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第27節(jié)
蕭牧未回頭看下屬們的神情,走進(jìn)書房內(nèi),交待起了正事。 當(dāng)晚,抓著把瓜子同侯府的下人們嘮了大半日的蔣媒官收獲頗豐:“……你猜我打聽到了什么?原來今日這蕭侯爺親自去祭奠的,乃是他的心上人!” 沒人不喜歡聽八卦,衡玉也不例外,推了盞茶給蔣媒官,催促道:“蔣姑姑展開說說啊——” “說是同蕭侯爺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姑娘……雖去世多年,侯爺仍不曾忘懷,每年忌日都會前去祭奠!”蔣媒官拿“破案了”的神態(tài)道:“難怪這般年紀(jì)不愿成親,原來根源在這兒!” 衡玉點頭:“蕭將軍竟還是個如此專情之人,真是難得。” “這樣的男子重情重義,最是靠得住的?!笔Y媒官話鋒一轉(zhuǎn),道:“一旦入了他的眼,便不必?fù)?dān)心他會移情她人……這樣的人拿來做夫君,多踏實呀,簡直是居家必備之首選!” 第033章 上天的垂愛 衡玉只當(dāng)她還在思索替蕭牧說親之事,跟著分析道:“可這等心里藏了人的,旁人再想入他的眼,想來也實在是難事。” “這也得分人呢,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嘛。”蔣媒官看一眼紗燈下的少女,心中頗有成算。 她可是聽說了的——昨日二人一同幫著那位齊娘子義絕之事…… 不過這丫頭勸分不勸和的本領(lǐng)真不是鬧著玩兒的,但凡是她經(jīng)手了的,不是和離便是義絕,走到哪兒分到哪兒……怕不是她們冰人的天生克星? 偏這克星,如今是她手中的底牌,且還得好生哄著伺候著才行。 蔣媒官自覺忍辱負(fù)重,笑著遞給衡玉一只冬棗兒。 衡玉嚼著又甜又脆的冬棗,心思卻飄遠(yuǎn)了。 她在想著程平之事。 線索就在眼前,她縱然恨不能立即查問清楚,卻也時刻謹(jǐn)記著離京前與家人的約定——不知對方底細(xì)之前,一切還需謹(jǐn)慎為上,不可cao之過急。 兩日后的晨早,蕭夫人帶著衡玉去了此前女使提及的苗記包子鋪。 這次蕭牧倒是不在。 衡玉想著,不知他是忙于公務(wù),還是防著她這個女jian細(xì),或是懼于她的那聲“景時哥哥”。 不過蕭牧雖是不在,卻瞧見了他身邊的那位柳主薄。 “婢子就說吧,柳主薄幾乎是日日都來的,可見這家的包子實在不錯?!贝壕碓谂哉f道。 她們坐在鋪子里,而柳荀隨意地在鋪子外搭著的桌邊就坐了下來,并未看到她們。 因有衡玉在,蕭夫人便也未使人上前邀柳荀共用早食。 “喲,柳先生來了啊?!卑愉伒呐乒衩缒镒由锨罢泻糁χ鴨枺骸斑€是和往常一樣?” 柳荀含笑點頭:“正是,有勞苗娘子了?!?/br> 讀書人總是這樣文縐縐的客氣,苗娘子習(xí)以為常地笑笑,轉(zhuǎn)身從蒸籠里揀出一盤熱騰暄軟的包子,動作麻利地送到他桌上。 柳荀看了一眼包子,正要說些什么,抬頭卻見苗娘子已經(jīng)忙著招呼別的食客去了。 柳荀拿起筷子,夾了只包子,口中低低吟道:“斑騅只系垂楊岸,何處西南任好風(fēng)……” “柳先生對著只包子吟什么呢……”春卷看在眼中,好奇地道。 綠蠟:“這有甚奇怪的,柳先生便是吃一口茶、對著只蚊子,都能吟上許久呢?!?