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第182節(jié)
立在她身側(cè)的衡玉微微彎身瞧了瞧,指點了幾處,嘉儀郡主一副認(rèn)真受教的模樣。 指點罷,那顯是站了許久的少女伸了伸手臂,打著呵欠舒展了個懶腰。 小郡主見狀,便也跟著展開手臂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靜謐中只有墨香的書房內(nèi),師生二人伸懶腰的模樣透著別樣的可愛。 太子眼中現(xiàn)出一絲笑意。 “也寫了大半時辰了,咱們歇一歇吧?!?/br> 衡玉剛發(fā)了話,嘉儀郡主便立即起身,從一旁的書案上抱了一摞書來,到衡玉跟前:“老師,您說過我不必再習(xí)這些女德之流的書籍,那這些書要如何處置呢?” “郡主想如何處置?” 嘉儀郡主想了想,而后試探地問:“既然無用……不如燒了吧?” 她看這些東西不順眼很久了! 尤其是從那些少傅口中說出來的時候—— “燒書啊……”衡玉想了想,搖頭:“不可取?!?/br> 嘉儀郡主眨眨眼睛:“可糟粕不該燒嗎?” “糟粕該燒,當(dāng)燒成灰燼才好?!焙庥穸暤溃骸翱上热藢懴逻@些傳世之作時,亦不乏諸多思量,糟粕固存,又因為有心之人所用,便漸成了加于女子之身的鐐銬。但若先入為主,全然否定其存在的意義,便失了做學(xué)問的初心。態(tài)度若不能客觀端正,往后便易走了歪路,丟了看待全局的眼光?!?/br> “且糟粕也非全無用處,根除糟粕的法子,往往就藏在糟粕之中?!焙庥窨粗柯兑苫蟮呐⒆?,緩聲道:“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燒書簡單,可真正的糟粕卻是深藏人心,非是將書一燒,便可就此掩耳盜鈴,萬事安然。” “我只問郡主一句,是單想燒了自己懷中的這些書呢,還是想燒盡世人心中的鐐銬?”衡玉最后問。 嘉儀郡主怔怔,看向自己懷里抱著的書,手指漸漸收緊。 片刻后,小小的女孩子抬起頭來,聲音不高卻極堅定:“老師,嘉儀想選后者?!?/br> 衡玉笑問:“為何?” “因為嘉儀不想掩耳盜鈴,自蒙雙眼。書燒便燒了,只是一時痛快,卻非長久清靜?!?/br> 衡玉:“這長久的清靜,必需長久的時間,傾注常人難以想象的心力,去走一段暫時看不到盡頭的路,這條路不單坎坷,或還會有猛獸相阻,泥濘污水染身——你可怕嗎?” “好像是怪嚇人的……”嘉儀郡主皺了皺鼻子,思索片刻后,卻忽地綻開笑意:“試試唄,反正有老師在呢,老師都不怕,那嘉儀也不怕!” 說來,老師一直在走的,好像……正是這條路。 衡玉也露出笑意,輕輕撫了撫女孩子的頭:“好,那就一起試試吧?!?/br> 窗外,太子將視線收回,放緩腳步折了回去。 “殿下,您不進(jìn)去瞧瞧嗎?”內(nèi)監(jiān)跟著自家殿下出了書堂,好奇地問。 “這不是已經(jīng)瞧過了么?”太子負(fù)手,往前走去。 內(nèi)監(jiān)低下頭去。 行吧,偷瞧也是瞧。 衡玉晨早入東宮授課,午后申時離宮歸家,如此很快便過去了五日。 這一日落了場小雨,剛從宮中回來的衡玉在家門前下了馬車,翠槐撐著傘,主仆二人踩著濕潤的青磚,回到了居院中。 衡玉剛回房更衣罷,顧聽南便過來了。 入得內(nèi)室,顧聽南輕車熟路地自袖中捏出一封書信來。 衡玉亦是輕車熟路地接過打開來看,見得其上內(nèi)容,不由微微一怔。 信自然還是王副將奉了蕭牧之命送來的。 但信上之事,與蕭牧無關(guān),與她亦是無關(guān)。 當(dāng)晚,吉家下人冒雨外出,以衡玉的名義,送了封信到姜府上。 自生辰宴后,心中便存下了一份希望、卻又不敢讓那希望滋生得過于壯大的姜雪昔,幾乎是僵著手指打開了那封微潮的信。 ——姜jiejie所托之事,略有眉目。如若得閑,可于明日巳時,棲霞茶樓內(nèi)一見。 許是怕信先被旁人截下,信中所指并不明確。 但已足以讓姜雪昔眼神震動。 原本僵硬的手指輕顫之下,信紙由手中滑落。 女使見狀走了過來,剛欲上前撿起時,卻見自家姑娘已然彎下了身去。 再直起身之際,姜雪昔已然紅了眼眶。 女使察覺到異樣,不安地問:“姑娘,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適?” 姜雪昔搖搖頭,忽然問:“我可有新衣沒有?” 女使一愣,反應(yīng)了一下,才點頭:“有的,自是有的?!?/br> 姑娘雖不出門,但每季的新衣還是一直在做的。 “那隨我去挑一件!”姜雪昔吸了吸鼻子,紅著眼睛笑著邁開腳步。 假條 生理期頭疼嚴(yán)重,吃了布洛芬也沒好使,狀態(tài)半死不活,請假一天,見諒 第186章 舊人相見 細(xì)雨延綿至次日,淅淅瀝瀝仍未休止。 姜雪昔今日的發(fā)髻梳得尤為精細(xì),其上簪一對鑲南珠白玉釵,走動間流蘇隨微風(fēng)細(xì)雨輕搖,簇新繡著蓮紋的繡鞋踩在雨水中,微濺濕了天青色裙角。 兩名女使陪同在側(cè),一人撐傘,一人相扶,如此將跨出府門之際,恰遇早朝后歸來的姜正輔在門前落轎。 “父親?!苯┪粲谝粋?cè)站定,福身行禮。 姜正輔頗為意外地看著女兒:“昔兒這是要出門去?” 他已經(jīng)太久沒有見到過女兒跨出這道大門了。 “是。”似連眼睫都透著纖弱的女孩子微微垂眸:“女兒想要出門吃茶會友?!?/br> 姜正輔回過神來,眼中多了兩分欣慰:“可是那位吉家二娘子?” 昨晚吉家來人給女兒送信之事,他自然不會一無所知。 姜雪昔點頭:“正是?!?/br> “下了一夜的雨,今日到底是涼了些……”姜正輔似猶豫了一瞬,但見女兒顯然認(rèn)真打扮過的模樣,總歸是笑了笑:“但既是與人約好了,自然是不宜失約的?!?/br> 姜雪昔露出一絲笑意:“多謝父親?!?/br> “你們二人照料好姑娘,當(dāng)心路滑風(fēng)大,勿要讓姑娘著了涼?!苯o交待了兩名女使一句,便道:“去吧?!?/br> “是?!?/br> 姜雪昔在兩名女使的陪同下上了備好的馬車。 “近來姑娘的精神倒是頗好?!庇蟻淼睦掀透诮o身側(cè),笑著說道。 姜正輔點頭:“難得她愿意交友,出去走動……” “此前郎中也說過,姑娘的病想要養(yǎng)好,心情也尤為緊要,心境開闊了,病自然也能好得更快……郎主這下可以放心了?!?/br> 姜正輔眼中難得有了笑意:“如此自是再好不過了?!?/br> 而后,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微慢下腳步,下意識地回頭看向府門外方才馬車離去的方向。 馬車很快來到了與衡玉約定之處。 “聽聞吉姑娘住在延康坊,離此處可是遠(yuǎn)著呢?!迸惯叿鲋┪粝铝笋R車,邊道:“特地將見面之處選在此地,可見吉姑娘是為姑娘的身子在著想呢,這是怕顛簸了姑娘?!?/br> 姜雪昔透過傘沿看向面前茶樓,心中泛起暖意:“是,衡meimei十分有心了?!?/br> 衡玉早已交待罷了茶樓中的伙計,待姜雪昔入得茶樓中,道出了姓氏后,便被伙計請去了二樓雅室。 “姜jiejie來了。”早等在此處的衡玉見得姜雪昔,遂起身相迎。 “讓衡meimei久等了。說來,衡meimei今日未曾前往東宮授課嗎?” “嘉儀郡主年紀(jì)尚小,我這老師做得便也輕松,授課每滿五日便可歇上兩日?!焙庥裥χ郑骸敖猨iejie請坐?!?/br> 姜雪昔輕輕點頭,隨后看向身后女使:“我與衡meimei單獨說會兒話,你們且去外面守著?!?/br> 兩名女使不疑有它,應(yīng)下后行禮退了出去。 衡玉便也示意翠槐跟著退去了房外。 “多謝衡meimei替我費心打聽了。”姜雪昔未急著追問,而是先朝衡玉施了一禮道謝。 衡玉輕扶住她的手臂:“舉手之勞,姜jiejie不必客氣?!?/br> “衡meimei,不知……你所尋到之人,如今身在何處?”姜雪昔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沒有那么急迫:“我之后,是否能與他見上一面?” 衡玉微微笑道:“不必等之后?!?/br> 說話間,她轉(zhuǎn)頭看向身后那扇四折大屏風(fēng)。 縱然姜雪昔來之前已經(jīng)想到過今日便可相見的可能,且抱了極大希望,但此一刻,仍是一時間身形微僵,幾乎是窒著呼吸看向屏風(fēng)的方向。 她覺得似乎只是一眨眼的時間,卻又覺得仿佛等了大半生那般漫長—— 視線中,一道藏青色的清瘦身影自屏風(fēng)后慢慢走了出來。 四目相視間,姜雪昔一眨不眨的那雙眼睛倏地紅透。 他變了許多許多…… 但那雙眼睛她只需看上一眼,便已有了答案。 “容濟。” 她喚了一聲,嘴角微顫著上揚,久別重逢,總是值得開心的。 嚴(yán)明立在那里,二人之間相隔七八步遠(yuǎn),他未有再上前,只這般與那雙帶笑的淚眼對視著。 衡玉見狀未再多言,無聲離開了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