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鞍白馬度春風 第16節(jié)
她就知道…… “阿姐,上巳節(jié)我出宮找你好不好,你帶我去郊外踏春?!笔捜谎劬α亮恋?,繼續(xù)看著蕭璃說:“我把我新畫好的那一副公主擊鞠圖送給阿姐!” “什么擊鞠?公主什么?” “公主擊鞠圖!就是那日阿姐在馬上勇救隊友,腳踢吐蕃使者的英姿,我熬了好些天才畫好的,送給阿姐!” 雖然說你說的都是事實,但這話合在一起聽著就有點兒怪怪的。 搖搖頭,不再糾結(jié)這個,蕭璃瞥了一眼蕭然,“今年恐怕不行?!?/br> 看到蕭然面露失望,蕭璃一笑,又說:“你忘啦,今年春獵便定在上巳前后,你我可都是要隨行的。踏春怕是不行了,我給你獵窩兔子做披風如何?” “真的?”蕭然的眼睛又亮了起來,笑得瞇起了眼睛:“那我就等著阿姐的兔毛披風了!” 蕭然于書畫上有著無與倫比的熱情和天賦,騎射一道上說他平平無奇,都有些侮辱了平平無奇這個詞兒。榮景帝也不是沒敦促他多加練習,奈何他一騎上馬就仿佛搭錯了筋,那那都不對勁兒。 所以,不論是蕭然,蕭璃還是榮景帝,都不指望他在春獵時能打到什么獵物。 “哼?!倍首邮捔铱词捔Ш褪捜挥H親密密說話的樣子,冷哼一聲。 蕭烈同蕭璃一樣,愛武功,愛烈馬,愛利刃寶劍,故而這兩人從小針尖兒對麥芒的搶過不少東西,從西域進貢的汗血寶馬,到前朝大師所鑄匕首寶劍,只要遇見了,都要爭搶一番,結(jié)局也是互有輸贏。 最近,蕭璃先是帶隊打贏了吐蕃使團,而后又能與霍畢比劍,出盡了風頭。他自詡不論武藝還是馬術(shù)都不亞于蕭璃,卻不得施展,所以憋了一肚子的氣。 聽見蕭烈哼哼,蕭璃笑著回過頭,故作驚奇道:“二皇兄,我家烏云驥每次吃不到麥芽糖氣得哼哼時,跟剛才那聲兒真是一樣一樣的?!?/br> “噗——”四皇子縮在蕭璃身后,努力憋笑,卻還是泄露了些聲響。 自覺被這兩人合起來欺負過好多次的蕭烈鼻子都快氣歪了。 正想說些什么來反擊,卻忽然聽見主位之上,榮景帝酒杯重重拍在桌上的聲音。 蕭烈,蕭璃還有蕭然都聞聲看去,見裴晏站在榮景帝面前。雖然躬身以示恭敬謙卑,卻仍然讓人覺得如林中翠竹,可彎而不可折。 “裴清和又做什么怪?”蕭烈不跟蕭璃吵了,反倒是低聲津津有味地議論起來。 蕭烈和蕭璃還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不怎么愛讀書,所以對在課堂上能碾壓他們倆幾個來回的裴晏沒什么好感,現(xiàn)在見他不知道怎么惹了父皇生氣,自然而然地放下了內(nèi)部矛盾,開始圍觀外部矛盾。 “朕說了,章臨一事朕心意已決。僅僅是令他十年不得入京,未奪他舉子身份,已是恩典?!睒s景帝面色不渝,也就是裴晏,若換個人為章臨求情,怕是要直接被攆出大殿了。 這時,大殿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不敢出聲,除了一個人—— “逐出京有什么意思?不如來我長樂公主府做個屬臣,皇伯伯,你看如何?” 霍畢手里捏著酒杯,看著蕭璃一手撐著頭,臉頰微紅,好似帶著醉意,又好似是清醒的,語氣極其隨意,仿佛不知道自己輕描淡寫地一句便能決定一個有狀元之才的舉子的未來。 被逐出長安,只要不墮讀書之志,至少十年后還可再戰(zhàn)??扇舫闪斯鞲膶俪?,那很有可能終此一生,也只能做公主府上的一名管事了。 “你瘋了?”二皇子一聽蕭璃這話就瞪大了眼睛低聲訓(xùn)斥。他知道蕭璃莽,但他沒想到為了能給裴晏找不痛快,蕭璃能莽到這個程度。這一輪,真的是他敗了! 誰知這還不算完,蕭璃繼續(xù)說:“那個章臨,我聽說過,狀元之才嘛,據(jù)說詩文曼妙,文章也寫得波瀾壯闊的?!笔捔醒笱蟮膭恿藙由碜樱瑩Q另一只手撐臉,:“我府上正好缺個能幫我罵人的,就這么說定了,讓他來我府上,給我寫檄文,誰惹我,”說到這兒,蕭璃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裴晏,又接著說:“我就讓他寫文章罵誰!” 