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得見 第107節(jié)
“以前住院的時候,我早試過了?!?/br> 班盛隨意地說出這句話,說完之后才察覺不對勁。氣氛安靜下來,見林微夏黑漆漆的眼睫垂下來,下意識地用筷子扒拉米飯,也不吃,眼睫底下藏著心疼。 班盛放下勺子,抬手捏住她的臉,挑了一下眉,語氣放松:“騙你的,小姑娘經不起玩笑啊。我找抽呢,用勺子戳自己?!?/br> “真的?”林微夏眼珠轉動了一下,眼底有了點生氣。 “真的?!卑嗍⒖隙ǖ卮?。 中午的太陽很好,照在人身上亮堂堂的,中午吃完飯回到病房后,林微夏見天氣暖和,推開落地窗,又往露臺處搬了兩張椅子,拖班盛一起出來曬太陽。 班盛靠在椅子上,懶散地閉上眼,林微夏則坐在一邊,手挨著他的手掌,在陽光下無聊地跟他的手比大小。 不料男生反牽住她的手,睜開眼,笑了一聲:“寶寶,手機借我?!?/br> 他住院以后,班盛的手機,打火機,煙之類的統統被沒收掉了。 “沒問題。”林微夏從口袋里摸出手機遞給他,大方地說,“隨便玩。” 林微夏倏然從椅子起身,回到病房,拿起一只杯子走到飲水機前接熱水,冒著熱氣的水從藍色的鍵流出來,她忽然想起什么,關了熱水,放下杯子,沖那道背影說道: “等一下!” 林微夏闊步走過去,班盛略微俯身,后頸那一排棘突在陽光下顯得透明,可惜已經來不及了,他的拇指停留在屏幕上,視線停住,一直沒有移開。 班盛停留的頁面正是學校官網做出對他暫停校實驗項目的公告。 “學校已經在調查了,結果很快會出。你就當那些惡意潑臟水的人是瘋狗?!绷治⑾妮p聲安慰道。 而且班盛住院的事,學校也很快知道了,她沒跟班盛說是不想這些事干擾他的情緒。 班盛把手機還給她,笑了一下,漫不經心地開口: “我一直都有這個病,在國外那兩年時最嚴重的時候,那個時候我開始頻繁出入醫(yī)院,找我的主治醫(yī)生拿藥,但不接受心理咨詢,不聽他的嘮叨,煙酒不想戒,也不想跟別人說我的事,沒什么好說的。病嚴重的時候,會加大藥量?!?/br> 那些匿名舉報信其實班盛第一時間就知道了,但他們說錯了一點,他服用的不是違禁藥品,是普通的抗抑郁和抗焦慮的藥。 其他的也沒說錯,因為班盛情緒反復,加上長時間服藥,他確實對藥物產生了依賴性。有時服藥過后,他眼前是一片五彩斑斕的顏色,然后會出現幻覺,能清晰地看見一些公式和知識。 班盛大腦亢奮的時候,就會熬在實驗室里,去做導師給他的任務。 “還有你,少說點臟話?!卑嗍⒂帜笏哪?。 林微夏不服氣地嘟囔道:“知道了,誰讓他們那樣對你?!?/br> 班盛眼神一怔,隨即發(fā)出很低的笑聲:“行,我也有人護著了?!?/br> 班盛的狀態(tài)時好時壞,大部分跟他的睡眠和做的那些夢有關。 在每天量完血壓和抽完血后,還要被人看著固定地去做一些心理治療以及各種ct 檢查。 那個時候班盛的脾氣特別差,他感覺自己像個沒有尊嚴的犯人一樣,身上所有東西被沒收,重復地去做一些訓練。 在醫(yī)院的這段時間,班盛瘦得愈發(fā)厲害,全身凌厲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只有一雙眼愈發(fā)漆黑,摻著濃重的戾氣,與他對視,像是在墜入深淵。 有時候班盛喉嚨癢得厲害,想抽煙,但身上一根煙都沒有,他的情緒會起伏得厲害,正反復的時候,白皙的掌心伸了過來,上面躺著一顆話梅糖,對上一雙帶笑的眼睛: “鏘鏘!戒煙糖,以后我每天給你帶一顆過來。” “傻?!卑嗍⑿λ?,但還是接了過來。 量完藥吃完藥后,班盛躺累了,想要出外面透透風,可他整個人的狀態(tài)很差,臉色蒼白,糜頹氣息明顯,神情冷倦。 