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攤開掌心，遞過去一捧蓮子。

    “給你?！?/br>
    她肩上扛著一朵荷葉 ，挽起的袖口露出小截白皙皮膚，指肚上有青綠色汁液，隱隱聞到荷香氣。

    周瑄低頭，從她掌心撿起一粒，便見她收回手，理所當(dāng)然道：“剝給我吃?！?/br>
    白白的蓮子從中咬開，謝瑛皺了下眉，舌尖犯苦。

    她捏著蓮子舉到周瑄眼前，“你吃蓮心嗎？”

    被她咬過的蓮子露出綠色心，像帶著蠱惑，周瑄鬼使神差的探過身去，一手握住她的手背，一手從后環(huán)住她的腰身，牙齒銜著蓮子，抬眼，望見她煙霧似的眸，正有恃無恐的盯著他。

    呼吸粗重。

    女孩的皮膚滑軟細(xì)膩，迎著光像剝殼的荔枝，他喉嚨發(fā)緊，想避開，卻忘了動(dòng)作。

    他在心中醞釀再三，終于鼓足勇氣想開口時(shí)。

    謝瑛忽然墊起腳來，猝不及防朝他左頰親了下去。

    濡濕的唇很軟，極快極輕，蜻蜓點(diǎn)水一般。

    周瑄僵住，謝瑛臉頰緋紅似火，親完便咬著唇從他手里脫開，往后退了幾步站在樹下。

    他永遠(yuǎn)不會(huì)忘記那個(gè)場(chǎng)景，那時(shí)的謝瑛，明媚生動(dòng)，熱烈的想叫人把她嵌進(jìn)骨里。

    風(fēng)從耳畔拂過，他從院門處一躍而下。

    槐園的燈影影綽綽，院里傳出凝重低沉的呼吸聲。

    許久，周瑄才意識(shí)到那是自己的聲音，他抵著門，合眼靠在廊下。

    “要給我寫信，知道嗎？”

    “嗯?！?/br>
    “你的字很好看，我臨了一副，改日拿給你看看。”

    “好。”

    “你還有話跟我說嗎？”女孩歪著頭，似乎有些不高興。

    周瑄望著她，一雙杏眼圓圓的瞪著自己，細(xì)長的手指勾著香囊，像吃的很飽的鳥，鼓鼓的很是可愛。

    “有?！彼麆?dòng)了動(dòng)腳步，謝瑛把手背在身后，仰面彎起唇。

    清風(fēng)將他的發(fā)帶吹到她臉上，長睫眨了眨，她打了個(gè)噴嚏。

    周瑄笑，謝瑛羞惱，哼了聲跺腳轉(zhuǎn)身。

    周瑄追上去，攔在她身前，心跳如雷，每一個(gè)字他說的極其慎重。

    “十一娘，母后送你的玉蟬，你喜歡嗎？”

    謝瑛點(diǎn)頭，面露嬌羞。

    “那你知不知道她...”周瑄深深吸了口氣，話鋒一轉(zhuǎn)，道：“我不在，你不要往書閣去，省的叫人看見?！?/br>
    謝瑛不解：“何瓊之也在呢?！?/br>
    周瑄沉下臉色：“那也不成?！?/br>
    “好?！?/br>
    “你要什么，我都會(huì)給你，十一娘，知道嗎？”

    女孩柔柔的瞳色映著周瑄難得的溫情，她咬著唇，忽然抬手捏住周瑄的小指，攥了攥，濕熱的汗讓兩人俱是沉默。

    周瑄慢慢從廊柱起身，推門，屋里燃著燈火，通明一片。

    半開的楹窗，有風(fēng)襲入，將簾帷吹得四下?lián)u蕩。

    淡淡的熏香，挾著藥的苦澀，一并撲進(jìn)周瑄懷里。

    他攥著拳，只覺每一步腳步聲都像叩在胸口，壓得他透不過氣。

    走至床前，他掀開簾帷，心跳驟停。

    謝瑛穿戴整齊，墜馬髻上簪著一對(duì)鈿頭釵，石榴色寶石嵌在上面，映出如玉的膚色，她身上穿的是對(duì)襟薄綢襦裙，腰間松松系了條杏色帶子，肌膚雪白，身量纖纖，交疊的手搭在小腹，裙裾下露出絹襪。

    周瑄晃了下，目光死死盯著她的胸口。

    燈光的搖曳下，他幾乎看不出一絲起伏，謝瑛像睡著了，長睫一眨不眨。

    他啟唇，想叫她名字，又發(fā)現(xiàn)自己喉嚨沒法發(fā)出聲響。

    右膝曲起，他跪立在塌前，微顫的手慢慢挪到謝瑛臉頰，剛觸上，便覺得雙膝無力，手指覺不出任何溫度。

    他挪開，用力搓熱，又覆在她面上。

    手指舉起探到她鼻下，幾乎同時(shí)，那睫毛倏地抬起。

    周瑄往上抬頭，看見她明潤黑亮的眼睛，正淡淡看向自己。

    手指一點(diǎn)，落到她唇上。

    謝瑛蹙眉，周瑄卻沒有立時(shí)移開。

    細(xì)長如竹的手指緩緩摩挲，從唇角挪到腮頰，在謝瑛想扭頭逃脫時(shí)，一把攫住她的下頜，眼神也隨之陰沉下來。

    “他死了，你也不想活了，是嗎？”

    謝瑛被他鉗的生疼，又掙不開，便閉上眼咬緊牙關(guān)。

    “十一娘，看著朕，回答朕！”

