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義正又喊大名“辛蕊”，辛蕊還是沒停。

    園外高聳入云的古樹被風(fēng)吹得颯然作響, 婆娑剪影在彼此衣服來回簌動(dòng), 程義正嘴唇緊抿, 朗聲道：“六娘！”

    辛蕊雙腿像是被無形的繩索綁住，停在古樹底下。

    程義正肅然道：“他不值得你這樣?！?/br>
    辛蕊又抬手擦臉，深吸一氣后，仰起臉道：“關(guān)你什么事？”

    “你說關(guān)我什么事？”程義正冷冰冰的，抬著眼，“老子喜歡你，你不知道？”

    辛蕊肩膀微震，臉仰得更高，卻又被葉隙間滲漏下來的陽光刺痛雙眼，淚水流得更兇。

    程義正走上來，從懷里掏出一方白底的絲綢手帕蓋在她腦門上。

    辛蕊拿下來，看見手帕邊角繡著一株生機(jī)蓬勃的綠草。

    *

    浪聲起伏，大船駛離海岸，烈日底下，一片閬苑瓊樓慢慢縮小成模糊的一團(tuán)黑點(diǎn)。

    虞歡手肘抵在甲板欄桿上，伸手挽了挽鬢角發(fā)絲，轉(zhuǎn)頭看向身側(cè)的人。

    齊岷憑欄而立，劍眉底下的眼睛像藏在茂林里的黑曜石，鼻如懸膽，薄唇微抿，側(cè)臉輪廓完美得無可挑剔。

    察覺到虞歡的目光，齊岷淡聲：“看什么？”

    虞歡不太敢確定，想問便問了：“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齊岷放在遠(yuǎn)處的目光微凝，看過來，似想了一下才道：“王妃最好別再招我?！?/br>
    虞歡眉微挑，不解其意。

    “怕你后悔?！饼R岷轉(zhuǎn)身走開，語氣聽著半是認(rèn)真，半是敷衍。

    虞歡跟過來，道：“后悔什么？”

    齊岷不再回答。

    虞歡伸手拉住他小臂。

    甲板上有船工在忙碌，辛益、張峰離得也并不遠(yuǎn)，齊岷略看一眼被虞歡抓住的小臂，掀眼看向她。

    海風(fēng)吹著船帆，虞歡巴掌大的小臉被鬢發(fā)拂著，并沒有再追問，只是希冀道：“陪陪我吧?！?/br>
    似怕表達(dá)得不夠明確，又補(bǔ)充：“我想要你陪陪我。”

    齊岷默然，看著她的眼睛，想起先前在屋里聽到的那一聲“不喜歡”、“無聊吧”，五味雜陳。

    既然不喜歡他，為何又偏要來招惹？

    既然只是無聊，為何每一次又演繹得這樣認(rèn)真？

    齊岷感覺喉嚨在發(fā)緊，胸腔里也像是被抽走了什么，窒得難受，他很想甩開小臂上的這只手，可是又詭異地貪念著這一刻能夠跟她說不清、道不明的牽扯。

    齊岷知道，有些東西已經(jīng)開始慢慢地變得不再受自己控制。

    比如這一刻，他根本不聽使喚的身體。

    比如下一刻，他的回答。

    “風(fēng)太大，”海浪嘩然，齊岷聽見自己說，“回艙吧。”

    *

    二人的船艙在頂樓，單間，窗戶半開著，外面是一望無際的海景。

    虞歡愛吹風(fēng)，愛看海，挨著靠窗的位置坐下，齊岷沒靠近，在艙中環(huán)視著陳列的物品。

    虞歡等他看完，拍拍旁邊的座位，示意他過來坐。

    齊岷略一猶豫，沒拒絕。

    并肩落座后，虞歡以手支頤，胳膊肘抵在案幾上，不再看窗外的海，又開始看齊岷。

    齊岷撥弄著案幾上的茶具：“看不膩？”

    虞歡搖頭，道：“沒人告訴過你，你長得很英??？”

    齊岷道：“有?！?/br>
    虞歡本來只是隨口一問，聞言又莫名有些吃味，悶聲道：“誰啊？”

    齊岷檢查完茶具，抬眼，直視著虞歡：“你?！?/br>
    虞歡微愕，隨后想起來，那次在賀云枱府里做客時(shí)，她面對(duì)齊岷關(guān)于為何在席間看他的質(zhì)問時(shí)，就當(dāng)面夸過他英俊。

    往事驟至心口，攜以莫名的悵惘，和清晰的離別在即的傷感，虞歡努嘴一笑：“你都記得啊?！?/br>
    齊岷看著她的笑，沒接茬。

    虞歡道：“你會(huì)一直記得嗎？”

    齊岷不答反問：“你希望我記得嗎？”

    或許是他不再以“王妃”相稱，虞歡壓在心底的那份隱痛愈發(fā)強(qiáng)烈，她感覺自己有點(diǎn)想哭，于是又笑起來。

    “希望。”

    齊岷看著她兩靨一躍而逝的梨渦，眼底暗流涌動(dòng)。

    虞歡移開眼，看回船窗外的大海，借以調(diào)節(jié)微微泛紅的眼圈，便欲說些什么岔開話題，艙門突然被人敲響。

    齊岷啞聲喊進(jìn)，艙門開后，一身著灰黑短衫、體型微圓的船工走進(jìn)來，手里捧著一盤剛沏的茶，恭敬道：“二位貴人久等，這是剛沏的蒙山龍霧，請(qǐng)貴人慢用?！?/br>
    齊岷不說什么，那船工用余光偷瞄他一眼，見他不動(dòng)，便又說道：“蒙山龍霧不宜久放，二位快用吧?！?/br>
    “放著吧?！?/br>
    齊岷漠聲，船工不便再催，轉(zhuǎn)身離開時(shí)，瞥見虞歡拿起了一杯茶。

    船工竊喜，卻見齊岷伸手把茶杯從虞歡手里拿走。

    二人不知說了什么，齊岷忽然扣住虞歡手腕，拉起她跌坐在自己大腿上。

    船工狐疑，很快走至艙門處，關(guān)門時(shí)，趁勢(shì)回頭看過來。

    虞歡撐著齊岷的胸膛，詫異地看著他，不及發(fā)問，聽得他在耳邊低聲道：“茶不干凈，先別喝?！?/br>
    虞歡一愣，很快又聽他說道：“幫個(gè)忙。”

    話聲甫畢，虞歡后肩被微微一攏，齊岷假意抿了一口茶后，轉(zhuǎn)頭貼過來，覆上虞歡唇瓣。

    虞歡心臟瞬間停滯，愕然地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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