林微夏的嘴唇動了動,想說點什么,還是忍住了。 “那你先喝點水再下去?!?/br> 林微夏拿起一個透明的玻璃杯走到飲水機前接水,熱水接好之后,她轉過身,把水杯遞了過去,冰涼的指尖碰到了的手,虎口圈住杯子。 林微夏適時松手,班盛接過杯子,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水杯晃動,“啪”的一聲摔在地上,發(fā)出尖銳的響聲,變成四分五裂的碎片。 班盛愣怔在原地,一陣熱水燙到手背上,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也感覺不到疼痛。 林微夏聽到響聲,立刻回頭,拉過他的手反復檢查有沒有事,確認沒事后,蹲下地上收拾,她一邊揀起碎玻璃丟進垃圾桶里,一邊說笑著:“一會兒要不要去打籃球啊,我陪你……” 林微夏正揀著碎片,班盛俯下身,攥住她的胳膊,想把人拉起來,啞聲開口: “林微夏?!?/br> “嗯?”林微夏笑著應。 班盛的聲音很沉,從喉結里滾出來幾個字,語氣艱難: “你能不能別管我了?!?/br> 現在的我,不值得你喜歡。 班盛時常覺得自己像個廢物,什么事都做不了,也做不好。他的自制力和情緒控制變得很差。有時深夜睡不著的時候,班盛從夢中醒來,他感覺自己像地鐵軌道里的一粒灰塵,所有人都不看見他,也不會因為自己受到傷害。 想把自己藏起來,或者消失也行。 有時又覺得自己像黏在地毯上頑強吸附的口香糖,吸塵器費了很大的力對地毯清除,也沒有用。主人氣急,直接蹲下身,用手指將那片發(fā)黑的口香糖摳出來毫不猶豫地丟進垃圾桶里。 終于擺脫他了。主人的嘴角泛出一絲笑容。 氣氛沉靜得不行,只有墻上的時鐘發(fā)出滴答作響的聲音,林微夏仰頭看著他,看見他消瘦又冷厲的五官,鼻子發(fā)酸,但竭力忍住沒有哭出來,她伸手抱住他,把臉貼在他胸膛上,不停地說: “沒事的,會好起來的。” 班盛抬起手猶豫了一下,手掌落在她后腦勺上,他沒有說話,林微夏感覺有一滴眼淚淌進脖頸里,濕濕的,很冰涼。 安撫好班盛的情緒后,加上他吃了藥,困意很快襲來,林微夏替他蓋上被子,小心翼翼關上門。 林微夏來到醫(yī)院樓下的花壇前,從口袋里摸出一根煙含在紅唇里,熟練地點上火,白煙從一張清冷的臉龐飄過。 拿出手機,看了一圈的聯系人,界面停在烏酸的電話號碼上,猶豫了一下,撥打過去,電話響了好一會兒才接起,電話那邊響起一道好聽的女聲: “喂?!?/br> “學姐,是我,是這樣的,阿盛住院了,”林微夏一邊抽煙一邊把是所有的事跟她說了一遍。 林微夏把手機舉在耳邊說道,語氣沉靜:“以前讀高中的時候,我答應過他,要陪他找到他mama。但我沒有他家人的聯系方式,想來想去,你是他的遠房堂姐,你們又是一起長大的?!?/br> 一陣冷風吹過來,天色灰暗,林微夏低頭看著落在地上的枯葉,語氣頓了頓:“學姐,我想幫他找到他mama,你沒有他母親的線索,或者她曾經在哪?” 即使希望渺茫,她還是想試一試。 聽筒那邊傳來一陣冗長的沉默,似乎在絞人呼吸,程烏酸猶豫半晌,說道:“阿盛他媽在他十歲的時候就已經去世了?!?/br> 第84章 白天 班盛從小性格冷漠又孤僻, 但智商很高,腦子轉得快,放在人群里是獨樹一幟的那種。班盛在學校很受老師喜歡, 也經常被其他家長拿來跟自己小孩橫向比較。 久而久之,大家都不愿意跟他做朋友,開始隱形排擠他。 雖然強者總是游離在人群外, 但班盛在學校沒有一個朋友,加上李屹然烏酸他們又跟他不在一個學校,班盛心里多少有些孤獨。 好在班盛有一個很幸福的家庭, 他的父母感情和睦,兩人是從大學起相知相愛的戀人, 畢業(yè)后一起創(chuàng)業(yè),班父在女方家庭的幫助下很快拿到了創(chuàng)業(yè)的第一桶金, 后來事業(yè)越做越強,兩人之間也沒有出現像電視劇上演的那樣出軌, 負心的戲碼。 