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金枝 第12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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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也不兜圈子,撩起衣擺坐定于紫檀嵌琺瑯寶座,看著旁邊為他沏茶的崔皇后,問道:“朕記得從前,你身邊有個徐嬤嬤,茶藝精湛,怎么后來,就不見她蹤影了呢?” 茶湯自壺口汩汩道出,逸散茶香縷縷。 直至杯盞中的茶水過半,崔皇后這才放下手里的紫砂茶壺,轉而端起那個白釉內(nèi)青花小茶碗,遞給圣人。 她唇畔的笑意溫婉,可那雙和初沅極為相似、剔透若琉璃的清眸中,卻是慣常的古井無波,尋不見半點情緒。 聞言,她平靜地陳述道:“陛下說的是徐蘭?也許時間過得太久,陛下忘記了。十八年前,我懷著阿妧的時候,她辦事不利,不慎挑錯香料,險些害得臣妾小產(chǎn),于是從那之后,臣妾便將她驅逐出了宮。” 圣人邊是聽著她的話,邊是小口品茗。聽完,他將茶碗擱在案上,凝視著她的眉眼,笑道:“朕的印象中,她好像是你的奶娘。你向來溫柔嫻靜,沒想到當時,你還真是能為初沅狠下心,將陪伴多年的奶娘趕走。” 崔皇后坐到他身旁的圈椅上,聲音平靜,“往事不可追,臣妾也記不清,當時是作何感想了?!?/br> 說著,她側首,和圣人四目相對,反問道:“不知陛下……為何會突然問起,這樣一個離宮已久的嬤嬤來?” 話音甫落,圣人神情微怔,一時間,竟有些失語。他復又端起茶碗淺酌,沉吟片刻,方才肅容坦言道:“這個徐蘭的兒子陳燾,前陣子,意圖將一個青|樓女子,整容變成初沅的模樣,其心可誅?!?/br> 說到這里,他下意識地深吸一口氣,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崔皇后,“據(jù)他交代說,他曾經(jīng),充當過初沅的哥哥?!?/br> “當年,就是他的母親徐蘭,親手撫養(yǎng)著初沅?!?/br> 隨著他一字一句地落下,崔皇后靜謐平和的面孔,終是不經(jīng)意地,泄露幾分驚措。 …… 圣人是在夜幕低垂的戌時,離開的皇后寢宮。 巍峨矗立的宮城華燈初上,懸掛于檐下的絹紗燈接連亮起,遠遠瞧著,當真如星漢璀璨。 圣人駐足廊下,憑欄而望。 緘默須臾以后,他終是出聲,吩咐隨行身旁的桓頌,“這兩天,你盡快找人去揚州,調(diào)查一下十八年前,跟在皇后身邊的那個徐嬤嬤徐蘭。” 嗓音低沉,壓著難以化解的悵然。 他知道,他和皇后的姻緣,是他當初的執(zhí)意強求。 但他不信,他們之間,數(shù)十年的夫妻情分,還有他們的孩子,在她眼里,當真是一文不值。 思及此,圣人遙望著遠處,燈火通明的皇后寢殿,略微闔上雙眸。 站在他斜后方的桓頌側目看他,頷首應道:“是?!?/br> 不枉他籌謀至今,終于,走到了現(xiàn)在。 桓頌亦是放目遠眺,可惜這宮闕重重,始終望不見盡頭。 但好在,他鋪設的路,不久就要到終點。 他始終望著遠處,唇畔的笑意若有似無。 *** 出宮以后,謝言岐沒有徑直回返鎮(zhèn)國公府,而是讓奚平繞道,驅著轆轆駛動的馬車,去往城東的承恩侯府。 約莫半個時辰過去,一直顛簸的青帷馬車終是停住,到了承恩侯府的側門。 謝言岐以折扇挑起車簾,先行下車。旋即,他于燈火闌珊處回首,看向緊隨其后的滕子逸,小幅度地抬了下眉梢,“滕大人莫要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br> 接應滕子逸進宮的那個內(nèi)侍儼然暈厥,無法再次送他出宮。再說,事到如今,滕子逸的心里,也已經(jīng)信不過那個幕后籌謀的人物—— 與其被一個不知底細的人牽著鼻子走,倒不如,就和謝言岐做一場簡單的交易。 謝言岐帶他出宮,那他就依照約定,帶他去見承恩侯府的一個人。 滕子逸輕輕頷首,并未多言,然后徑直走向緊闔的那扇側門,伸手輕叩。 不多時,伴隨著驚破黑夜的吱呀聲響,門扉自里邊啟開。 開門的管家瞧見滕子逸,不禁面露驚愕,“世子,這都宵禁了,您怎么現(xiàn)在才回?” 滕子逸示意旁邊的謝言岐,借口道:“和同僚暢談,不慎忘了時辰?!?/br> 話音甫落,管家也將手中的羊角燈提高些許,借著燈燭的朦朧光暈,看向一旁的謝言岐。 