河東王，因藏身暗巷當中，方才逃過一劫。也正是藏身之際，偶然聽到了那些人交談間提到了是定北侯要殺河東王——”

    衡玉微皺眉：“偶然？”

    這“偶然”，是否過于巧合了？

    第199章 何時知道的（渃清涵打賞加更3）

    吉南弦看出她的想法，道：“蹊蹺自然是有，但此時并無真正有力的證據(jù)可以反駁河東王妃之言。你也不要太過著急，這兩日我會仔細留意各處消息，一有進展，便立即告訴你?！?/br>
    衡玉點了頭。

    兄妹二人在廊下說話的時間已經(jīng)不短，為防顯得太過異樣，便約定了待晚間歸家后再詳談。

    天色漸漸暗下，雨水稍歇。

    這一夜，京師各處都可聽得到有關(guān)河東王之死的竊竊議論之聲。

    此事非但在民間、權(quán)貴之中引起了震動，亦讓各方諸侯及別國使臣震驚不已，而于震驚當中，諸人難免各有思量。

    次日，衡玉得知消息——蕭牧被傳喚至大理寺之后，否認了派人刺殺河東王之事。而大理寺派去搜查定北侯的一眾官差，暫未發(fā)現(xiàn)可疑之處。

    這自然算不得是什么好消息，但于當下而言，也的確不算是壞消息了。

    又經(jīng)一日發(fā)酵，待到第三日，朝堂之上，彈劾問罪定北侯之音不絕。

    “定北侯單因河東王兼任營洲防御史便心生不滿，乃至于京師之內(nèi)，天子腳下便敢公然刺殺親王，此舉實在駭人聽聞，猖狂之極！”

    “如此猖獗者，必存反心！”

    “萬請陛下依律重懲定北侯，以儆效尤！”

    “……”

    而那些夾雜其中，試圖理智分析此事者，皆險些被扣上“定北侯同黨”之名。

    一時間，討伐定北侯之聲鼎沸，大有‘群起而攻之’之勢，局面幾近難以控制。

    衡玉聽聞此事，一顆心又往下沉了沉。

    這些所謂討伐之人，果真是如口中所言那般，為江山社稷而慮，而無私心嗎？

    不。

    他們或各有黨派立場，或借機迎合圣心，或是為討好某些上峰……

    而蕭牧，就如同他們眼中的獵物，在他們看來此獵物兇悍龐大，爪牙鋒利，如今極不容易被縛入籠中，便必須要盡快除之后快，方能免除后憂。

    第四日，皇帝勉強起得身來，面頰因愈發(fā)消瘦而更顯眼底陰郁。

    “陛下，永陽長公主在外求見。”掌事太監(jiān)劉潛放輕了聲音通傳道。

    皇帝坐在羅漢榻內(nèi)，呼吸不甚平勻：“傳。”

    永陽長公主入得殿內(nèi)行禮。

    皇帝抬眼看她，面對胞妹，語氣還算和緩：“永陽，你來了……”

    “皇兄可好些？”觀皇帝氣色，永陽長公主眼底有著一縷憂色。

    “好一些……坐下說話吧?！?/br>
    永陽長公主依言坐下。

    “你自己的身子也不好，還特意親自進宮看朕……”

    “永陽放心不下皇兄，親眼看了才好安心些。”永陽長公主話至此處，頓了片刻，輕聲問：“定北侯之事……不知皇兄打算如何處置？”

    聽她提及此，皇帝的眼神幾乎是一瞬間沉暗了下去：“他連一個區(qū)區(qū)防御使都容不下……朕又如何還能容得下他！”

    “可是此事尚有疑點……”

    “疑點？”皇帝打斷永陽長公主的話，一雙陰沉的眸子掃了過去：“你難道不知……他的反心，如今已是天下皆知了！”

    他看著永陽長公主，眼底浮現(xiàn)出了疑色：“永陽……難道你今日特意入宮，關(guān)心朕的身體是假，借機替他說情才是真？！”

    “皇兄誤會了，永陽與之素不相識，說情二字從何談起？”永陽長公主起身，緩緩抬手施禮，進言道：“永陽有此言，是為皇兄，為李氏江山而慮?！?/br>
    皇帝抿緊了微青的唇看著她。

    “皇兄或可冷靜下來仔細想想，若定北侯當真有反心，此番又豈會只身入京？他入京后處處循規(guī)蹈矩，不曾有過絲毫差池，可見性情周謹，此與城中刺殺李瑾此等沖動之事，豈不自相矛盾？”

    “他此番入京，便是為了做出忠順的假象來蒙騙朕，他在同朕做戲！企圖讓朕對他卸下戒心，如此他才能有機可乘！”皇帝的面色便愈發(fā)難看，因激動而嘴唇微顫：“刺殺李瑾，是他自己不慎敗露！難道只因為他不慎敗露得太過輕易，便可證明他是清白的嗎？這等說法，簡直荒謬！”

