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第49節(jié)
“果真……竟果真是!”單氏不可置信卻已喜極而泣:“大嫂,你看見了嗎?這正是鳶姐兒的胎記沒錯!” 鳶姐兒身上有胎記,而這胎記長在何處,是何大小形狀顏色,只有他們蒙家人知道! 這些年來,縱是托人尋人,卻也只是給了外在特征,尋到相似者便叫人帶回家中印證,而不曾告知過胎記之事—— 一則,怕有心人在此之上動心思做手腳,二來便是怕線索太細致,萬一落到拐走了鳶姐兒的人耳中,反倒會害了鳶姐兒。 總之,這個胎記是他們蒙家的秘密,也是他們拿來尋回鳶姐兒絕不會出錯的法子! 相較于單氏的激動不已,溫大娘子的神色有些怔怔,仿佛還未能回過神來。 但任憑誰也能感受得到她身上此時那無聲的翻涌。 “好孩子,好孩子……這些年來你受苦了!”單氏流著淚,更多的卻是歡喜激動,她替同樣失神的齊晴將衣裳拉上,又親手整理著衣襟:“……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衡玉站在那里看著這一幕,同樣紅了眼睛。 她想到了自己回到家中的那一日。 而此時則不必再擔心從溫大娘子臉上看到失落的神情了——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娘子……是姑娘回來了呀!”婆子晃了晃溫大娘子的手臂,熱淚盈眶地道。 只有她最清楚娘子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 齊晴被單氏拉著轉(zhuǎn)回了身,溫大娘子這才又伸出手去,熱淚奪眶而出:“我的兒……” 齊晴仍未反應過來一般,一時呆呆地站在那里。 而此時,她忽見溫大娘子面露痛苦之色,而后不及眾人反應,便側(cè)垂過臉,竟是驀地吐出了一大口血來! “大娘子!” “大嫂!” “……” 齊晴大驚失色,忙伸手去扶身形已站不穩(wěn)的溫大娘子。 “大嫂您怎么了!” 蒙父和蒙大柱聽得動靜快步走了進來。 衡玉等人正將溫大娘子扶回床榻之上,往外走的吉吉見得蒙大柱,連忙急聲道:“溫大娘子吐血昏迷了,速去請郎中來!” 蒙大柱臉色大變,顧不得去詢問其它,當即點頭:“好!我這就去!” 說著,轉(zhuǎn)身大步跑了出去。 不過一刻鐘,郎中便被“請”了過來。 至于為何能如此之快,這位老郎中與蒙家住在同一條街上是一方面,前去相請之人直接翻了墻進去是一方面。 老郎中還在睡夢中呢,就被拉著坐了起來,迷迷糊糊地說了句“哦,是大柱啊……”,少年就開始不由分說地替他穿衣了。 少年提起藥箱,差不多是將他扛來了蒙家。 多少是有幾分“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公然抱我入宅去”的既視感了。 這也就是兩家的關(guān)系足夠好,且此前有言在先了,否則說是入室擄人也不為過的。 此時,花白發(fā)髻有些凌亂的老郎中已替溫大娘子診看罷。 “蔣老爺子,大嫂她如何了!”單氏在旁焦急地問。 “無礙。且將郁結(jié)已久的淤血吐了出來,乃是有利于恢復的好事?!?/br> “那就好!”單氏大松了口氣。 她就說,今日這般大喜之日,大嫂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出事的! 更何況外堂里就坐著尊菩薩保佑著呢,任憑什么瘟神馬面也近不了身的! “大娘子總算是肯將心放寬些了,想開些是好事啊……”老郎中嘆息著道。 “倒不是想開了!”見大嫂無事,單氏面上恢復了喜色:“是因我家鳶姐兒回來了!” “鳶姐兒?……找到了?!”老郎中大為震驚。 “就在這兒呢!”單氏親昵珍視地扶著齊晴的肩膀,炫寶般道:“您瞧!” 蒙父在旁亦是滿面笑意。 老郎中點著頭:“好,好……皇天不負有心人??!” “鳶姐兒,這是你蔣家爺爺,你幼時他可是抱過你的!”單氏笑著說道。 齊晴只能喚道:“蔣爺爺……” “哎!”老郎中也高興得老淚縱橫。 “臭小子還愣著干嘛,快喊阿姐!”見兒子一直沒吭聲,蒙父一巴掌打在少年腦袋上。 下一刻,就見少年“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雙目通紅地喊道:“阿姐!” 