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們看她一個小丫頭折騰，皺著眉道：“小毛丫頭說話仔細(xì)著些，怎么沒法住人？屋子蓋好就是給人住的，外頭多少人都沒地方住縮在破廟里頭呢?！?/br>
    隨安悄悄摸了一下傷口，感覺血已經(jīng)凝住了，可還是嘶嘶的疼，忍不住后悔，自己剛才用的勁太大了，她感覺褲子上濕乎乎的，也不知流了多少血……回神的功夫，圓圓已經(jīng)要跟那倆粗使吵起來了。

    隨安忙道：“嬸子們說的對，這事可犯不著找徐mama，府里的規(guī)矩，生了病就要往外挪，免得過了病氣給主子們，不獨(dú)我，就是主子們跟前得力的也一概如此的?！?/br>
    圓圓還是氣呼呼的，卻小聲道：“這我們可怎么睡??？”

    隨安先打發(fā)那兩個粗使：“多謝兩位嬸子，嬸子們自去忙便是。”

    兩個婆子見她不給賞錢，氣得哼了一聲摔了門就走了。

    等沒了人隨安才對圓圓道：“我這里好歹還有兩床被褥，我又整日窩在床上，你跟我不一樣，被褥少，還不如拿了被褥回家去睡，白天再過來也是一樣?！?/br>
    圓圓搖了搖頭，執(zhí)意要留下。

    隨安因?yàn)椤靶膽压硖ァ?，怕在圓圓這里落了話柄，后頭她跑了再連累了她，只好答應(yīng)了下來。

    屋子都這樣，吃飯就更不用提，菜是蘿卜咸菜，饅頭是摻雜了豆面的窩窩，那咸菜冰冷，吃到嘴里都能嚼到冰渣子，唯一的好處就是有點(diǎn)熱水，隨安跟圓圓湊活著吃了一頓，到了下午，天還沒黑，圓圓也干脆鉆到被窩里頭。

    第三十九章 賭約

    隨安一心一意的窩在被窩里頭想如何逃跑的問題。

    李松說過完年就走，不知道現(xiàn)在動身了沒有，若是走了也好，這樣沒人帶褚秋水上京，他不知道她的情況，也免得難過……

    想完了褚秋水，她才分神想自己，自己這事兒說好弄也好弄，她走不得路，是大家都知道的了，起碼圓圓深信，剛開始還讓圓圓強(qiáng)扶著下床，后來下來一次痛好久，圓圓都不敢叫她下了。

    她再跟圓圓說幾回總有人在屋子外頭徘徊，讓她告訴，嗯，告訴徵陽館的粗使婆子就行，徐mama大忙人一個，圓圓也不一定能見上，就算能見上，徐mama指定也是煩躁，絕不會派人來查看。

    到時候，尋個借口讓圓圓回家去住，或者哪天下雪就打發(fā)她回家，夜里趁著無人，她做出被人翻了屋子的樣子……

    被人擄走雖然名聲不好聽，但跟主動逃跑比起來，當(dāng)然是抓走要好一些。

    她看了一眼空曠挑高的屋頂，在這里還要再待幾日，按理，她應(yīng)該讓圓圓幫著去買點(diǎn)炭，可想著自己走的時候說不定還要留幾兩銀子迷惑眾人，就有點(diǎn)舍不得，她能動的錢太少了。

    就在隨安思索規(guī)劃逃跑路線的時候，王子瑜進(jìn)了褚府大門。

    他本就相貌儒雅，穿了一件藏青色素面細(xì)葛布袍子，分明就是要外出的打扮。

    褚翌這一段日子不是練武就是看兵書兵法，或者跟褚太爺討論兵事，整個人都跟年前不大一樣了。見了王子瑜，還恍惚了一下。

    “我來向你辭行的，再過三日就走了?！?/br>
    褚翌這才想起他說的要游學(xué)的事，頓時笑了起來：“好小子，你這可夠快的！”

    王子瑜就含著笑溫和的道：“還以為你在書房小院，沒想到你干脆就留在徵陽館了，姑母也不管你?！?/br>
    褚翌點(diǎn)頭：“我好長時間沒回后頭了，走，咱們?nèi)ズ箢^說話?！?/br>
    徐mama忙攔?。骸熬爬蠣?，表少爺，后頭許久沒住人，屋子陰冷，你們要是說話，不如就在暖閣那邊?！?/br>
    褚翌看了看王子瑜，點(diǎn)了點(diǎn)頭。

