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云后 第37節(jié)
說到底,他氣的還是他自己。 不能承認身份,無法交出坦誠,這才導致了季別云的猜忌與崩潰。 他聽見少年模糊的聲音傳了出來,似乎在說“好累”。走近之后才聽清,原來是在委屈地抱怨。 “累死我了,不想干了,這都什么事兒啊……” 觀塵蹲了下去,伸出手懸在了少年頭頂,卻遲遲沒落下去。 季別云埋著腦袋,悶悶地又說了一句:“你今天要是有一句話騙了我,日后我要十倍報復回來?!?/br> 他被少年憤憤不平的語氣逗得揚起唇角,那只手還是落了下去,輕輕地放在少年頭頂,然后揉了揉。 柔軟的發(fā)絲滑過掌心,像是一場飄然的夢。 報復就報復吧,他等著。 季別云明顯僵了僵,不過觀塵很快收回了手,如同什么也沒發(fā)生那樣。 少年抬起頭來,疲憊的臉上帶著歉意,別扭道:“對不起,誤會了你的好意?!?/br> 觀塵收下了這句道歉,卻覺得自己肯定會遭報應。 本該他為自己的欺騙而道歉的,可是他現在不能說出口。 還不能讓少年知道。 他想了想,輕聲開口:“柳風眠,是你認識的人嗎?” 此刻的季別云顯得有些脆弱,茫然地看了他一會兒,點了點頭。 “我meimei,”頓了頓又補充道,“季家的文牒上沒有,所以不姓季?!?/br> 觀塵還想再問,就被少年打斷了。 “你別問了,我現在還不想說,你說過的,要等我自己愿意說你才聽?!?/br> 他也就不問了。 季別云神色有些糾結,“我其實瞞了你很多事情,待我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之后,一定悉數告訴你?!?/br> 觀塵害得少年反倒愧疚起來,他覺得自己第二個報應也種下了。 罪過。 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道:“那為了讓我盡快知曉你的秘密,以后我還會幫你。” 少年終于笑了,笑得像是聽見了什么狡辯之詞,一臉莫名其妙。 “你到底為什么對我這么好啊,觀塵?” 觀塵想了想,終于沒有撒謊,“或許是因為,你也是我的第一個朋友?!?/br> 也? 季別云疑惑地看了過去,片刻后反應過來僧人的意思。 慧知是他的第一個朋友,自己是觀塵的第一個朋友……怪不得剛才那和尚說他偏心。 他以后一定注意照顧對方的情緒。 觀塵忽然不輕不重說了一句:“像個小孩似的?!?/br> “???”季別云抽回思緒,“你說我像小孩兒?” 他取下腰間的卻寒刀,在和尚面前晃了晃。 “小孩會耍這個嗎?” 觀塵搖搖頭,“跟刀沒關系,剛才那句話是說你有時候稚氣未脫?!?/br> 季別云眉頭一皺,“你罵我?!?/br> 僧人站起身來,背著光低頭看向他。 “是罵你嗎,不然你再好好想想?” 他仰頭看著這尊終于活起來的菩薩雕像,心下松快了不少,比自己升遷了還要高興。 這場架吵得好像挺值的。 他伸出手來,大大方方道:“拉我起來。” “不是說觀塵和季別云授受不親?”僧人雖這樣說,卻還是握住了他的手,用力將他拉了起來。 季別云順著慣性撞到觀塵胸前,不僅沒立刻退開,反而給了僧人一記輕輕的頭槌。抬起頭來,伸出手指戳了戳對方心口。 “又對我陰陽怪氣,以前說不過你的時候我還會忍著,以后我要動手了?!?/br> 他也知道自己哪兒是動手,分明就像小孩子玩鬧,卻寒刀還乖乖藏在鞘中,面對觀塵時永遠不會有出鞘的可能。 觀塵被他先前那一撞弄得愣住了,看他的眼神有些復雜,最終還是笑了出來。 季別云心跳得有點快,裝作沒看見,轉身牽馬去了。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來晚了,今天實在是太卡卡卡了 第44章 仇人 回去的路上變成了季別云騎在前面。 他情不自禁回想著方才在懸崖邊的鬧劇,吵架的片段悉數淡去,他偏偏只記起來觀塵最后那個笑。 自己是貪圖美色,可也不至于心跳變快吧? 季別云如芒在背,身后的馬蹄聲始終保持在不遠不近的距離,卻讓他覺得自己像是在被什么追著走。 他心亂如麻,一揮鞭,身下的馬瞬間與后面拉開了距離。 