說到這兒,蕭璃似乎是被自己想象中的場景逗笑了,還拍了下桌子。 榮景帝也被蕭璃的話震住了,有那么一瞬間甚至忘了自己還在生氣。 裴晏看著蕭璃,嘴角輕抿,雖面色不變,周身卻散發(fā)著冷意。 不是每個朝臣都敢在皇上氣頭上勸諫,但對這個行事任性妄為的公主,朝臣還是有話可說的。 “陛下,臣以為公主此舉不妥?!崩舨可袝B忙站起來,走到榮景帝面前躬身道:“按祖制,公主,郡主,縣主屬臣僅可從明法,明書,和明算科乙等中擢選。章臨雖有不敬之罪,但請陛下諒他年少氣盛,且觀其文章,章臨確似有經(jīng)世之才,求陛下網(wǎng)開一面。” “年輕怎么了?年輕就可以胡言亂語了嗎?本宮比那個章臨年幼吧,我罵你老不羞的,外德不修內(nèi)宅不寧,寵妾滅妻,老色胚子,你很高興嗎?”沒等榮景帝訓(xùn)斥吏部尚書,又又又被人說行為不妥的蕭璃先開口了。 最近剛被御史參了一本內(nèi)宅不寧的吏部尚書:“……” 頭一次,榮景帝覺得蕭璃說話也有可取之處,沒等榮景帝說什么,又見蕭璃回過頭,說:“皇伯伯,這個章臨詩文當真不錯,反正都是寫文章,給誰寫不是寫呢?” 那自然……還是不一樣的。就算榮景帝再氣,也做不出讓一個可以進士及第的舉子變成給蕭璃打口水仗的筆桿子。 長樂公主荒唐慣了,天下書生舉子不會對一個才及笄不久的公主口誅筆伐,只會罵他這個皇帝昏庸。 “好不好嘛,皇伯伯!”那邊蕭璃還在胡攪蠻纏撒嬌賣癡,榮景帝再一次感受到太陽xue怦怦狂跳的頭疼。 這時,裴晏及時開口解救了頭疼的榮景帝:“陛下,既然章臨妄言江南道水匪水禍為陛下用人之患,那陛下何不擢他去江南道?” 倒也是個好主意,榮景帝想,他既然大言不慚江南道之亂是朕的錯,那便叫他去江南道好了。反正總歸比去公主府寫文章罵裴晏要來的好。只消想象一下那景象,榮景帝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大好了。 主意已定,榮景帝板起臉對蕭璃說:“胡鬧!哪有讓舉子去給你寫文罵人的?荒唐!”說完,榮景帝對被蕭璃懟的滿臉通紅的吏部尚書說:“在江南道尋個有空缺的州叫他去吧,不是有經(jīng)世之才嗎?讓他去,讓朕看看他是怎么個經(jīng)世之才!” 說完,擺擺手,讓吏部尚書退下了。 “諾?!崩舨可袝闪丝跉?,感激地看了一眼裴晏,躬著身子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坐定后,擦了擦額頭,又小心地瞧了眼自己夫人,卻見她不著痕跡地翻給他一個白眼,嘴角微動,無聲地說了幾個字。 吏部尚書看了半晌,才明白過來,那幾個字正是: “老色胚子?!?/br> 作者有話說: 蕭璃:論紈绔,我排第二,沒人敢稱第一,謝謝。 二皇子:是在下輸了,嚶嚶嚶 * 周一不更 周二晚上九點更新~ * 第19章 榮景帝這里一錘定音,下首蕭璃張了張嘴,閉上,又張開。 榮景帝瞪了她一眼,警告她別再瞎說話。 但蕭璃什么時候能看懂別人眼色了,所以她在榮景帝的瞪視下,還是開口,“不做屬臣就不做屬臣罷”,蕭璃一臉遺憾,卻沒有死心,“左右離他去任上還得有些時日,他離京之前也能給我寫個五六七八篇……” 不等蕭璃說完,榮景帝大手一揮,“裴晏,找到空缺,讓章臨即刻啟程上任!” “皇伯伯真小氣?!笔捔ОT癟嘴,神色懨懨地坐了回去。 看榮景帝嚴辭拒絕了蕭璃,裴晏周身的冷意也盡數(shù)散去,又變成了那林中瀟瀟翠竹。只是這翠竹似乎也是有些不耐于蕭璃的胡攪蠻纏,冷冷瞥了她一眼之后,才從容退下。 “他剛才是不是瞪我了?”蕭璃愣了一下,然后扭頭問蕭烈。 “我說你,差不多得了?!笔捔曳鲱~,說:“你對上他什么時候得過好,別之后他又聯(lián)合那些文臣給你穿小鞋?!?/br> “哼,學(xué)問不知道有多好,裝腔作勢倒是最能耐?!笔捔Ю浜?。 誰說不是呢,最煩這些文人,蕭烈在心底暗暗贊同。 * 是夜,敦義坊。 “待吏部任書一下,你便即刻啟程前往越州。”