    徐mama早早派人清理了暖閣，打發(fā)了小丫頭伺候，見褚翌不再想著去書房小院才松一口氣。

    褚翌便拉著王子瑜說起最近自己的見識，中間根本沒有王子瑜插嘴的份。

    王子瑜眼底的猶豫還有中間幾次欲張嘴說話，都被褚翌看在眼里，他嘴里一邊說話，一邊在尋思表弟有什么為難的事，直到了中午才想起王子瑜恐怕還惦記他們年前的賭約。

    想到這里，他假裝恍然大悟：“哎呦，你不來我險些忘了我們的賭約，說吧，我這里有的，你盡管拿了過去?！?/br>
    他這么開口，王子瑜倒不好直說，本來就不大堅(jiān)定，這會兒眼中的猶豫更是全都蔓延到臉上。

    褚翌心里咯噔一聲，若是個把物件，王子瑜犯不著這么為難，想起自己說的那些頑笑話，心里一緊，嘴上卻輕松的笑道：“這有什么為難的，便是一件兩件的東西，我這里沒有的，打發(fā)人出去尋就是了，若是個把子奴婢丫頭，嗯，有賣身契的，直接打發(fā)人領(lǐng)了給你，嗯……錦竹院的都沒問題，書房小院里頭，你也知道，隨安因?yàn)槲野ち祟D揍，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她，把賣身契還給她了……”說到這里特意去瞧王子瑜的臉色，見他臉色瞬間變化，心里一下子明白過來。

    王子瑜沒想到褚翌會騙自己，聞言一怔，而后道：“那也挺好的?！庇值溃骸拔覍?shí)在想不出跟你要些什么，不如先暫時放著，等我游學(xué)回來再說?！?/br>
    褚翌拊掌：“這樣也好，你可好好想想，但丑話先說前頭，你要是跟我要成千上萬的金銀，我也是沒有的！”

    說的王子瑜也笑了起來，卻又道：“隨安的傷不要緊吧？”其實(shí)年前他就聽說了，可過年那陣子人來人往，實(shí)在不好去問。

    “我找了武英的妹子照料她呢，這也好些天沒回去看看了?！瘪乙铍S口就道：“她能有什么，吃了睡睡了吃的?！?/br>
    王子瑜便不再問，同褚翌一道陪著老夫人跟褚太爺一起吃了午飯便走了。

    褚翌卻轉(zhuǎn)身打發(fā)了武英：“去看看隨安在干什么？”他不過去，也不知道日常過來給自己請安，眼里還有沒有他這個主子？

    徐mama正好從外頭進(jìn)來，連忙攔住武英：“九老爺不知道，隨安這丫頭養(yǎng)的嬌嫩了些，三天兩頭的要看大夫，可那大夫進(jìn)內(nèi)宅多了隨安又不是主子，難免有些閑言碎語，老夫人便做主將她挪到停善堂那邊去將養(yǎng)，那邊離得北街進(jìn)，大夫進(jìn)出也方便，傷筋動骨一百天，怎么也要讓她好好養(yǎng)上三五個月才行?！?/br>
    褚翌皺了眉：“誰敢說三道四？她怎么挨的打大家不知道么！”

    眼看著脾氣就要上來，徐mama忙道：“這也是隨安姑娘的意思，本來老夫人是開了恩，定了開春抬舉她進(jìn)屋伺候您的，可這一拖延，總不能叫她帶著傷來照顧您吧？您就放心好了，圓圓也跟著去了，那邊我也交代了，隨安姑娘就是過去養(yǎng)一段日子，過后依舊回來伺候，到時候老夫人再抬舉她不比現(xiàn)在這樣名分不定的強(qiáng)？”

    褚翌的眉間透出不耐：“這跟名分不名分的有什么關(guān)系？”大哥的院子里，外院書房里頭都有丫頭伺候，就是父親跟他在外院，還有好幾個丫頭伺候呢，也沒通房的名分。