他們快馬加鞭趕回了充州城,季別云揉著眉心往驛館里走,幾步之后轉過頭去,對著僧人道:“你先回房休息吧?!?/br> 觀塵轉身前問道:“施主一夜未睡,撐得住嗎?” 他點點頭,說了句“不必擔心”便去找戴豐茂了。 不料剛走幾步就撞見了戴豐茂,正從關押谷杉月的柴房里出來,一看見他便激動不已,像是有話要說。 他被拉到角落里,戴副尉壓低了聲音道:“鳳玉樓沒能留下來任何記錄信息的冊子,但我們找到了女子的木牌,一共二十個牌子,都沒有谷杉月的名字。我猜是因為那孩子年齡小,還沒到掛牌的時候。不過我看她應該就是從鳳玉樓出來的,大半夜跑到樓里裝鬼,八成是為了替其他女子的死打抱不平吧?” 季別云想了想,“那些木牌呢?” “作為證物拿回來了,”戴豐茂有些猶豫,“但是我們都不知道如何處理。” 其實季別云也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那些牌子上沾著數條人命的血,是該作為遺物還是作為證物? 他只能讓戴豐茂先把那些牌子收好。 “我們去問了那些百姓,他們口風都很緊,像是被人事先交代過,矢口否認洪澇的事?!贝髫S茂繼續(xù)交代,“我們又不能對百姓隨意用刑,只好去查了官府文書。雖然也沒有記載洪澇之事,但我們發(fā)現充州曾動用過一筆數目不小的錢,用途沒有寫明,只說是城防修建,時間正好在一年前。” 戴豐茂說得口干舌燥,歇了片刻才又道:“我們去逼問了衙役,有人承認了,一年前河堤是修繕過?!?/br> 季別云問:“哪兒的河堤?” “鳳玉樓那一段。” 連上了。 既然修繕過河堤,那洪澇必然發(fā)生過了。鳳玉樓果然被淹過,怪不得就連二樓都有被水泡過的痕跡。 “這么大的事情,為何沒能上達天聽?”他像是在發(fā)問,又似乎已經知道了答案。 戴豐茂欲言又止:“御史臺……” 是了,這件事不僅是充州有意隱瞞,御史臺更是失職了。 大梁每一道都配有監(jiān)察御史,巡察各地州縣,這種災禍就算被刺史瞞下了,也絕對瞞不過監(jiān)察御史。御史臺一旦知曉,必然會呈報給圣上。 御史臺……三司會審里也有御史臺。 禮部侍郎鄭禹一案由三法司倉促結案,蔡涵也在獄中被人劫走,走前留下隱秘的血書——“頂罪滅口”?,F在想來,恐怕頂的是充州案真正兇手的罪,御史臺又受兇手之托,試圖滅了蔡涵的口。 季別云終于找到了真正的仇人。 那個滅口鄭禹的人,害了柳家全家性命的幕后兇手。 他激動得手指在輕輕發(fā)抖,幾乎握不住腰間的刀柄。 戴豐茂一抬眼,看見季別云就像中了邪一般恍惚不已,連眼睛都紅了,整個人似乎受了什么刺激。 他擔憂道:“你怎么了?” 季別云張嘴卻說不出話來,閉了閉眼睛才輕聲道:“待會兒再審一下谷杉月,你先進去。” 戴豐茂不太放心,就這種狀態(tài),他懷疑頭兒馬上會倒下去。 “那你呢?” “我馬上來,”季別云聲音有些抖,“別管了,進去?!?/br> 他不能違抗軍令,只能三步一回頭地進了柴房。 周遭只剩下季別云一人,和遠處守在柴房外的四個士兵,不過他眼神掃過去之后,那四個人也不敢再看他。 他站在陽光之下,心里也像是有冰封的火種破土而出,燒得他全身上下都暴躁不安。 他早該想到的。 御史臺領監(jiān)察百官之職,直接與皇帝對接,特權極大。 能在兩日之內給他爹定下通敵罪名,上呈先帝,且偽造了完整而充足的證據,光靠一個鄭禹是不可能做到的,必須有另一個比鄭禹更加位高權重之人來幫他。 鄭禹四年前已經是靈州刺史,做到了地方官的最高官職,季別云曾經以為能幫鄭禹的一定是權力更大的京官?,F在想來,他漏掉了監(jiān)察御史,一個下能勾連地方官員,上能欺君罔上的人。 靈州隸屬淮南道,而淮南道曾經的監(jiān)察御史是誰? 季別云思緒轉得飛快,被壓抑的情緒也掙脫而出,在全身血脈里沸騰翻滾。 許久沒休息過的大腦在此刻瀕臨崩潰,連帶著身體也不聽使喚。他想要走到陰涼處休息片刻,雙腿卻像是灌了鉛般沉重。 他剛邁出一步,便敏銳地察覺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