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秋水聞言果然不敢再顧著哭：“你聽我解釋。那個，是這個樣子的……我接到姨表兄的信說他那里賺錢容易，想著你年紀(jì)不小了，給你攢副嫁妝，可我這一去總得一年半載的不回來吧，怎么也要跟你說一聲……，到了上京才知道你出了事，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嗚嗚……爹爹現(xiàn)在想起來，都痛不欲生……”他自從回來，每每回想到這一段，眼淚總是止不住，此時更是趁機(jī)小聲的哭了起來。

    隨安則一臉懵逼，她做夢也想不到褚秋水真的是因為她寫了那封信所以才上京去找她的，什么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松二哥不在，你是怎么找到上京的？”她悻悻的搬了個板凳坐在褚秋水下首，又拿了帕子給他擦淚：“好了，我不是回來了么。再說，您怎么就知道我死不見尸？”

    “是寄居在褚府的林姑娘說的……”褚秋水將林頌鸞賣了。

    隨安握拳，她爹這幅柔弱樣，一看就是個經(jīng)不起事兒的，林頌鸞這心黑的簡直不透光，欺負(fù)老實人啊，這是！

    褚秋水也有幾分小聰明連忙抓住機(jī)會問：“隨安啊，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爹差點就活不下去了，嗚嗚……”

    隨安就有心跟他說實話，也怕他兜不住，只好以安撫為主：“我沒事，就是受了點皮rou之苦，然后在九老爺?shù)那f子上休養(yǎng)了幾個月?！?/br>
    “那我見九老爺?shù)臅r候，他怎么沒告訴我？”

    “我一個小丫頭，估計他早忙忘記了吧?！彪S安胡亂敷衍道，“您以后能不能少聽風(fēng)就是雨啊，我都這么大了，能出什么事？別我恁事沒有，您的身子卻哭壞了怎么辦？”

    她說的斬釘截鐵，褚秋水從半信半疑到將信將疑，最后深信不疑的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可誰知道九老爺年紀(jì)輕輕，記性就這么不好……”

    第八十五章 父綱不振

    褚秋水一邊用袖子摸眼淚，一邊偷偷斜眼觀察閨女的表情。他因為身體自來柔弱的緣故，而且又特別能哭，所以在家里一直沒什么地位。

    老婆活著的時候，他是夫綱不振，等老婆死了，他輩分漲了漲，成了父綱不振。

    隨安這幾日遇到的事太多，也沒來得及仔細(xì)的問武英當(dāng)初褚翌是怎么跟父親說的，只好撇開這個話題，又轉(zhuǎn)回前頭：“那些人到底是來干什么的？看見我臉色怎么那么難看？”

    褚秋水就怕這個話題，聞言都想咬了舌頭裝暈，但他也是知道自己閨女的，要是不交待清楚了，遲早要被她問出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這一刀眼瞅著避免不了，他只有引頸就戮的命。

    “他們是來提親的?！闭f了這七個字，就沒勇氣繼續(xù)說了。

    隨安剛才說的口干舌燥，伸手拿起桌上倒扣的茶碗倒了一杯茶喝，聽見褚秋水的說，隨口問：“提親？給誰提親？給你？提親怎么穿孝服？欺人太甚了吧？！”壓根沒聯(lián)想到自己身上。

    萬事開口難，褚秋水見她沒發(fā)火，干脆一口氣說了出來：“那來的是下水鄉(xiāng)的于老五，他是他哥一手拉扯大的，結(jié)果他剛做生意賺了點錢，他哥就死了，也一直沒成親，就想著給他哥找個媳婦，我……，你……”后頭的聲音越來越小。

    不過隨安已經(jīng)完全明白了。

    手里的茶碗一下子砸在桌上，褚翌當(dāng)日看見她的頭一句是什么來著？也是以為她已經(jīng)死了！

    “你就這么篤定我一定死了？是不是還夢見我給你托夢了？”

