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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云后 第93節(jié)

    他遺憾手邊的是茶不是酒,喝得再多也只能解渴,也遺憾自己沒有神通,不然也可以直接掀翻這狗屁皇宮,立即終止一切爭斗。

    沉默了許久他才開口,語速極慢:“只要戰(zhàn)事未止,我便手握數(shù)萬兵權,有權力調(diào)動所有出征的寧遠軍。所以王爺想讓我助您篡位,是嗎?”

    賢親王坦坦蕩蕩地答了一句“是”。

    “觀塵沒攔著王爺?”他皺了皺眉,“他向來不愿我被卷進這種紛爭之中。”

    “我當然沒提前知會他就過來了,不然哪兒還能坐在這里跟你說話?”明望悠悠道,“在你從西北離開之后,唐攀也帶著大軍里右衛(wèi)的人往回趕了,估計今夜就能趕回宸京。你當然可以不必幫我,但至少別與我作對,我只要這一件承諾。”

    季別云了然。唐攀是右衛(wèi)將軍,賢親王的下屬,即使王爺這么些年表面上從來只是個掛名將軍,暗地里也想必拉攏了不少人心。不然元徽帝也不會派出唐攀作為季別云的副將——那狗皇帝忌憚著自己的弟弟,于是在這關頭將弟弟的人趕遠一些。

    “我不會管。”季別云斬釘截鐵開口,“我早就看元徽帝不順眼了,你若是想爭皇位那便爭吧,至少你登基之后不會比元徽帝更爛了。而且觀塵既然幫了你,我也不會與你作對,只是希望王爺事成之后能讓懸清寺脫離皇家?!?/br>
    賢親王得了他的承諾,便不再糾纏,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袍,“當然,這也是觀塵的要求?!?/br>
    他沒什么反應,只是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世子……是王爺故意送到宮中的嗎?”

    明望的笑容僵在臉上,垂眼理好衣袖之后,才又抬起頭來,看向他的目光里帶著冷意,活脫脫的冷血明家人。

    “三皇子不是病死的,是我讓宮中眼線投了毒?!?/br>
    季別云猛地一驚,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賢親王又道:“元徽帝膝下無子,我是他的胞弟,又是太祖嫡次子,自然能順理成章繼承皇位?!?/br>
    他從沒想過賢親王竟是這樣的人,富貴閑人只是一層偽裝,底下仍舊是明家人權欲熏心的模樣。

    “王爺答應將世子送進宮的時候,就沒有一絲不舍嗎?”他想起王妃的憔悴模樣,問道,“世子被你親手捏成了一個犧牲品?!?/br>
    明望斜睨過來,“他終究會回到我膝下,又有何犧牲?”

    季別云忽然想通了其中關竅,無力地笑了笑:“王爺這是一舉兩得吧?殺了三皇子,便能斷絕元徽帝子嗣,而將世子過繼,又可以讓你的皇位來得名正言順。”

    賢親王明明知道,卻還是要問,仿佛就是為了從他嘴里聽到關于自己的議論:“怎么個名正言順?”

    他摩挲著茶盞,低聲道:“元徽帝駕崩之后獨子繼位,但是少帝幼沖,難當大任,眾臣便可以紛紛上奏請幼帝生父攬過大權,繼而登基。”

    “你想得倒通透。”賢親王坦率承認了,但話鋒一轉,“實不相瞞,我以前拉攏你也摻雜了一絲功利,想著或許可以讓你為我所用,在軍中多添一份勢力?!?/br>
    “但是王爺和元徽帝一樣,發(fā)現(xiàn)我難以控制,只好作罷了?”他問道。

    “我確實把你當成友人,也沒想過害你?!?nbsp;明望神情不似說謊,“你與觀塵是一路人,與我不是,但不妨礙我們都得到自己想要的,皆大歡喜?!?/br>
    賢親王丟下這句話便往外走。

    他也站了起來,想追出去但是又反應過來已經(jīng)沒什么好問的了。

    賢親王的確沒有害過他,以前他會覺得這是王爺性子使然,不稀得那些明爭暗斗的權術?,F(xiàn)在再想,或許只是因為他們沒有利益沖突。

    季別云定定看著賢親王跨出了門檻,但又忽的停下,回頭看向他:“還有一件事要提醒你,我一整日都沒能聯(lián)系上觀塵了?!?/br>
    他眉頭緊緊皺起,“他不在你那里嗎?”

