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安越聽眼睛睜得越大，本已疲憊不堪的身子像是瞬間被打了一針雞血。

    這種狗血的劇情都能被褚翌遇上，說他什么好呢？天命所歸？！

    “太，太子本就耽于享樂，若是身邊再有些壞人惡意攛掇，太子以后做出的決定豈不是要禍國？”

    褚翌贊賞的看了她一眼，他就知道，隨安的想法有時候會跟自己不謀而合。

    隨安將他說的話快速的復(fù)述了一遍，褚翌聽完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不再回家了，在這里養(yǎng)幾日傷，等傷口好了，就直接去華州，父親母親也不必即可就來，總要等著完全安全了再說?！?/br>
    隨安將雙手都絞到一塊，那她呢，能不能真正的放她自由??？！

    似乎聽到她的心里話，他平淡的語氣添加了三分冷淡：“至于你，我會給母親休書一封，讓你不要做通房丫頭，先跟著母親學(xué)學(xué)，將我的那些產(chǎn)業(yè)管起來?！?/br>
    隨安一時五味雜陳，她為了逃跑醞釀了那么久，沒想到才短短兩個多月就不得不回到此地，還是自投羅網(wǎng)性質(zhì)的，可褚翌這樣的安排，將來她脫身的話，只要借口年紀(jì)大了，讓父親進(jìn)府求一求，說不定老夫人真就準(zhǔn)了。

    “那我要怎么說自己在半路遇到您的事?。俊彼麄儌z總得對好口供，免得將來泄露消息。

    “就說我把你送到了一個莊子上，母親知道你救了我，不會過于追究的，她若問你詳細(xì)的，你只說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就是了?！?/br>
    隨安應(yīng)“是”。

    等她叫著武英從外頭走了，褚翌的氣勢才卸了下來，像個真正的病號，咳嗽不停?？人噪m然牽動傷口，可不咳嗽更是難受。

    掌柜的過來復(fù)命：“兩位老大夫都是精于養(yǎng)胎名聲在外的，把了脈都說孩子沒了?！彼戳笋乙钜谎郏X得褚翌對待隨安很不同：“隨安姑娘就求兩位大夫開藥，藥方里頭用到黃芪跟阿膠，隨安就說家里值錢的都變賣干凈了，這藥太貴，武英在一旁就說不如回府去求求老夫人，老夫人最是心善，沒準(zhǔn)會賞些什么……”

    “兩位大夫出門，小的都使了人送他們，果然回來后都說有人打聽這次看病的事……”

    褚翌眼神一瞇，看來是事發(fā)之后，他們也認(rèn)定自己是從京城出來的，又因為褚家找他的事沒瞞住人，這是懷疑上他了。

    掌柜一邊說話令褚翌分神，一邊麻利的用在燒酒里頭泡過的剪刀將他的傷口上縫合的桑皮線剪開，動作做起來比隨安強(qiáng)了無數(shù)倍。

    見里頭的rou也縫合了線，還贊了隨安一句：“隨安姑娘竟然知道將里頭的rou也一層層的縫上，想當(dāng)年小的做軍醫(yī)的時候，還以為將外頭的皮縫好就好了呢！”

    他給褚翌用了麻沸散，褚翌沒覺得痛，只是聽他偶爾說起隨安，會覺得心里又麻又癢，隨安確實不一般，換做別的丫頭，誰敢連夜上路將他送回上京？誰敢一點(diǎn)點(diǎn)從他的皮rou之下將箭頭挖出來？誰敢大聲的對他吼不要做通房，也不做姨娘？

    說她膽子大志氣高，她龜縮在一個莊子上，他現(xiàn)在不查，不代表以后不會查，她若是好則罷，不好，這就是一輩子的把柄。

    褚翌小小的，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她不知足，也是他慣得她。

    一會兒又想太子如此不堪，不知道皇帝的其他兒子們怎樣？好像賢妃生的三皇子，淑妃生了四皇子，可惜這些皇子平素都不大出宮，也沒多少消息傳出來，皇帝到哪里倒是都帶著太子，所以在外人看上去，太子地位很高，遠(yuǎn)遠(yuǎn)高于他的其他兄弟姐妹。

    “接下來要給您擠出膿血，有些痛，您忍忍?！闭乒竦恼f完就兩手使勁擠壓。

    他之前在傷口外頭貼了幾張草紙，褚翌左手按住草紙，膿血出來，很快就被草紙吸收。

    一連用了十來張草紙，掌柜的更是出了一身汗，見褚翌一聲痛都沒喊，心里佩服至極，他以前見過一些貴家公子，手上扎根刺，都要疼的哭。

    重新上了藥，將傷口包扎了起來，先前在屋里熬的藥也好了，褚翌喝了藥，汗水立即從額頭上出來。

    “過兩刻鐘您再喝些粥?！?/br>
    至此，麻沸散的藥效過去，褚翌方才覺出痛感，他問：“這樣的膿血還需要擠多少回？”拆了線再縫合，實在太麻煩，他想盡快趕回邊關(guān)。