/br> “這倒也是……” 對著只蚊子也能吟上一首的柳荀,慢條斯理地吃完了一整盤包子。 見苗娘子忙得腳不沾地,他將一串銅錢放在了飯桌上。 “柳先生慢走!”苗娘子被逃飯錢的食客逼出了一雙目觀八方的好眼力,一邊擦著桌子一邊沖他說話。 柳荀點頭,與她道:“苗娘子還是招個伙計吧?!?/br> “是,正琢磨著呢!”苗娘子擦完一張桌子,在圍裙上蹭了蹭手,接過另一位食客遞來的飯錢。 一貫愛干凈的柳荀看了,卻并不覺得粗鄙,反而笑了笑,負(fù)手慢悠悠地離去。 吃罷早食,蕭夫人仍不肯放人,帶著衡玉逛了成衣脂粉鋪子,又拉著人去了城中最大的首飾鋪寶華樓。 “阿衡生得這樣好看,就該拿最好看的首飾來襯才是!”蕭夫人將一對鑲南珠簪子插入少女如云鴉發(fā)間,一張臉笑成了花兒:“這對兒也讓掌柜的包起來!” “夫人,這使不得?!焙庥癞?dāng)真有些惶恐了,當(dāng)即要將那簪子取下:“無功不受祿。” “怎會無功呢?你千里迢迢自京師來這北地,近來又為了大柱的親事隨蔣媒官四處奔勞——” “這些皆是晚輩的差事而已,不敢邀功?!?/br> “好,那便不提公事……”蕭夫人說著,拉起衡玉一只手,眼神愈發(fā)溫和:“我一直都想有個閨女陪著,可老天不作美,將景時生作了男兒身,我將他打扮成女孩模樣到三歲,他便死活不干了……偏偏他阿爹走得又那般早,景時年少從軍后,我便只得一個人孤零零呆在后宅中……” 說到此處,約是觸及了傷心事,眼神遺憾之余,已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綠蠟春卷兩位女使看得目瞪口呆。 只聽自家夫人又拿小心翼翼的語氣道:“那日我第一眼瞧見你,便覺得極有緣分,加之我雖不通文墨,卻也是由衷地仰慕晴寒先生……只是我這性子一貫有些沒個輕重,可是哪里言行不當(dāng),嚇到你了?” 面對這雙真誠又滿含愛護(hù)的眼神,衡玉有些難以招架地道:“能得夫人青眼,是衡玉之幸?!?/br> “是我之所幸才是。阿衡可信緣分二字嗎?我是信的?!笔挿蛉搜鄣椎南矏酆敛徽谘?,抬手輕輕替少女將簪子推了回去,拿喟嘆的語氣慢慢說道:“阿衡此番來北地,定是上天對我的垂愛?!?/br> 彼此相識不久,這聽起來本該是夸大其詞的話,卻顯得尤為認(rèn)真。 衡玉忍不住微微抬眼看著面前的婦人。 不同于京中那些保養(yǎng)精致的貴婦人們,四十歲余的蕭夫人舉手投足間透著不拘小節(jié),面上也已初顯老態(tài),笑時眼尾有著淺淺紋路,透著平易近人的親切。 “多謝夫人相贈?!焙庥竦降讻]再說出拒絕的話,而是想著尋了機(jī)會再以合適的方式回贈些什么。 聽她肯收,蕭夫人滿面欣慰笑意:“莫要再喊夫人了,聽著實在生分,喚我一聲——” 說到此處,蕭夫人的舌頭打了個結(jié):“……喚我一聲伯母就是!” 綠蠟和春卷交換了一記震驚的眼神——總覺得……夫人方才差點說出口的是“婆母”?! 所以,夫人真正饞的到底是閨女還是……? 衡玉笑著應(yīng)了聲“伯母”。 蕭夫人又興致勃勃地拉著女孩子幫自己挑起首飾來。 同一刻,隔街的苗記包子鋪對面的繡品鋪子里,掌柜的看著手中的繡繃子,正滿臉為難地道:“我固然也十分可憐娘子的處境,可小店到底是打開門做生意的,又是小本經(jīng)營……” 他面前這位身穿補(bǔ)丁灰藍(lán)薄襖的女子,正是數(shù)日前那樁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良賤義絕案中、在蕭侯爺?shù)南嘀侣錇榱技r(nóng)戶的齊娘子。 