    暴怒的聲音猶帶克制，壓抑而又隱忍。

    掌中人一動(dòng)不動(dòng)，任由他怒不可揭，她如此執(zhí)拗，如此放肆，瞬間將周瑄的火氣點(diǎn)燃起來。

    他弓起身，像虎狼一樣分立在她身側(cè)，雙手狠狠握住她的肩膀，壓得她吃疼叫出聲來。

    唇剛啟開，周瑄便順勢(shì)侵襲。

    他憤怒到了極致，失去理智，滿心滿腦都只一個(gè)人。

    謝瑛，謝瑛！

    第21章 ◎疾風(fēng)驟雨◎

    疾風(fēng)驟雨，來勢(shì)洶涌。

    冰涼而柔軟的唇強(qiáng)硬覆上，瞬間汲取所有空氣，謝瑛瞪大眼睛，下意識(shí)想別開臉，然稍一動(dòng)作，便被周瑄抬手擋住面頰，掌腹緊貼著她，熱燥濡濕，盤好的發(fā)髻被撞的松散，鈿頭釵掉落，擊打在床欄發(fā)出清脆的叮聲。

    他掐住她的下頜，從未有過的粗暴。

    謝瑛快要窒息，齒間輕顫，被他趁機(jī)攻城略地，舌尖觸到上顎，微澀的藥味瞬間漫開，她仰著頭，烏黑的發(fā)絲蕩在半空，簾帷拉扯到極致，繃緊發(fā)出急促的斷裂聲。

    她恐懼慌亂，伸手拍打他后背，她越反抗，他便吻的越發(fā)深沉兇狠。

    謝瑛快要瘋了，枕邊是云彥，微弱的呼吸聲近在咫尺，若他猛然睜開眼來，看見面前這幕，該是何等荒唐。

    掌腹觸到水痕，熾熱的心被猛地澆滅，唯獨(dú)舌尖那絲苦澀，纏裹著神經(jīng)遍布周身，讓他嫉恨痛惡。

    粗重的呼吸慢慢克制，平緩，然他始終沒有離開。

    十指交握，摁著她壓在腦旁，兩人額抵額，一言不發(fā)，細(xì)密的呼吸此起彼伏，如同一張蛛網(wǎng)黏膩纏繞，這是他們相隔最近的時(shí)刻，于他夢(mèng)中折磨數(shù)年的罪魁禍?zhǔn)拙驮谘矍啊?/br>
    多少日夜，讓他摧心剖肝，難以入眠。

    夢(mèng)里有多放肆，醒來便有多孤冷。

    而此時(shí)此刻他抱著她，掌心有她肌膚的柔軟，鼻間有她清甜的香味，只要他想，他就能占有。

    可他渾身冷得發(fā)抖，因?yàn)樗宄靼椎闹?，淚不是為他，哭不是為他，眸中厭惡卻是真真切切因他而起。

    霧氣氤氳的視線中，周瑄的唇染上鮮紅，嘴角被尖銳的牙齒咬破，血珠凝成一團(tuán)，欲落不落。

    “張嘴。”

    他聲音陰冷，心內(nèi)如焚。

    四角絹紗燈光影迷蒙，在謝瑛面上投出瀲滟似水的光華，安靜隱忍的面龐下，處處充斥著抗拒與抵觸，她放任淚水往下淌，死寂的眼神沒有一絲往年的溫情。

    周瑄目光從她眼眸移到唇畔，語氣更加郁沉。

    “五息后，別逼我用強(qiáng)。”

    謝瑛抬起眼皮，眸中閃過難以名狀的情緒，而后便緊緊咬住唇角，視死如歸的閉上眼睛。

    忽覺身邊一沉，不待睜眼去看，便覺天旋地轉(zhuǎn)，整個(gè)人被周瑄攔腰提起，大掌用力從后背猛地拍了下，胃里登時(shí)翻騰起來，倒行著直往喉間竄涌，她努力想要直起身，又被他往下按住。

    接連幾掌拍下，她喉嚨咽了再咽，終是沒能承受巨大的壓迫。

    藥汁全都吐到茵毯，周瑄亦沒幸免，雪青色錦袍上沾著點(diǎn)點(diǎn)污臟，他沒有看，只是掏出帕子摁在謝瑛唇角，隨后將她抱到書案上。

    謝瑛大口喘氣，喉嚨里的燒灼感令她呼吸艱難，她此時(shí)極其狼狽，鼻涕眼淚縱橫，頭發(fā)凌亂散落，原先穿著整齊的襦裙因?yàn)榈箳於崎_卷在腰間。

    “你寧可去死，也不肯去求朕，是不是？”

    沒有歇斯底里，帝王的修養(yǎng)沉穩(wěn)持重，周瑄雙手撐在她身側(cè)的桌角，眸光如雪，森森凝視。

    謝瑛不說話，沾了水汽的睫毛濕噠噠的垂著。

    “即便吞藥自盡，也不肯委曲求全，你甚至連問都不敢問，你以為朕會(huì)要你什么？”

    “朕在你眼里，就如此不堪？”

    謝瑛兀的抬起眼皮，嘴唇哆嗦：“是！”

    周瑄渾身僵住，摳著桌案的手骨似要崩斷。

    “陸奉御只診不治，不是您的授命？您想要什么，我又能給您什么，我什么都給不了！此生我是彥郎的妻，他活著，我便活著，他死了，我同他一起去死。

    總之我不和離，死也不會(huì)背棄！”

    自打他進(jìn)京登基，她的生活便全亂了。

    謝家逼她，云家逼她，蜀地來的表妹也要逼她，而他就像成竹在胸的獵人，只管站在高處等她自投羅網(wǎng)。

    然后呢，奚落，羞辱，挖苦，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