    第七十六章 回府

    掌柜一邊擦汗一邊道：“以后就不用跟今天似得這么麻煩了，明天看看傷口愈合情況，幸虧那箭頭早就拔了出來，否則整塊的皮rou潰爛，到時候就需要挖出肩頭的rou才行，在戰(zhàn)場上，中箭尚未死的人，通常都會因為救治不及時出現(xiàn)險情，冬天還好些，要是趕上夏天，傷口一旦腐爛，那也離死不遠(yuǎn)了。九老爺這次做的就很好，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

    褚翌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傷口能到如今的樣子，多虧了隨安，沒有她，他自己或者是遇上別的人來處置傷口，十有八九比現(xiàn)今要差。

    不過他也不打算夸她，免得她眼睛長到頭頂上去。

    更何況，若是沒有這兩天的經(jīng)歷，他竟不知道她心里存了那么多小心思……

    就算她害怕喝避子湯，可因此就遠(yuǎn)遠(yuǎn)的逃開也著實可惡！可恨他還與她抵足而“眠”談天說地，引以為知己！

    褚翌是完全不覺得自己脾氣陰晴不定，才使得隨安不敢說心里話。

    他淺淺咳嗽了兩聲，覺得喉嚨比之前舒服了，跟掌柜說道：“你把馬車上的東西都拿過來?！?/br>
    掌柜出去親自辦這件事。

    褚翌便暫時將隨安的事?lián)芾揭慌?，專心想朝堂上的事，想父親知道李玄真會擁兵自立后會有什么打算……

    隨安跟著武英一路走到褚府角門，路上向他打探父親的事，知道父親已經(jīng)被送回家，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武英遲疑道：“隨安姐，你要不要換身衣裳？圓圓現(xiàn)在在書房小院里頭?！?/br>
    隨安看了看自己，搖了搖頭，她風(fēng)塵仆仆才有說服力，若是進(jìn)門先去換衣裳，落在褚太尉眼里，說不定又是一重罪過：“事不宜遲，先見了太尉跟老夫人再說。我這樣，徵陽館可能進(jìn)不去，你進(jìn)去通報的時候就說我遇到了九老爺，九老爺讓我進(jìn)城跟家里說一聲，他已經(jīng)去了華州，另外還交待了我一些話要親口轉(zhuǎn)述。”

    武英不解，“九老爺明明在上京……”

    “你也看到了他受了很嚴(yán)重的傷，因為這京里有人對他不利，所以九老爺才不得不遮掩身份進(jìn)京，你放心，我會偷偷告訴太尉跟老夫人的，到時候主子們自然會有所安排。”

    武英聽了最后一句就放心了，又道：“隨安姐，等你見過了老太爺跟老夫人一定要給我講講這兩天的事，還有這段時日你都在哪里?。俊?/br>
    隨安冷汗：“這個以后再說，行了，你快進(jìn)去給我通報。”推著武英往前。

    武英進(jìn)了門，她則垂頭立在門口，不時有小丫頭經(jīng)過，會瞧她一眼，可她這會兒疲累上來，才想起自己也是兩日一夜沒有睡過了，腦子里頭暈乎乎，思緒也飄得虛虛浮浮。

    沒過多久，紫玉就匆匆出來，沒等隨安行禮，就一把拉過她的胳膊：“快跟我進(jìn)來?！?/br>
    溫暖的春風(fēng)夾雜著脂粉的香氣撲到她臉上，本是安逸溫煦的氣氛卻一下子將她理智拉回。

    她進(jìn)了門，跪在地上冷靜的開口：“隨安給老太爺、老夫人請安。”

    上首無人叫起。

    隨安心里并不懼怕，她既然走到那一步，就不可能再倒退回去，救命之恩她可以不要，但她先前所得，也不希望被褚府眾人無視，然后繼續(xù)當(dāng)這府里的奴婢。

    褚府老太爺或者老夫人給她的威壓，也不過是使她更為冷靜，她弓身以額貼手靜靜的跪俯在地上：“賊人亂京之前，婢子得了九老爺恩典，得以脫籍出府，在臨近雅州的一個莊子上討生活，就在昨日，婢子正在官道旁學(xué)著駕車，未曾想巧遇了九老爺，九老爺留了幾句話，讓婢子轉(zhuǎn)告老太爺跟老夫人，請老太爺跟老夫人屏退眾人，容后稟報。”