齊晴驚了一驚:……?! 蒙校尉何至于如此大禮! 蒙父也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朝剛回來的侄女笑著道:“你這弟弟,是個有些傻的,鳶姐兒多擔待些……” 單氏也哭笑不得:“這臭小子是高興糊涂了!” “阿爹阿娘說得沒錯,我就是個又傻又糊涂的!”少年聲音沙啞哽咽:“……當年晉王府抄沒時,雖由欽差負責,我卻也是受了將軍之命隨同前往的,竟都不知阿姐就在其中!此前阿姐遭人欺負時,我也未能認得出來!” 少年眼圈發(fā)紅,全是愧責之色。 齊晴有些手足無措。 她與這位“阿弟”二十年未曾見過一面,他認不出來她才是最正常的,又何談是什么過錯呢? 但少年的愧責半點也不摻假,紅著眼圈竭力克制著情緒。 她能感受得到,這看似莽撞荒唐的舉動下,實則是一個肩有擔當、將家中之事真正視作自己的責任所在的少年。 “……當日義絕之時,蒙校尉本就對我有過援手之恩的,快……快起來吧?!饼R晴的語氣里有著未及適應身份變化的惶恐。 今晚之事,對她來說像極了一場夢。 “該喊弟弟了才是!”單氏在旁揩去眼淚笑著道。 “不急不急!”面對失而復得的侄女,蒙父臉上的笑意快要堆不下,語氣慶幸欣慰地道:“既是回家了,往后的日子多得是,且讓鳶姐兒慢慢適應……” 說著,踹了一腳跪在那里的兒子——行了,別跟個二傻子似得跪著了,再嚇著你阿姐! 仿佛聽到了自家父親內(nèi)心聲音的蒙大柱這才抹去眼淚起身。 吉吉看著這一幕,忍不住噗嗤輕笑了一聲。 送走了老郎中后,蒙家夫婦帶著兒子,向衡玉再三表了謝意,神態(tài)言辭,說是千恩萬謝也不為過。 謝罷衡玉,自然便是坐在外堂的那一尊大佛—— 一群人出了內(nèi)室。 蕭侯爺耳邊一直聽著內(nèi)室的嘈雜歡喜之音,此時見得蒙家夫妻跪在自己面前,起了身親自將人扶起。 “蕭某并未曾幫得上什么忙。”蕭牧看向立在簾櫳旁的衡玉,道:“此事皆是吉畫師之功——” 衡玉聞言看向他,恰他也朝她看過來。 衡玉嘴角彎起,眼中似有著只二人能夠感同身受的心情。 這件事,是她和他一起完成的。 此次帶齊娘子前來,她絕無十成把握,而此時卻當真解了蒙家多年心結(jié),看著蒙家人一張張慶幸喜悅的淚眼笑臉——她想,他和她的心情是一樣的?;蛘哒f,要來得比她更強烈許多。 只是蕭侯爺一貫是菩薩模樣,叫他們這些凡人瞧不出喜怒哀樂罷了—— 且這位菩薩又十分大方地將功勞都推給了她。 衡玉正想著是否要謙讓一番時,忽聽內(nèi)間響起婆子的聲音:“大娘子醒了!” “大嫂醒了!” 單氏喜極,風一般奔回了內(nèi)室。 整整二十年了,她終于也能瞧見大嫂真真正正徹徹底底歡喜一次了! 床榻上,躺在那里的溫大娘子剛張開眼睛,神思尚有些混沌,耳邊聽到單氏撲來床邊喊著她,便像是有些未能從夢境中回神般喃喃著道:“弟妹,我方才夢到……夢到鳶姐兒回來了……” 她聲音低極,帶著未能掩飾去的失落悲沉,眼角處閃著悵然若失的淚光。 換作往常,單氏連多看一眼都不忍,此時則收起笑意,嘆氣道:“大嫂糊涂了啊……” 溫大娘子眼角的淚滾下一顆,也笑著嘆了口氣,啞聲道:“是啊。真糊涂了。” “當真不能再糊涂了!”單氏終是沒忍住笑了起來:“鳶姐兒本就回來了的,哪里又是做夢!” 溫大娘子怔怔。 “大娘子,姑娘不就在這兒了?”婆子也是笑中帶淚。 溫大娘子腦中仿佛“嗡”地一聲震顫,昏去前的情形飛快鉆回腦中。 她幾乎是立時要坐起身來。 單氏趕忙相扶。 待目光捕捉到那道“夢中”的身影,溫大娘子眼淚簌簌而落,伸出了手去。 在那道飽含了了太多期待的目光注視下,齊晴像是受到某種來自心底深處的指引,緩步上前。 溫大娘子握住了那年輕卻已粗糙變形的雙手,一瞬間眼淚頓時愈發(fā)洶涌。 “我的兒受苦了……” 溫大娘子傾身一把將人緊緊抱住,聲音是壓抑著的哭泣顫抖:“是阿娘對不住你!未能讓你早些回家!” 多年來的思念終于能夠得到釋放,溫大娘子的情緒久久無法平息。 齊晴始終是無措的,她下意識地感到不安,卻在小心觀察中發(fā)現(xiàn),她的這種無措,在所有人眼中,皆是情理之中的,是該被包容甚至被保護的…… 于是,雖仍舊無所適從,卻也慢慢卸下了那份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