    “啊，你怎么知道？”褚秋水大驚。

    隨安氣急：“我那是氣話！有你這樣給人當(dāng)?shù)膯?？你到底是不是我親爹？怎么就不想我一點好？還給我找個冥婚！你讓我以后怎么在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當(dāng)中立足？”

    “我是看著那家死去的老大長得還挺周正，他家里雖然不是官身，可也有錢，以后三節(jié)兩壽的也，也有錢給你燒紙……”他也是怕極了，一邊說一邊抖個不停。

    隨安三年多沒回來，早就變了模樣，鄰人一時沒認(rèn)出來。但見他們駕著高頭大馬，還以為是褚家的什么親戚。

    武英剛出去就被人圍住，七嘴八舌的問他剛才進(jìn)門的是誰。

    “這位小哥以前沒怎么見過？”

    “你們也是來提親的？”

    沒等武英反應(yīng)過來回答，褚家大門又響了起來，就有人怪叫：“哎呦，于老五怎么出來了？不是商量聘禮的事兒么？怎么就坐了這么一會兒就走了？”

    于老五黑著一張臉一聲招呼也沒打的走了。

    武英這才抓緊問：“什么聘禮？誰成親？”

    “當(dāng)然是褚家閨女啊，老褚這從上京回來，就哭著說閨女沒了……”

    “這位小哥也是來提親的？給誰提親？打算出多少聘禮?。俊?/br>
    武英被這些人的話砸的暈暈乎乎，幾乎落荒而逃。

    逃進(jìn)了屋，就見褚先生抖得快成了篩子，而隨安則一臉寒霜的抱胸站在當(dāng)堂正冷冷道：“你弄了這一出，我是沒臉住在這里了，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褚秋水顫抖著問：“跟你走去哪兒啊，咱們在這里，好，好歹，有，有口吃的……”

    “到哪里會沒有吃的？我?guī)е阌戯?，一樣能討口吃的。”隨安何止是沒好氣，簡直要被她爹給氣死了。

    褚秋水心里不同意，但不敢反駁。

    武英見他的目光四處張望，明顯想尋個幫手，連忙退出門檻。

    褚秋水剛才哭的眼睛有點模糊，也沒看仔細(xì)，就想了想道：“要是討飯的話，你的身契可怎么辦呢？哦，我想起來了，回來的時候，褚家給了我五十兩銀子，我本來想用這些錢給你辦個衣冠冢，現(xiàn)在衣冠冢用不著了，要不拿著這個錢把你贖出來吧？！”越想越覺得這是個好辦法，當(dāng)下就要站起來去拿銀子。

    隨安氣急，大力的一拍桌子，震得桌子上的茶碗跳動的比褚秋水剛才還厲害：“你是不是傻？！用人家給的銀子去贖我，你當(dāng)人家跟你一樣傻？！有你這樣沒心沒肺的么？！”

    褚秋水飆淚：“那你說怎么辦？”

    “你收拾東西，這就跟我走。”隨安一刻也不想待這里，“我要是失蹤十年二十年的，你當(dāng)我死了，我這才兩個月沒見你，你就忙不迭的給我結(jié)陰親，那于老五是不是說以后會代替我養(yǎng)你老？”

    褚秋水連忙擺手：“他說了，可我沒答應(yīng)……，你活著我已經(jīng)拖累你了，你死了，我不能再拖累你啊……”

    隨安抬手十分不孝的指著他，心里怒氣，怨氣，酸氣混在一起，統(tǒng)統(tǒng)化成一個：“你——”

    褚秋水見狀哭的更厲害了，上前扯她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道：“隨安啊，爹知道錯了，你不要生氣，免得氣壞了自己，嗚嗚……爹這就去投靠姨表兄去，好好的賺錢，給你攢一副嫁妝……”