第034章 男菩薩與女賭鬼 齊娘子輕輕點頭,低頭看著自己粗糙甚至有些微微變形的手指,有些慚愧地道:“我明白的,您不必覺得為難?!?/br> 她先前明明繡得很好的…… 可時隔數(shù)年再拿起繡花針,等著她的不是生疏,而是繡出來的東西不成樣子。 這兩年來在山礦里做苦力的經(jīng)歷,怕是要讓她的雙手再做不了如此精細(xì)的活兒了…… “既如此,娘子還是去別處問問吧?!蹦钦乒竦膹墓衽_中撿了幾枚銅板遞過去,嘆氣道:“今日天寒,娘子且拿著去對面打碗熱湯喝……” 聽到店中有幾名客人正低聲議論著自己,齊娘子愈發(fā)羞慚,連忙擺手道:“多謝掌柜好意,不必了……” 她雖是拮據(jù)非常,但既已歸入良籍,有手有腳,就不能讓自己淪為接受施舍的乞丐。 那兩位姑娘和蕭侯爺將她扶了起來做人,她便不能再將腰彎下去。 齊娘子施禮離開了此處。 然而耳邊的議論卻越來越多。 此處距官衙不遠(yuǎn),便有許多那日在衙門外看熱鬧的人將她認(rèn)了出來。 “瞧,這就是那日被打得不成樣子的齊娘子,臉上的傷還沒消呢……” “她倒是個要強(qiáng)的,換作我,只怕是跨不出家門?!?/br> “聽說她買了些田,如今住在城外的東水縣里,進(jìn)城來作何?” “買了田也不能立時便有收成,還是要顧生計的呀?!?/br> 耳邊的議論辨不出善意還是惡意,卻也足以叫人無所適從。 而若說婦人們的還算和氣,從部分男人們口中說出來的話語則稍顯刺耳了:“……夫妻間小吵小鬧,便鬧去官府義絕,這在咱們營洲城還是頭一樁呢?!?/br> “可不是,若人人效仿,這些婦人們豈不是要翻了天了?” “說到底不還是靠著男人才脫了賤籍?” “聽說那張老二挨了幾十板子,腿都差不多廢了!娶個賤籍婆娘差點也連命都丟了……” “這二者之間有什么關(guān)連?那張老二辱罵軍中校尉之事,你們是聾了還是腦子丟了?長了張嘴,就非得添些油加些醋才舒坦?”一旁抹桌子的苗氏柳葉眉豎起,橫了那桌男人一眼,“吃包子都堵不住碎嘴的,往后休要再來我鋪子里!” “你……” “苗娘子好大的火氣!” 幾名男人面面相覷,卻也未同她吵——沒法子,包子實在好吃,俏寡婦實在好看,不來那是萬萬不能的。 苗氏嗓門亮,這番話便也傳到了齊娘子耳中,齊娘子下意識地看過去時,只見那腰間系著藍(lán)布襜衣、挽著衣袖抓著抹布的年輕婦人正朝自己走來—— “娘子進(jìn)城找活兒做?” 齊娘子有些怔怔地點頭:“是……” “我這鋪子里缺個幫忙的,每月給一吊錢,搬挪擦桌端碟洗碗都得干,可做得了嗎?” “做……做得了!”齊娘子忙不迭點頭。 苗氏爽利點頭:“那成,你明日來上工?!?/br> “今日就行!”齊娘子歡喜不已,紅了眼睛行禮道:“多謝娘子!” “我雇人,你做工,有甚可謝的?”苗氏笑了笑:“隨我來?!?/br> 齊娘子應(yīng)下,揩去眼角淚花,隨苗氏走了進(jìn)去。 經(jīng)過大堂時,見食客都朝自己看過來,齊娘子從歡喜中回過神,抓了抓手指,還是忐忑地道:“娘子該知我的身份……留我在鋪子里,可會耽誤娘子做生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