月光下,裴晏負手而立,看著院墻邊一棵禿著大半枝子的梅樹,突然想起早些時候?qū)m宴之上那生生被打禿了的梅枝,失笑。 “是!”裴晏身后,年輕的舉子單膝跪地,“章臨謝裴大人護佑之恩?!?/br> “無需行此大禮?!迸彡痰皖^,看著跪在身前的章臨,淡聲說道,“不過舉手之勞。” 他本是舉人,對裴晏無需行跪禮??膳彡逃谒写蠖鳎屡R,不跪無以為報。初初入京之時,他恃才傲物,因心中憤懣便肆意妄言,卻不曾想被人捉住了話柄,險些斷了前程。他倒也不屑于什么高官厚祿,封妻蔭子,只是若一腔抱負無從施展,怕是要郁郁此生了。 之前他便聽裴晏身邊那個叫梅期的隨侍說了今日宮宴上發(fā)生之事。現(xiàn)在想起來,他都還是一身冷汗。一個不慎,他日后便要被刻上長樂公主的印記,成為一個靠寫文罵人為生的笑話了。真想不到,先帝那般英明神武之人,唯一女兒卻這般荒唐。 幸好幸好,陛下雖寵愛長樂公主,卻也不至于昏了頭腦。他也因禍得福,得了差事,可即刻去越州任職。 想到這兒,章臨忍不住再次謝道:“若非裴大人,學(xué)生一生所學(xué),怕最終只能用作女子辱罵他人的喉舌了?!闭屡R簡直不敢想象那樣的場景,“若……學(xué)生寧愿一死。” 聽聞這話,裴晏將目光從梅樹上移開,清冷地投在了章臨的身上。 “淪落至那般境地,寧愿一死?”裴晏勾了勾嘴角,似是一哂,“匹夫之勇?!?/br> 突然被罵匹夫的章臨:“……” 搖了搖頭,裴晏無意繼續(xù),轉(zhuǎn)而說道:“江南道亂象已現(xiàn),并非你一介別駕便能理得清的?!闭f著,裴晏轉(zhuǎn)過身,低頭看著章臨,清冷的目光讓章臨感受到了陣陣的壓迫之感。 “此去江南,戒急戒躁,多思,多看,多聽,多忍,勿意,勿必,勿固,勿我。”說罷,裴晏捻了捻手指,道:“三年之內(nèi),陛下必會清理江南之亂,在那之前,切勿輕舉妄動。” “是,學(xué)生知道了!” “去吧,是時候與你的同期告別了?!?/br> 身后,章臨已經(jīng)離開此處院落,裴晏依舊看著那梅樹枝子。 “寧愿一死?” 若一切都可以一死了之,那這世道可就簡單多了。 “梅期,回去吧?!?/br> “是,公子?!泵婺科胀ㄟ^眼即忘的侍從應(yīng)聲,之后一個閃身,便從小院中消失了,無聲無息。 * 宮宴后第二日,大明宮。 “見過母妃。”蕭杰站在春華殿內(nèi)室之外,躬身給范貴妃請安。 “阿杰快進來,跟娘親何須如此客氣。”范貴妃從梳妝鏡前回過頭,招手讓他進來,明艷的臉龐揚起開心的笑容。 “禮不可廢?!比首邮捊芑卮鸬馈?/br> “你呀,當真是讀書讀傻了?!狈顿F妃虛點了點蕭杰的腦袋,半是無奈半是好笑地說。 榮景帝后宮并不算充盈?;屎竽率夏竷x天下,端莊持重,與榮景帝少年夫妻,得榮景帝敬重,兩人相敬如賓。貴妃范氏是顯國公嫡親的meimei,當年在南境時便一心愛慕還是大皇子的榮景帝,只當時范氏還不像如今這般顯赫,范氏也做不得皇子正妃,故而成了側(cè)妃。 與端莊的皇后不同,范氏生得朱唇粉面,聘婷婀娜,聲音又天然的帶著一股嬌媚,一說起話來,溫言軟語,直教人能酥軟了心腸。這些年來,前朝,后宮,最得榮景帝寵愛的皆是范氏。不知是顯國公沾了嫡親meimei的光,還是范貴妃借了兄長顯國公的勢。 蕭杰的面容不像太子那般清雅端方,也不像二皇子那樣英偉魁梧,因隨了母親,所以面相略帶了陰柔與雌雄莫辨之美。 平日里,蕭杰也不像太子那樣如天邊明月,只可遠觀,亦不像二皇子那般暴躁倨傲。他臉上總帶著笑意,聲音和緩溫雅,謙遜有禮,在朝臣眼里,是一個懂得禮賢下士,且讓人如沐春風的皇子,未來當可成賢王。 “我聽聞昨日公主又鬧了笑話?”范貴妃拿過侍女遞上來的一支寶藍彩蝶鏤花簪,對著妝鏡在發(fā)髻上比了比,問。 “阿璃年少,心性未定,不過頑皮罷了。” “可我兒不過長她一歲,卻已經(jīng)這般懂事,早就開始為你父皇辦差事,可見這有些事情,年齡不過借口罷了?!狈顿F妃把簪子放回去,又拿起了桌上的朱玉花鳥步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