    外頭武英偷偷伸頭看了看屋里，然后站直了發(fā)愁的撓了撓頭發(fā)，九老爺臨走交待了，好好看住隨安，她的一舉一動都要稟報了他，可今兒這事該怎么說呢？還有，褚先生雖然做的不對，但哭的也忒可憐了，可他也很同情隨安姐，所以——到底要不要進(jìn)去勸一勸呢？

    隨安心中一撥怒火，一撥悲涼，來回不停的沖刷著心房，半晌無語。

    “行了，我不怪你，也不生氣了?！?/br>
    武英心中一喜，張嘴剛想著要說“這就好了”先把這一章揭過去，就聽隨安接著開口：“爹，剛才你見了我，是不是以為我詐尸了?。?！”

    褚秋水嚶嚶：“你是我的閨女，就是真詐尸了我也不怕?！?/br>
    隨安咧嘴朝他一笑：“是嗎？”然后身子往前一傾挑眉張嘴露出大白牙沖他做了個鬼臉。

    褚秋水：“啊！救命??！”嚇破了膽子雙手抱頭想躲在桌子下頭，結(jié)果一頭撞上了桌腿，直接躺地上了。

    武英一邊使勁憋著笑，一邊進(jìn)門去扶他。

    他決定了，一定寫信告訴九老爺，九老爺高興了說不定也放了他的奴籍。

    第八十六章 回京

    隨安帶著一肚子氣收拾了家里，她決定帶褚秋水住上京去。

    她胡謅八扯的信他都能信以為真，這次是他惦記她所以才上京跟她說，以后他要是膽子肥了，不跟她說一聲就跑了，她還得天南海北的找爹。

    再者出去兩個月，她發(fā)現(xiàn)雖然討生活不容易，可對于讀書人來說，只要落的下臉面，賺個肚子飽是沒有問題的。

    到了上京就給他找些抄書的活，把他拘在房子里！

    他幸運就幸運在是她爹，要是她的兒子，她一定一天照三頓打不可。

    武英去鄉(xiāng)里的包子鋪買了十來個菜包子回來，見隨安坐在家中的石凳上一言不發(fā)，褚秋水在屋里偷偷伸出半個頭瞧她。

    這父女倆，可真不像父女倆啊。

    要是自己攤上個這樣的爹……，還不如重新投胎去。

    這樣一想，武英對隨安的同情瞬間猛增，上前勸道：“姐，吃點東西吧?！?/br>
    隨安回神，站起來伸手接過食籃：“洗洗手，咱們一起吃?！?/br>
    褚秋水忙跑到水井邊打水。

    隨安洗了手，拿過一個包子咬了一口，突然眼眶發(fā)酸，她明明不想哭的，卻覺得自己這次不一定能忍住，便站起來，背對他們兩個走到一邊。

    褚秋水剛要說話，武英已經(jīng)看出隨安情緒不好，知她好面子，連忙拉住褚秋水，溫聲道：“褚大叔快吃，要不一會兒該涼了，吃完咱們把東西都裝了車吧，還有一些大件的用不著的，要不送了鄰居們，以后也勞他們多照看照看……”

    聽著武英絮絮叨叨的聲音，隨安眼中蓄滿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滾落下來，她卻張嘴，輕輕咬了一口手中已經(jīng)變得微涼的包子。

    江山萬里孤寂的看來看去，卻擋不住俗世里頭親人的一聲悲戚，一點討好。

    時光仿佛將記憶也帶走了，現(xiàn)代親人的模樣早就開始模糊，有時候睡醒想來，朦朦朧朧的仿佛那只是夢一場。

    可褚秋水這樣一個柔弱到只會哭的男人，卻被她牢牢的背在了肩上。

    血緣的羈絆，遠(yuǎn)比情感更能直達(dá)人心深處。

    一場穿越，將她與現(xiàn)代的親人之間的血緣斬斷，她帶著期盼與親人再聚首的情感，卻背負(fù)著這一世的血親。

    并非多愁善感的性子，包子吃完了，心情也恢復(fù)的差不多了。

    “以前我不在家，家里就多虧了松二哥照料，我們現(xiàn)在要進(jìn)城，這宅子跟地畝就仍舊托了松二哥吧，他年紀(jì)不少，也該成家了，以后開銷大，有咱家的兩畝地，稍微補貼補貼，至于咱家欠松二哥的，一時半會兒還不完，慢慢的還也就是了?！?/br>
    褚秋水是只要閨女樂意，他無有不允。