但見身著深緋官服的青年負手而立,身形挺拔,若玉樹臨風。他面容清雋,眉眼輪廓的深邃,蘊著淡淡的陰翳,愈發(fā)顯得他骨相優(yōu)越。 盡管燈光昏暗,瞧不太真切,但管家也能看出,這位郎君楚楚謖謖,氣度實乃高華,絕非是尋常的世家子弟。 就是不知,他們家世子,何時結交到這般人物? 覺察到他打量的目光,謝言岐眼神微動,乜斜鳳眸朝他看去,禮節(jié)性地笑著一頷首,道:“深夜叨擾,還請見諒?!?/br> 管家登時怔住,連忙將門扇推得大敞,請他們進府。 臨走之前,滕子逸特意囑咐管家,不可將今夜之事告知旁人,旋即,便在前引著謝言岐,走向府中的一處佛堂。 “這時候,我母親應當還在祠堂誦經(jīng)?!彪右萏嶂蚪菬?,示意不遠處燈火通明的屋子,解釋道。 謝言岐要見的,正是承恩侯的夫人。 可惜這位夫人,并非是他的生母。而是承恩侯的續(xù)弦,鄭家正房的嫡二姑娘鄭瀠。 因著曾經(jīng)和宋家的婚約掣肘,所以她一個名門貴女,這才嫁到侯府,給大她十余歲的承恩侯填房。 謝言岐看一眼那個方向,眉梢輕挑,并未言語。 不一會兒,他們便走到佛堂,看見跪坐蒲團的鄭瀠。 聽見婢女的通傳,她起身,回首看向燈火闌珊處,并肩而立的兩個青年,不禁細眉微蹙,有些許的迷茫。 盡管和繼子的來往不多,但她還是認得滕子逸的身影。 不過,他旁邊的青年,又究竟是何人? 為何這將夜時分,子逸會帶著一個素不相識的年輕男人,過來見她? 鄭瀠心知不妥,所以走近之時,刻意和他們隔出了一段距離。 看出她的顧慮,謝言岐先是拱手向她一揖。幾乎在同時,他旁邊的滕子逸,也幫著他告知來意,“母親,這位是大理寺少卿謝言岐,遇到一件案子,需要問母親一些事情?!?/br> 謝言岐接著補充道:“是關于十八年前,宋氏謀逆的那一場戰(zhàn)役?!?/br> 隨著他話音的甫落,鄭瀠的臉色也驟然變得蒼白。 一時間,多年前的記憶如同潮水涌來。 她記起曾經(jīng)的兩小無猜、言笑晏晏,及笄之年和他訂婚的喜悅。 也記起他出發(fā)之前,身著銀色甲胄、打馬走在軍隊中,清朗嗓音穿過人山人海,對她說過的話:“阿瀠,等我打贏這場仗回來,我就娶你!” 可她最后等來的,卻是宋家謀逆,他戰(zhàn)死的消息。 鄭瀠看著不遠處的謝言岐,嘴唇翕動,喉間的千言萬語,再難道出半字。 她不懂,為什么十八年過去了,她心上已經(jīng)痊愈的傷口,又要再次、血淋淋地揭開,展露于世? 她面上的神情逐漸由震驚,轉換為悲慟。 謝言岐面不改色地道:“也許會覺得此舉唐突。但這件事情關乎社稷,還請夫人,如實告知?!?/br> 他嗓音疏冷,還真是,半點憐惜都不肯留。 鄭瀠自知逃不過,沉吟片刻,到底是應道:“好,我說。” *** 回到鎮(zhèn)國公府的時候,儼然是夜半時分,整個府邸闃寂無聲。 謝言岐自午膳過后,便進宮面圣,再未進食。 奚平也不好驚擾入睡的鎮(zhèn)國公夫婦,于是就去廚房,端了幾疊糕點過來,“先將就著吃一些吧?” 謝言岐坐在臨案的圈椅上,雙眸微闔,指節(jié)屈起抵著眉骨。 他倒是沒有想到,探訪承恩侯府的此行,竟能有這么多的收獲。 思及此,他不禁笑了下,轉而伸手捻起一塊碟子里的玉露團,仔細端詳。 這塊玉露團顯然是之前做的,色澤暗沉,一點都不新鮮。 瞧著,便讓人失去食欲。 恍惚之際,他突然記起三年前,她親手做給他的糕點。 精致剔透,藏著她的心意。 可惜,他沒有來得及品嘗。 *** 翌日,初沅收到了謝貴妃宮里送來的糕點。 她伸手啟開食盒,一眼瞧見的,便是放在中間的玉露團。 初沅不免有些微愣怔,她伸手拿起一塊,咬一小口。 旋即,蹙起了秀眉,“好甜?!?/br> 太甜了。 謝貴妃的宮里,怎么會有、這么差勁的廚子? 作者有話說: 有點縮水(小小聲) 第128章 她將余下的大半塊玉露團放回空碟, 然后端起手邊的杯盞,淺抿杯沿。 待到茶水沖淡喉間的齁甜,初沅方才捻起絹帕, 輕拭唇角。 她不禁側首看向旁邊的流螢,問道:“這當真是謝貴妃宮里送來的?” 流螢頷首應道:“是啊, 而且還是貴妃娘娘身邊的大宮女, 親自送來的…她還囑咐說,這道糕點不同尋常,讓奴婢務必轉交給您呢!” 聞言, 初沅神情微怔, 又垂下眼簾,端詳?shù)袛[放的玉露團。 她以前, 也做過這樣的糕點,雖說她的廚藝遠不比宮里的御廚, 但也好歹勝過謝貴妃送來的這碟—— 這個玉露團的味道過甜, 單是淺嘗,就讓人覺得發(fā)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