    瞪了武英一眼：“你去一趟停善堂看看她?！?/br>
    徐mama就抿了唇，掩下心中不滿，卻覺得老夫人說的對，是該給九老爺正經(jīng)的說親了。

    停善堂褚翌沒去過，可武英去過，那兒是個什么地方，他最清楚不過了。

    到了停善堂，看門的一聽是九老爺打發(fā)過來的，忙引了他到隨安跟圓圓的屋前，圓圓正好出來倒水，看見武英就要咧嘴哭。

    武英嚇了一跳，連忙拉住她的手往臺階上帶，低聲問：“你這是怎么了？想家了？”

    圓圓紅了眼眶，吭吭的道：“哥，這里又冷又潮，我晚上睡覺跟被鬼壓床一樣……，還不如去掃院子?！?/br>
    武英朝房里一看，只見隨安趴在床上，形容狼狽，就皺眉道：“怎么這樣？徐mama明明說都安頓好了，這屋里怎么連炭都沒有？”

    圓圓悄聲道：“我聽那大夫說隨安姐這許是上了脊柱還是什么的，說都這么久了還不能下床，不定要落下什么殘疾?！?/br>
    武英大驚：“你可別胡說，九老爺……”話沒說完突然住了嘴，九老爺是喜歡隨安的，他們都看的出來，可若是隨安姐沒這福分——難怪老夫人要打發(fā)她出來，這停善堂總有那些病的重的，不小心染上什么病，一病不起沒了的也不是沒有。

    第四十章 意外之喜

    圓圓又抱怨：“哥，我手上都長凍瘡了，以后我若是生病，才不來停善堂，叫娘把我接家去！”

    武英忙吧腰上的一個荷包解下來給她：“你用這里頭的藥膏子抹手，每天多擦幾遍就好了?！?/br>
    隨安聽見武英的聲音，喊了一聲：“圓圓，誰來了？怎不進(jìn)屋？”

    圓圓就推開門，這會兒也不用避嫌，請了武英進(jìn)去，屋里光線不好，襯的隨安臉色也發(fā)黃，不過她精神看著還不錯，武英拱手行了禮道：“隨安姐，九老爺讓我過了看看你。”

    隨安笑著道：“我挺好的，多謝九老爺?shù)胗??！币痪浔г沟脑捯矝]有。

    武英略驚訝，心里倒是對她有幾分同情，大家都是伺候人的，也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這里太簡陋了，您看我要不要跟九老爺說說挪個地方？”

    “不用，怎么著也是府里的規(guī)矩，沒有叫九老爺為了我們壞了規(guī)矩的道理。我還好，鋪蓋也都帶著，就是苦了圓圓，你meimei是個好孩子，有責(zé)任心，我?guī)状稳淖屗丶胰プ?，她偏要在這里受寒?！?/br>
    這是隨安的真心話，圓圓雖然抱怨幾句，可畢竟是個小孩子，八歲的年紀(jì)擱在現(xiàn)代也就是個三年級的小學(xué)生，上學(xué)都還要家長接送呢，圓圓能陪著她，同樣是奴婢，她很不好意思。

    圓圓就驕傲的挺起胸，武英見她剛才還要哭鼻子抹眼淚，這會兒又傲嬌了起來，心里好受不少，想起褚翌對王子瑜說的身契的事情，連忙道：“對了，隨安姐，九老爺今日跟王家表少爺說話，說您是替他受的冤屈，要把賣身契還給您呢。”

    隨安聽了一下子激動了起來，差點(diǎn)就跳下床跑到武英跟前問他是不是真的。

    她轉(zhuǎn)身從匣子里頭拿了一塊足有五兩的銀子：“武英，托你個事，你幫我一把，不知九老爺當(dāng)初是隨口說的，還是真是這個意思，若是真能還了我賣身契，我先記你一個大人情，就麻煩你替我跑一趟去消了奴籍，然后再給我買份戶紙回來?！?/br>
    她沒有房產(chǎn)，想落戶是不可能的，可買一份戶紙，就像個流動戶口本一樣，還是個暫住證，遇到差役不會把她當(dāng)成流民抓起來。

    一份戶紙只三兩銀子，那剩下的二兩就歸武英所有了。

    武英沒想過她拿了戶紙會跑，她這樣的，還有圓圓這樣的，托庇在大戶底下才能活得像個人樣，這都是他們一貫的想法。就算有了戶紙，將來也還是在府里做工最好，況且若是好了，抬了姨娘，也算良籍。

