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不見，他似乎又成熟了些。

    他垂眸打量著一地空酒罐，低聲道：“醉了？”

    我擺擺手：“微醺而已?！?/br>
    他目光淡淡的：“我回來拿份文件，晚上睡公司?！?/br>
    我在失戀酗酒，他臨近除夕還在天天加班。

    一個廢物，一個工作狂。

    我頓時有點(diǎn)心虛，埋頭收拾起了地上的酒罐。

    莫槐進(jìn)了書房，不一會兒便拿了文件出來。

    出門前，他轉(zhuǎn)頭望向我，語氣平靜：“晚飯吃了嗎？”

    我連忙說：“吃了吃了?！?/br>
    生怕他不信，還答了兩遍。

    莫槐瞥了眼茶幾上的泡面，一只手已經(jīng)碰到了門把，忽然，目光無意間落在了我的腳踝上，立刻擰起眉。我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過去，才發(fā)現(xiàn)剛才被撞到的地方破了塊皮，正在流血。

    他放下文件，拿來醫(yī)藥箱，單膝跪地，抬起我的腳踝，熟練地給傷口消毒。

    “我自己來就行?！蔽蚁肽盟稚系拿藓灒瑓s被他躲了過去。

    莫槐垂著頭，一句話也不說，空氣異常靜謐。

    似曾相識的場景，卻已經(jīng)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我將目光落在他的右手掌心，修長而纖細(xì)的，曾經(jīng)彈奏過許多曲子的那只手，留下了一道永久的、觸目驚心的疤。

    胸口猛地揪起來，隱隱發(fā)痛。

    我試著緩和氣氛：“那你吃晚飯了沒？”

    莫槐點(diǎn)了下頭：“嗯。”

    我們曾經(jīng)是世上最親密的兩個人，如今見了面卻生疏到無話可談，只能平淡地互相詢問對方吃了沒。

    處理完傷口，莫槐抬頭注視著我，輕聲問：“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糟糕。

    眼淚驟然不受控制地往上翻涌。

    明明內(nèi)心很平靜的，明明沒什么大不了的，明明完全可以自我消化的。

    可偏偏，被他這么一問，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防御機(jī)制，頓時土崩瓦解。

    我連忙從沙發(fā)上站起：“沒事沒事，我上個廁所，你快回公司忙去吧?！?/br>
    一瘸一拐地沖向衛(wèi)生間，擰開水龍頭，一邊用涼水沖洗著臉，一邊任由眼淚傾涌而出。

    一直哭到雙眼通紅腫成魚泡，才慢慢停下來。

    我照了下鏡子，被自己丑得嚇一跳，心里暗罵：沒出息的東西。

    走出衛(wèi)生間，才發(fā)現(xiàn)莫槐一直站在門口，靜靜地倚靠在墻上。

    我愣在原地，下意識抬手遮臉，不想讓他看見我紅腫的眼睛。

    莫槐握住我抬起來的那只手，將我緩緩拉向他，低頭凝視我：“分手了？”

    我無奈：“又被你看出來了?！?/br>
    莫槐垂了下眸：“你的事，我全都知道?！?/br>
    我急忙解釋：“其實(shí)我內(nèi)心深處很灑脫，很拿得起放得下的！我之所以哭得這么撕心裂肺，是因?yàn)椤?/br>
    因?yàn)?，被你關(guān)心了。

    莫槐湊近我：“因?yàn)槭裁?？?/br>
    我頓了頓，說：“因?yàn)槲覜]出息?！?/br>
    莫槐將我拉入懷中，越攥越緊，低嘆：“抱歉，我又擅自碰你了，但我真的很想抱一抱你?！?/br>
    熟悉的，溫暖的，他的胸膛。

    他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這樣抱過我了。

    我將額頭抵在他胸口，悶聲說：“我還是穿大紅色好看?！?/br>
    莫槐用掌心輕撫我的頭發(fā)，語氣放柔：“我們明天就去買裙子，全買大紅色，以后我每天都回家陪你，我們一起吃飯，聊天，看電視，就像以前一樣?！?/br>
    我盯著他胸前的西裝扣子，材質(zhì)講究，精致貴氣。雖然才剛畢業(yè)沒多久，但他已經(jīng)以飛快的速度適應(yīng)了集團(tuán)副總的身份，游刃有余地管理著一家那么大的公司。

    不，只是看上去游刃有余而已。

    私底下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只有他自己知道。

    “工作很累吧？”我抬頭看他。

    “嗯。”莫槐歪頭靠在我肩上，動作親昵得像是這兩年從未跟我疏遠(yuǎn)過。

    我們，這算是徹底和好了嗎？

    我說：“累就好好睡覺，你黑眼圈又重了?！?/br>
    莫槐貼緊我，薄唇劃過我的耳垂：“陪我一起睡？”