    她說完繼續(xù)跪在地上，沒有抬頭，但知道屋里眾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其中不乏有許多不滿意的目光。

    這府里的仆從向來也分三六九等，可老夫人院子里頭就是灑掃的丫頭，她也不敢小看不敢得罪，不過那是從前，現(xiàn)在她只是不愿意多事，所以才一直低著頭。

    屋子里頭似乎展開了拉鋸戰(zhàn)，靜默逼人。

    隨安只覺得膩歪，這些貴人，個個將自己的威嚴(yán)看得那么重，覺得是不可侵犯的，可若是換了她，得知自己孩子下落，還不得立即去問，哪里來的這些啰嗦。

    誠然，若她一開始以奴婢自稱，也不會有這些事，她一旦表現(xiàn)的自立了些，這些人便覺得受到了冒犯，這冒犯甚至?xí)筮^兒子的消息——所以她才不喜歡這樣的生活。

    或許他們不覺得累，且還樂在其中，但她不愿意當(dāng)背景滿足他們的貴族心。

    “老夫人，這隨安失蹤兩個多月，再回來，卻拿著雞毛當(dāng)令箭，依老奴看，定是她狐媚了九老爺，才脫了奴籍，現(xiàn)在聽見九老爺不見了，所以過來府里看是否有機(jī)可乘來了！這奴婢的話不可盡信！”

    屋子里響起一個仆婦的聲音，隨安沒聽出是誰，不過這話里的惡意倒是聽出來了，她不著急辯解，想聽聽老太爺跟老夫人怎么回答。

    德榮郡主度著老夫人的臉色，低聲咳嗽一聲：“母親，您為了九弟也擔(dān)了一夜的心，兒媳去幫你煮碗杏仁茶吧?！?/br>
    老夫人露出個微笑點(diǎn)了點(diǎn)頭：“小九不懂事，讓你們這些做哥哥嫂嫂的跟著擔(dān)心，他下次回來，我定然要給他個教訓(xùn)，讓他知道這家門出好出，進(jìn)難進(jìn)?！?/br>
    隨安一動不動，將這些話聽在耳里，心道，我若是個小氣的，就把這話傳給你兒子聽聽，有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父母，難怪褚翌脾氣跟著陰晴不定。

    德榮郡主因地位最高，她說了要離開，其他人自然也都站起來往外走。

    剛才說話的王mama沒走。她是老夫人的陪房，也是蓮香的親娘，蓮香當(dāng)日沒當(dāng)成九老爺?shù)耐ǚ?，又被九老爺壓制，匆匆忙忙的隨便嫁了個廚房管事的侄子，男人不務(wù)正業(yè)，把王mama恨的不行，她不敢恨九老爺，就恨上了九老爺看中的隨安。

    “老夫人，您可不能聽她的?！彼贝俚拇鴼獾溃骸叭羰侵涣袅四咸珷攦扇?，誰知道她會不會行那不軌之事?！?/br>
    第七十七章 說明

    隨安暗自撇了撇嘴，她又不是刺客，能對褚太尉跟老夫人行什么不軌？再說就是她腦子進(jìn)水刺殺了這兩人，她怎么出這褚府？

    王mama卻越說越急躁，她本想惹得隨安跟她分辯幾句，她正好借著這個由頭再在老夫人面前上點(diǎn)眼藥，可隨安一句不說，顯見的是個心思陰沉的！

    她更怕隨安借了九老爺?shù)膭?，趁勢回府?/br>
    要知道老夫人給九老爺這次安排的兩個通房，九老爺可是一個都沒有收用，若不是心被眼前這小蹄子拴住了，能見了美人不心動？

    紫玉有點(diǎn)著急，她是不相信隨安能對老夫人有什么不軌的，可王mama是老夫人的陪房，她的面子一般二般的丫頭是不敢折的，也就徐mama能說幾句，偏徐mama這會兒不在，只好看著老夫人行事。