    “可所謂‘敗露’，不過只是河東王妃一人之言，尚且缺少實證。而定北侯于北地威望甚重，若不能拿出真正服眾的證據(jù)便貿(mào)然處置，不日必會招來禍端——”

    “夠了！”皇帝猛地拔高了聲音，抓起一旁的茶盞朝著永陽長公主砸了過去。

    “啪！”

    茶盞落地，被摔得粉碎。

    茶水與碎瓷在永陽長公主身前飛濺開來。

    “替這種反賊詭辯，朕看你是瘋了！”

    皇帝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滿眼沉戾地盯著下意識地側(cè)首避開那些碎瓷的永陽長公主。

    “你說證據(jù)不夠？難道要等到他手中的刀架在朕的脖子上，或是割下朕的頭顱，才能算作他欲圖謀反的證據(jù)嗎！”

    “當年時敏暉通敵謀反的罪行暴露之時，你也是這般……！已是擺在眼前的事實，你卻還在替他狡辯說情！”

    聽皇帝提起那個名字，那樁往事，殿內(nèi)的內(nèi)監(jiān)皆面色微變，將頭垂得更低了些。

    下頜處被碎瓷迸出了一道傷口的永陽長公主眼睫微顫。

    “是不是只要是朕決定了的事，你便總要站出來質(zhì)疑一番？”

    此一刻，面對這位胞妹，那些深藏在心底多年的不滿悉數(shù)被皇帝寫在了臉上：“朕與你乃是嫡親兄妹，你自幼與朕一同長大，雖是女孩，卻也有幸與朕一同得吉太傅教授學業(yè)……是，你比朕聰慧，文章比朕做得好，與老師對答時也比朕從容，甚至比朕更得先皇喜愛！”

    “時敏暉彼時為皇子伴讀，自幼，你便與他走得更近……待到你少時，更是與他一同上戰(zhàn)場征戰(zhàn)殺敵，出生入死！是，你立下了諸多戰(zhàn)功，得父皇稱贊……父皇甚至說，你雖為女子，卻處處比朕出色！”

    “但那又如何？這皇位終究是朕的！朕才是這李氏江山的主人！于這天下而言，你我有著君臣之別，朕為君，你為臣！于李家而言，朕是你的長兄！朕做什么，輪不到你次次來說教！”

    “朕憐你早年落下傷病，又失了駙馬，從未虧待過你……但你不該自以為是，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永陽長公主站在那里，單薄病弱的身形微顫，半垂著紅了的眼睛。

    皇帝看著她，最后一字一頓地說道：“這是朕的江山，朕既下了決定，便擔得起后果——永陽，你可聽清了嗎？”

    永陽長公主輕吸了口氣，將眼中淚意忍回。

    片刻后，聲音平緩地道：“是，永陽記下了?！?/br>
    “永陽長公主，今妄議朝事，僭越無矩，禁足十日，以作懲戒——”皇帝定聲道。

    永陽長公主垂下眼睛：“永陽領(lǐng)罰，告退?！?/br>
    她緩步退出內(nèi)殿之際，只聽得殿中隱隱又有瓷器碎裂之聲不間斷地響起。

    及皇帝怒氣騰騰而發(fā)顫的聲音——

    “立時召姜正輔來見朕！”

    很快，便有兩則消息傳開了來。

    永陽長公主為替定北侯求情而沖撞惹怒了圣人，被圣人斥責后，禁足府中。

    這個消息引起了不小的波動。

    眾所皆知，永陽長公主不問政事多年，一直在長公主府內(nèi)養(yǎng)病，甚少于人前露面。

    在許多有心之人眼中，這是聰明人的做法。

    掌過兵權(quán)，有過軍功的長公主，活得‘安靜’些，無疑是明智的。

    可這般明智的一個人，而今為何會為了定北侯不惜冒險頂撞圣人？

    有人暗中揣測，有人悄聲嘆息，此乃長公主大義之體現(xiàn)。

    然而無論如何，如今長公主被禁足已是事實，縱是兄妹情深，長公主卻也勸不動圣人半分。親胞妹尚且如此，旁人又豈敢再觸逆鱗？

    圣人此舉，怕是有警示之意，亦可見對待定北侯之事的態(tài)度與決心……

    而另一則消息，亦是印證了這一點——圣人命刑部、御史臺與大理寺會同審理河東王被刺一案，并命中書令姜正輔“代朕親臨，監(jiān)察三司”。

    姜令公與定北侯之間是何等過節(jié)？

    圣人此中用意為何，已是無需多言了。

    而當日太子前去寢殿求見圣顏，卻被拒之門外，于殿外久候，仍未得召見。

    衡玉聞訊，出宮后便匆匆趕往了永陽長公主府。

    “殿下受傷了？”

    衡玉快步走進內(nèi)室，見其蓁嬤嬤正往永陽長公主的手背上涂著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