    我愣住了。

    他剛才那個舉動，算是在吻我嗎？

    或許，只是說話時嘴唇不小心碰到了耳朵而已。

    我佯裝無事地摸了下耳朵：“你不是要睡公司嗎？”

    他低眸看著我：“以后都回家睡。”

    洗漱，上床，莫槐躺到我身旁，將我圈進(jìn)懷里，溫軟的唇貼上我的額頭：“晚安?！?/br>
    這一次，我確定了，他就是在吻我。

    難道，在莫槐的認(rèn)知里，當(dāng)我跟段錦書分手后，就意味著重新屬于他了？

    虧我還以為這小子變成熟了。

    莫槐閉眼安靜地睡著，低低的呼吸聲就在我耳邊。

    我伸手捏了下他的臉，觸感還跟以前一樣柔軟光滑。

    他沒有變。一直都沒有變。

    我似乎，已經(jīng)沒力氣再繼續(xù)保持理智了。

    那天以后，我和莫槐又恢復(fù)以前的親密，或者說，比以前更親密了。

    白天他是大家眼里沉穩(wěn)干練的副總裁，下班回到家就變了模樣，進(jìn)門第一件事必是湊上來抱住我，用低低懶懶的語氣撒嬌：“今天好累?！?/br>
    我無奈地哄他：“好啦，辛苦了，我做了紙杯蛋糕給你吃，放了你最愛的花生醬?！?/br>
    莫槐摟著我不放，問：“你什么時候會做甜點(diǎn)了？”

    呃，還是當(dāng)初段錦書教的。

    “在網(wǎng)上學(xué)的?！蔽覍擂我恍?。

    “哦?！蹦闭Z氣淡淡的，呼吸貼上我的脖頸，細(xì)細(xì)密密地吻了起來。

    被他如此輕柔地淺吻著，已經(jīng)成了常態(tài)。

    如同吃飯睡覺一般，仿若是他用來緩解疲憊的安慰劑。

    我知道，這樣是錯誤的，畸形的。

    可莫名的，我再也做不到像以前一樣推開他，制止他。

    或許，他也是我的安慰劑。

    用來療愈失戀、驅(qū)散孤獨(dú)的安慰劑。

    兩年的疏離，似乎把我的脾氣磨沒了，連一絲抵抗也沒有，每次都老老實(shí)實(shí)地被莫槐箍在懷里，任由他吻上我的額頭、臉頰、脖頸、鎖骨。

    除了嘴唇。

    每當(dāng)他炙熱的氣息靠近我的唇，都會下意識停頓幾秒，隱忍著轉(zhuǎn)移到別處。

    他在害怕。

    二十歲那年，他試圖吻向我的唇，被我嫌惡地拒絕，最終導(dǎo)致我們徹底撕破臉。

    所以，他不敢了。

    害怕會再一次被我厭惡，害怕會再一次跟我決裂。

    他不敢，我更不敢。

    目前種種行為，尚且可以假裝只是家人之間的撒嬌與親近，在失控之前及時停下來，便能維持住表面上的繼母子關(guān)系。

    可他一旦吻上我的唇，就等于徹底捅破了那層紙，再也無法停下來了。

    明明只是自欺欺人而已，我和莫槐卻不約而同地遵守著這條荒謬的底線。

    在這段不正常的關(guān)系里，自以為能夠保持正常。

    除夕那天，紀(jì)薰打電話跟我拜年，順便為向秋和段錦書的事向我表示安慰：“向秋那個混賬丫頭，我恨不得打斷她的腿！我和她爸現(xiàn)在嚴(yán)防死守，堅(jiān)決不允許她再靠近段錦書！雖然他們之間確實(shí)沒發(fā)生什么，但你跟段錦書估計也不可能了，別難過，我一定會介紹更優(yōu)秀的男人任你挑！”

    “還好啦，我沒有很難過，你對向秋別那么兇?！蔽铱攘丝取?/br>
    “我了解你，嘴硬心軟，最近一定每天都悲痛欲絕?！奔o(jì)薰哀嘆。

    事實(shí)上，此刻我正被莫槐抱在懷里，依偎著躺在沙發(fā)上。

    電視上播放著喜慶的晚會，餐桌上擺著吃剩的餃子，茶幾上堆著我們一起采購回來的年貨。

    接完紀(jì)薰的電話，我倍感心虛，想從莫槐懷中離開，卻被他拽回去按在了身下。

    莫槐壓了上來，表情陰郁：“更優(yōu)秀的男人？”

    我愣了幾秒才反應(yīng)過來：“哪有那么多男人給我挑，紀(jì)薰只是隨口一說而已?！?/br>
    莫槐定定地注視著我，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