    “看來你也不知,”賢親王神色有些凝重,“他應該是被懸清寺叫回去了,難以脫身。我不擅長和那群和尚打交道,你熟悉懸清寺,還是你去將人帶回來吧,這節(jié)骨眼上可別出岔子?!?/br>
    作者有話說:

    哈哈,賢親王才是幕后boss

    晚上還有一更!

    第109章 所謂天家

    今日的皇城與過去無數(shù)日子一樣,肅穆而寂靜。

    難以計數(shù)的宮人穿行在難以計數(shù)的大小宮殿樓閣之間,每人都忙著自己的差事,或是打掃某間宮殿的某張桌子,或是給御花園某株海棠樹修剪枝葉。

    而皇城的那幾個主人如今都待在文英殿內(nèi)。

    以前很少有太后與皇后都齊聚文英殿的時候,太后偶爾來一趟,是為了念叨子嗣,而皇后常來,是為了遵循宮廷禮儀前來侍奉筆墨。但此時此刻,兩人待在這里只是因為無法出去。

    自從三皇子夭折,皇后便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如同一株枯木,表面上尚且枝葉茂盛,內(nèi)里已經(jīng)徹底腐朽。她此刻坐在大殿右側的角落里,一言不發(fā)地聽著那對母子爭執(zhí)不休。

    她早料到有這一天,這是明家命里該得的。

    “母后當初在父皇面前一力舉薦兒子,只是為了將明望推出朝堂之爭,免得他在這其中浮浮沉沉受這么多氣,您還說自己不是偏心?不過母后好心沒能得到好報,不僅兄弟鬩墻,連您也被軟禁了?!痹盏墼诘顑?nèi)踱步,語氣冷漠至極,不像是對親生母親講話,更像是面對仇人。

    太后坐在椅子上,一副氣得快要背過氣的模樣,一旁的宮女正在替她撫著胸口順氣。

    “坐上皇位的可是你,手握大權的也是你……你這個……這個逆子……我要偏心也是偏向你!你反而忘恩負義,來指責哀家……”

    幾個宮女小聲勸著“太后息怒”,急急忙忙地倒茶送水。

    “我是逆子?”元徽帝冷笑一聲,連稱呼也顧不得了,“對,我就是沒本事,可誰叫我是先帝嫡長子呢?這皇位原本就該是我的,原本我登基之后想給明望指個偏遠封地,是你一直阻攔,才讓這個禍害留在了京中!你是先帝的中宮皇后,自該懂得嫡庶長幼在這宮中有多重要,你怎能重幼輕長!”

    怒氣積累到最頂峰時,一聲清脆的響在空曠的殿內(nèi)回蕩。

    皇后頭上的金簪正在地面滾動,剛才便是這只金簪掉落時發(fā)出的響聲。雍容嚴妝的年輕女子抬起手來,面無表情地摸到了插滿珠翠的發(fā)髻,又抽出了一只珠釵,如同投喂魚食一般往外一拋。

    元徽帝看著將頭上珠翠扔了滿地的皇后,低聲罵道:“……行止瘋魔?!?/br>
    文英殿內(nèi)安靜了,只聽得見金銀玉石落地的悅耳之聲。

    直到發(fā)髻上只剩一根沒有點綴的雕花鏤空金簪,皇后才停下來,垂眼看著地上的華貴狼藉,開口道:“這支簪是我從娘家?guī)淼?,其他的都還給你們明家了?!?/br>
    太后神情很不好看,倚靠著宮女斥責道:“皇后,怎可失儀?”