    武英就接了過來。

    隨安又看向圓圓：“我沒法子說服你meimei，你替我說說她吧，夜里這堂子里頭也有人走動，不差她一個，況且我也沒別的事，就讓她回家住，白天給我送點(diǎn)飯跟水就行?！?/br>
    武英不敢做主，連忙搖頭：“就讓她照顧照顧jiejie，九老爺那里也放心?！?/br>
    隨安這才不說話了，圓圓噘著嘴送了武英出門，武英找了停善堂的主事，借著褚翌的勢，讓她們給隨安那屋送一個炭盆，雖然那主事老大不樂意，可到底不敢太過得罪，就應(yīng)了下來。

    圓圓聰明，一個勁的說：“哥，你可常來看我。還有隨安姐交待你的事也要盡快辦好?。　彼缒芎倩⑼?，她也能。

    武英回去，才看見徵陽館的院門，就被徐mama攔住了。

    武英被她攔的七上八下，徐mama就笑著問他“隨安在那里怎么樣？一切都挺好吧？物品飯食可有克扣”之類。

    武英不是個笨得，立即發(fā)現(xiàn)徐mama這是怕他在九老爺跟前說停善堂不好。停善堂不好是真的，可這話他不能說，說了就得罪了徐mama，更得罪了老夫人，思來想去，還是把隨安的話說了：“我meimei年紀(jì)小，嫌那里太悶，沒個認(rèn)識的人，隨安姐還好，也說一切都好，說我meimei，這是府里的規(guī)矩，生了病就挪出來，沒得傳給別人……”

    徐mama就笑，伸手替他扯了扯衣裳：“九老爺問起來，你也這樣回話知道嗎？”又威脅：“若是說走了樣，可不行的。你老娘一直托人想進(jìn)大廚房管事，我還想等過了正月就跟老夫人說說呢。你好好當(dāng)差，老夫人知道你懂事，也能抬舉你老子娘?！?/br>
    武英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里雖然覺得有些別扭，可這事不是他一個人的事，他背后這一家人，若是他有了不好，連累了家人，到時候家可就不成家了。

    不過他覺得老夫人一向都還看重隨安的，沒想到這次竟然如此薄情，又想起圓圓的話，難不成是因?yàn)殡S安以后真要癱在床上？那還不如死了呢。

    心里略有些不忍，便把那賣身契的話昧下了，沒對徐mama說。

    褚翌聽了他傳的話，想了想嘆氣道：“正月里請不到好大夫，過了正月，我看看能不能托了七哥給她找個御醫(yī)看看吧?！庇謫枺骸八嬲f那里很好？”

    武英只道：“隨安姐是這么說的。還問了九老爺好。奴才就多嘴一句，說您答應(yīng)給她賣身契，把她高興的不行?！?/br>
    褚翌氣笑：“你可真夠多嘴的！罷了，是為了我，就還給她吧。你記得告訴她，得了賣身契也還是我的丫頭，若是趕跑，抓回來仔細(xì)她的狗腿?！?/br>
    武英實(shí)在覺得隨安的情況不容樂觀，可不敢多說一句。

    褚翌便去了老夫人內(nèi)室，翻出裝著錦竹院眾人身契的匣子，找出隨安的身契，交給了武英。

    衙門過了正月十六就開衙，武英讓武杰給自己站半天班，跑了出去去為隨安辦理消籍的事。

    負(fù)責(zé)戶籍的就問：“何故消籍？”

    武英笑嘻嘻的行了禮道：“是我們九老爺心愛的一個丫頭?！?/br>
    大家都明了了，爽快的蓋了章，把戶紙也填寫好了，等墨跡干了，就給了武英。

    隨安沒想到這么順利，高興的流了好幾滴眼淚，又再三謝了武英，連帶也謝了褚翌。

    武英這半日得閑，便跟隨安說了一聲把圓圓帶了出去：“去街上買點(diǎn)她喜歡的零碎東西?！?/br>
    隨安忙讓他們自便，等他們走了，悄悄的起身插了門，把那戶紙用油紙包了，縫在了貼身的布棉襖里頭……

    第四十一章 請和

    圓圓走在路上問武英：“哥，九老爺真的拿出身契來還給隨安姐啊？既然那么重視隨安姐，怎么不把她挪回府里？停善堂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