父親每天早上起來出門前都要在母親額頭里留下一個吻再去上班,下班再晚,都會記得帶一份母親愛吃的糖炒栗子回家。 唯一的波折是mama生班盛的時候難產大出血,幾經周折才把他生下來, 但因此夫妻也更疼愛班盛。 宋知麗更是視這個小孩為生命的全部。 一次在學校,班盛從奧數特長班出來, 回去上課的時候,發(fā)現班上一個人都沒有,后來其他班的老師告知他們全班在老師的帶領下集體去參加星空露營了。 竟然沒一個人通知班盛。 班盛背著書包, 一路踢著石子回家。南江的夏天漫長又悶熱, 柔軟的云朵翻滾在天上, 像形狀不一的奶油蛋糕。 走在人行道上, 班盛碰見一排算命的邊搖著蒲扇邊招呼——看面相,二十元一次。 “小男孩,我看你這面相是個天煞星啊,要不我給你解解?!币晃焕项^搖著扇子笑著說道。 班盛冷淡地看了一眼,收回視線。 在棕櫚樹影盡頭,一個四十歲的男人坐在地上,人很瘦,皮膚很黃,戴著一副眼鏡,文弱模樣,穿著打扮還算干凈,他前面放了一塊白色的牌子,上面用馬克筆寫道——陪玩數獨,十元一次。 中年男人的比別人的便宜,卻無人問津。 班盛看了一眼天光,還很早,腳步停了下來,跟中年男人玩起了數獨。男人也是個寡言的性格,只負責陪玩。 開場班盛連輸了三局,后面他只贏了一局。雖然受挫,班盛卻隱隱興奮,有一種跟高手過招的感覺。 玩到最后,一共玩了八次,班盛從兜里拿出一張一百元的鈔票,遞過去。男人接過來,從褲兜里拽出一把破爛的零錢,硬幣彈落在地上,有的還泛著腥味,正低頭給他找錢。 中年男人佝僂著腰,班盛注意到他身上穿著的藍色襯衫后脖頸衣領那中間磨損出一道黑線,穿著的灰色西褲漿洗得發(fā)白,惻隱心起,開口: “不用找了。” “你周五還在嗎?”班盛又繼續(xù)問。 中年男人收起白色的紙板,回他:“你來找我就在。” 班盛很喜歡這句話,好像對方對他產生了一種信任感,他淡聲應了句“好”就回家了。 在學校的日子很孤獨,但班盛一點也不擔心,他經常放完學會來到棕櫚道跟這個中年男人一起玩數獨,次數久了,玩多了兩人慢慢地變成了朋友。 班盛見他瘦得厲害,經常沒飯吃,每次去找他的時候都會帶面包,或者分帶來的便當給他。 兩人成為朋友后,他們匯合的地點不再是棕櫚道。中年男人帶班盛去了他家。 中年男人的家在城中村盡頭深處隱蔽的一處低矮的藍色破廠房,他沒有多少收入來源,也沒什么朋友鄰居。 他家很小,25平左右,客廳和房間連在一起,一進去悶熱得不行,綠色的生銹風扇發(fā)出嘎拉作響的聲音,墻壁上的白皮脫落,潮濕又悶熱。 他家只有一扇窗戶,外面就是池塘和大一片芭蕉樹,窗戶邊上掛了一串漂亮的紫色風鈴,有風吹過來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好漂亮的風鈴?!卑嗍⒄f。 中年男人笑了一聲,極其隱晦地說道:“那是我交到新朋友的訊號。” 那個時候班盛才十歲,并不懂這句話的含義。而后越長大越回想起這句話,他每次都會毛骨悚然。 班盛在南江待了這么久,見慣了高樓大廈和cbd 里的寫字樓,第一次知道南江還有這樣的地方。 好在中年男人家里收拾得很干凈,水槽上沒有浸任何沒洗的碗筷,他的被子疊得整齊,房間里有很多關于物理,數學方面的書。 兩人熟了之后不只是玩數獨,還一起玩象棋。中年男人教他很多知識,雖然對于班盛這個年紀來說,深奧又難懂,但他樂于挑戰(zhàn)。 每次下完象棋后,兩人會聊天,中年男人教班盛遇到事情要喜怒不形于色,他點了一根煙,想起什么繼續(xù)說道,眼露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