    “……反正現(xiàn)在大難臨頭,皇帝都快走投無路了,我這個皇后也只剩最后幾天日子,一些事情終于可以說出來了?!被屎罄湫σ宦暎а劭聪蚰菍δ缸?,“太后,您當初的確錯了。”

    “你說什……”

    “但不是錯在沒能將賢親王趕出宸京,而是一開始就該力保賢親王登上皇位?!被屎蠛翢o懼色。

    元徽帝長眉一豎,“皇后,你說什么?”

    女子仿佛沒察覺皇帝的怒意,又道:“最像先帝的,其實是賢親王吧?陛下知道自己輸在哪兒嗎?因為您就是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不思進取的廢物,先帝打下的江山給您,但您守不住。守不住就該換有本事的人來守,賢親王就比陛下有本事,至少他該狠心的時候毫不優(yōu)柔寡斷,連親生兒子都能當他的棋子?!?/br>
    元徽帝站在原地,氣得額頭上青筋浮起,捏緊了拳頭卻沒有動作。

    皇后身為他的枕邊人,以往的恭順都是身不由己,但對于他的痛處卻是最為清楚的。見他這副模樣竟笑了出來,一邊笑一邊繼續(xù)道:“太祖是你們明家最有本事也是最狠的一個人,把孩子當成狼崽子來養(yǎng),精挑細選想挑出一個最兇狠的,偏偏……偏偏在最后關頭看走了眼……挑了一只鬣狗出來當皇帝……多好笑啊,一只鬣狗……”

    “你再胡言亂語,”元徽帝咬牙切齒道,“朕割了你的舌頭。”

    皇后收斂了笑容,冷冷抬眼看過去,“你敢自己動刀嗎?你要是有這份膽量,如今也不會被困在此處了。”

    殿內(nèi)沒有侍衛(wèi),自然也沒有刀劍,元徽帝環(huán)視一圈都沒找到能用來砍人的東西。然而皇后已經(jīng)轉過了頭,沒再理會他,而是看向關得嚴嚴實實的窗戶,目光空洞。

    “可是我的孩子也姓明……”她喃喃自語,“我本可以將他教養(yǎng)成明家第一個仁君,為什么其他明家人還在茍活著,偏偏他這么小就去了……”

    *

    明望離開季宅時與徐陽打了個照面。他們相處多年,早已不止主仆之情,更像是老友。但如今老友碰面竟如陌生人一般生疏,畢竟已經(jīng)脫離王府投靠了季別云,明望也沒有理由再停下腳步與人寒暄。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耽擱不得。

    出了季宅之后,賢親王新進的心腹便靠了上來,在斜后方低聲道:“一切都正常,兩軍已經(jīng)到了天清苑?!?/br>
    北軍的人一向都是草包,明望在心里輕蔑道,羽林軍與龍武軍的人大多都是勛貴子弟,憑著蔭封與權勢在皇帝身邊做事。這些人沒有忠誠可言,越是權貴便越會趨利避害、見風使舵,依照如今的情形,他們也能拎得清他與元徽帝之間誰強誰弱。

    故而掌控北軍太容易了。

    明望上了馬車,在車輪碾過石磚路的響聲之中,隔著一道窗簾問:“程峰,方才我似乎看見季宅后門的方向出來了什么人,你看清了嗎?”

    侍從便也隔著簾子恭謹答道:“是季將軍,應該是急著去懸清山了?!?/br>
    “對,懸清山……那群和尚不知變通,弄得觀塵里外不是人,也只有季別云能去解圍了?!泵魍D了頓,轉而又問,“宮里如何了?”