    吃完飯，褚秋水跟隨安一起去了李家，李松去走鏢還沒有回來。

    李娘子看著隨安問褚秋水：“這是囡囡？不是說——”后半句話吞回了肚子里頭。

    褚秋水笑著點頭，“是，他嫂子，你瞧她是不是一眨眼就長大了？變的你都認(rèn)不出來了吧？！”

    李娘子心道你一回來就說閨女沒了，街坊四鄰都以為她遭了不測，知道你傷心也沒敢多問，這才過了幾天，說回來就回來了，是說你心大好呢，還是說你不著調(diào)好呢？

    隨安沖李娘子行了個禮：“這些年我不能在爹跟前盡孝，多虧了嬸子跟二哥照料，現(xiàn)在我要帶了我爹上京去，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嬸子能允了?！卑颜痈氐氖露颊f了。

    李娘子沒想到隨安來竟然是想托付家產(chǎn)的，“這，街坊鄰居的，幫你們多看顧幾眼就是……”

    隨安搖了搖頭，“那兩畝地，憑我爹耕種不了，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松二哥幫助我家良多，要說把地里的出產(chǎn)都送給他，是小瞧了二哥，只是因為莊戶人家心疼莊稼，總不能讓地在那里荒廢了，您耕種了，這地里的出產(chǎn)便是您家的，天經(jīng)地義，您也別怕人說，我已經(jīng)寫了個說明，若有人不服，只管上京去找我，松二哥也是知道我在什么地方……”

    說實話，李娘子對自己兒子之前一門心思惦記隨安有點不滿，但今日見了，觀她行事說話，再看模樣，頓時又心疼起自己兒子來。隨安不是良籍，可到底在大戶人家做事，行事很有章程，不是那小門小戶里頭出來，眼里只盯著錢看的。

    隨安不動聲色的送了這么份大禮，還叫李娘子心里妥妥貼貼，說不出個不好來。

    “主家的恩典，我跟著老夫人身邊伺候，拿著月錢，吃住又在府里，所以就生了想把我爹接到京里去的想法，要不我這心總要一直提著，不是怕他摔跤，就是怕他扭了腰……”

    隨安說起褚秋水，這話就格外不客氣，當(dāng)然她說的也是實情，李娘子就算想替褚秋水挽回點面子，也實在找不出來。

    褚秋水只管在旁傻笑。

    反正閨女好就行，旁人說他不好，他或許還在心里記恨，可這說話的成了閨女，說不好就不好吧，反正兒不嫌爹丑。

    隨安站在那里，眉鎖腰直，頸細(xì)背挺，眉目之間一片清朗，李娘子心里道了聲可惜，若隨安是個男子，褚家也有個能支應(yīng)門庭的人了。

    從李家出來，武英已經(jīng)把東西都?xì)w置好了，房子也托給了李娘子照看，鑰匙交了一把給她保管著。

    褚秋水弄了之前那一出，隨安也不想出面再應(yīng)酬其他人，父女倆干脆都進(jìn)了車?yán)?，等武英趕著車出了鎮(zhèn)子，隨安將頭發(fā)梳了個男子發(fā)髻，又換了一身小廝的衣裳，然后出去將武英趕到車廂里頭：“你快去歇歇，等進(jìn)了城，還要給我爹找個房子先叫他住下。”

    武英知道她之前就獨自趕車送了褚翌進(jìn)京，倒是放心的將韁繩給了她，褚秋水還擔(dān)心，非要出去坐在車前頭看著她，武英正好躺倒好好睡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