    這便過去一刻鐘，隨安只靜靜趴跪，說實話，她于跪地一時，特別入鄉(xiāng)隨俗，若是一味威武不屈，這會兒恐怕墳頭的草都能蓋屋了。

    褚太尉瞥一眼王mama，對于她覺得這丫頭能對他們夫妻造成傷害一事十分不滿，他雖然年過花甲，可尋常的壯年男子也少有能打過他的，更別提隨安這單薄的小丫頭片子了。

    “都出去，且先聽聽老九不辭而別有什么由頭?！?/br>
    褚太尉發(fā)話，王mama猶不愿意，她將希望寄托在老夫人身上，便拿眼睛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拿著帕子抿了抿唇，“不管怎么說，他這樣不說一聲就跑出去，明白的知道他一心為國盡忠，那些糊涂的還不是想怎么敗壞他的名聲就怎么來，他也太任性了?！?/br>
    這話說的就有些重了，褚太尉剛要說話，看見妻子目光緊緊的盯著隨安，他也看過去，只見隨安仍舊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一絲也沒有動——她若不是有底氣，聽到老夫人這樣的話，就該辯白幾句。

    想到這里他立即道：“沒聽見我的話么，都出去！我倒要看看這小丫頭有什么說辭！”

    屋里伺候的很快都下去了。

    “你可以說了?！?/br>
    “是，”在來的路上，隨安已經(jīng)組織過語言，“婢子先前所說九老爺回了華州，是無奈之舉，因為九老爺受了箭傷，現(xiàn)在進(jìn)了京安置在老夫人名下的柳樹街藥堂里頭。”

    老夫人一聽褚翌受傷，只覺眼前一黑，先是心痛，后頭緊跟著怒氣上涌：“你該死！怎不早說！”

    隨安抿了下唇，告訴自己，這就是上位者，他們擁有權(quán)力，所以可以不講理。

    “婢子不敢早說，因為九老爺受的傷雖然暫且無性命之憂，但他卷入的事件卻非小事，若是不甚走漏消息，后果不敢想象?！菊埧矗@是九老爺身中的弩箭?！?/br>
    她直起身打開擱在地上的小包袱，一支差不多有嬰兒手腕粗的軍用弩箭露了出來！箭頭上還帶著已經(jīng)干了的血跡！

    褚太尉心中大震，顧不得端架子，從上首快步下來，一把拿過箭支，“這是軍中重弩，沒有五石弓根本拉不開，你說褚翌他沒有性命之憂？！是誰給他取的箭？！來人！”

    “太尉聽完婢子的話，再做決定去看九老爺不遲，九老爺出事跟東宮太子以及肅州節(jié)度使李玄真有關(guān)?！?/br>
    褚太尉沒有接話，他注視著手中的箭支，表情陰晴不定。

    老夫人這才明白剛才隨安為何堅持要將人都遣走，她不禁有些后悔，她自以為了解兒子，便如剛才王mama言下之意，她也以為褚翌不告而別是去看隨安去了，誰知道他是出了大事！隨安接下來的話，叫她這后悔更是夸大數(shù)倍不止。

    “接下來的話，是九老爺跟婢子說的，說只說給太尉跟老夫人聽，他昨日一早出門，騎馬出城，去了靈隱寺，遇到一塊依峰而立的巨石，上來心氣，想攀一攀，誰知快攀到石頂?shù)臅r候，聽見兩個人說話，這二人……”

    她怕外頭有人聽見，聲音極低，可落在上首的兩人耳邊卻如重錘擊心。

    老夫人晃了晃神，聽見自己聲音，“那他是如何逃脫的？”

    “婢子在雅州落腳，昨日上午在莊子附近練習(xí)駕車，快到午時的時候，正要回莊，卻見一匹馬遠(yuǎn)遠(yuǎn)的跑來，婢子原本只是避到一旁，不想馬上的人滑了下來，雖血跡已干，卻看得出是九老爺，奴婢本是想叫人幫忙，九老爺說后頭有追兵，未免多事，婢子便一個人將他扶進(jìn)馬車，悄悄的進(jìn)了莊子……他說箭頭上有倒刺，命婢子割開皮rou一點(diǎn)點(diǎn)的挖出箭頭……，拿了馬褡褳里頭的傷藥跟桑皮線，縫好了傷口……”

    “后頭天色很晚，九老爺不肯在莊子休息，只喝了幾碗面，我們便悄悄的避開人往上京趕路，半夜里頭他發(fā)了一次高燒，因為沒有其他藥，婢子只給他用溫水降溫，到了天明，路過鎮(zhèn)子的時候，求了一個大夫給開了藥，就是這樣也沒敢耽誤趕路，今日午時，他又燒了一回，比前一次輕了些，神智也清楚，到進(jìn)上京的時候，已經(jīng)可以坐在馬車?yán)镱^，在城門遇到武英，婢子假作是帶著家中嫂子進(jìn)城求醫(yī)，直接將人拉到了藥堂……”

    老夫人不知兒子在外頭有如此一番遭遇，這一日一夜竟比他上戰(zhàn)場還多了幾分兇險，不禁念了一聲菩薩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