    程峰立刻答道:“將太后與皇后一并帶到文英殿軟禁了,世子……小皇子被我們的人守著,很安全?!?/br>
    賢親王在聽見“世子”一詞時掀起眼皮,撩開了簾子一角,看了出去。程峰面露緊張,顯然以為自己要因為說錯話而受罰了,但明望只是冷淡地吩咐道:“看好皇帝,別讓他提前死了,他還有用?!?/br>
    “是?!笔虖念^埋得更低了,“還有,皇后與皇帝鬧了一架,動靜有點大?!?/br>
    明望挑了挑眉,“帝后離心?”

    程峰沒有回答,這種事情他不好妄議。

    “罷了,讓他們吵吧。”賢親王嘆道,“帝王家本就不存在什么愛與情分,現(xiàn)在吵了好過去地府鬧,死后也能各自投胎去?!?/br>
    程峰想起了王妃和在宮里的世子,想說什么又不敢說出口。

    帝王家,馬車上這位很快也將是帝王了。

    作者有話說:

    天家母子扯頭花,借皇后之口罵一下狗皇帝

    第110章 我?guī)阕?/br>
    季別云策馬狂奔趕到了懸清山,他從來沒有像這樣厭惡過通往懸清寺的山道,每一級石階都像是天塹,將他生生攔在懸清寺外。

    回京后好不容易積蓄起來的體力又耗得差不多了,他氣喘吁吁地登上最后一級,看見了緊閉的寺門。這群沒心沒肺的和尚蠢到?jīng)]邊了,竟將自家住持給關了起來。

    他帶著一身怒意,沒理會右衛(wèi)士兵的阻攔,直接將虎符拿了出來,“寧遠將軍季遙,請各位讓一讓?!?/br>
    虎符的震懾力比什么話都強,士兵向兩邊退開,讓出了偏門。季別云不想敲門,也不甘心做賊似的翻墻,握緊了卻寒刀疾步上前,朝著厚重的門板飛起一腳,直接粗暴地踹開了。兩扇門往里打開,斷掉的門栓落在地面,在一片寂靜中尤為突兀。

    季別云在眾多目光中泰然自若地跨進了門檻,一身戾氣地朝里走去。

    還沒到落日時分,天色卻暗了下來,頭頂厚重的云層不堪重負般壓得極低。他在昏暗的天光里放眼望去,前面的一片佛殿安靜至極,以往在殿內(nèi)侍奉誦經(jīng)的和尚也都不見了。

    他似有所感一般抬頭,看向寺內(nèi)地勢最高處——戒堂。

    避開空曠的佛殿一路朝上走,狹窄陡峭的石階引著他朝熱鬧處一點點靠近。

    過了好一會兒他終于看見了活人,零星幾個年輕和尚站在山道上,引頸朝上面望去。季別云走路幾乎沒有腳步聲,直到與那些和尚擦肩而過,他們才注意到他的到來,一時間不知該不該阻攔。

    越往上走人便越多,除了那次千僧會,季別云還沒有看見過這么多和尚聚在一起。每個人都受過戒,都穿著僧服戴著佛珠,但那些形形色色的面容神情各異,有看起來皈依了佛祖所以無欲無求的,也有人尚且控制不住表情而露出戒備。

    他穿過人群,仿佛被沉悶的焚香味道裹住,那些人的臉讓他對懸清寺突然感到陌生。

    誰都和觀塵不一樣。

    季別云在僧眾里格格不入,堂而皇之地將刀帶了進來,每個人在看見他之后都沒能下定決心阻攔,最后全部會讓出路來。

    他想,自己在懸清寺里應該是有了名的,有名在與曾經(jīng)的大弟子、現(xiàn)在的住持相交甚密,曖昧不清。他就像個陰魂不散的惡鬼,無論是在寂寂無名之時,還是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領兵平叛過,他都從未停止在這片凈土上為非作歹。

    若佛祖顯靈,他應當是要被抓回地獄里永世不得超生的。

    他越想越是暴躁,緊抿著唇,加快了速度往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