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 第129節(jié)
跟溫儼對視一眼,沒辦法,只能一言不發(fā)地跟上去。 商行舟病房在走廊盡頭。 他這職級,給配了單間。 已經(jīng)過了最危險的時期,溫盞可以進(jìn)去待一會兒。 她推門靠近,踏進(jìn)去,房間內(nèi)太安靜,沒有一點其他聲響,甚至能聽到心電圖機器低低的運轉(zhuǎn)聲,曲折平穩(wěn)。 商行舟也換了衣服,跟他同款的條紋上杉,干干凈凈,看不見血。 他躺在床上,雙目緊闔,薄唇微抿著,面色蒼白,嘴唇淡紅,下頜好幾處破了皮,結(jié)痂的紅痕橫跨過他高挺的鼻梁,面龐依舊清俊得不像話。 呼吸面罩上清淺的霧氣一起一伏,他左手壓在被子外,手掌到小臂被繃帶緊緊纏繞。 仍舊是高高的個子,現(xiàn)在前所未有的安靜,倒不覺得壓迫感很強了。 溫儼忍不住,低喊了句:“盞盞?!?/br> 溫盞沒搭理他。 她拖著凳子,沉默地走過去,在床邊坐下。 就看見這張臉的瞬間。 腦子里回放似的,又響起那聲目眥欲裂的:“溫盞!” 然后記憶就變得斷續(xù),混亂四散的人群,巨大的爆炸聲,滔天熱浪,快要將兩人淹沒的火光,以及死死保護(hù)住她的人。 商行舟作戰(zhàn)時,手臂本來就被刀割傷了。 醫(yī)生說他左臂傷口很深,刀刃幾乎碰到骨頭,但爆炸前,他還在若無其事地與她對話,她甚至沒注意到他手臂的血痕。 然后他用那只手,握著她的手,握了一路。 溫盞垂下眼,水漬掉在手背上。 “盞盞。”溫儼不忍心,叫她,“你別想了,你回去休息,讓他也休息會兒吧,好嗎?” “不要?!睖乇K用手背擦掉眼角的水汽,悶聲,“我要在這里待著。” “他要明天才能醒?!睏铉嬉幌伦蛹绷?,“你自己現(xiàn)在也還沒好呢,在這兒待著做什么?” “不?!睖乇K出奇固執(zhí),“我要在這里?!?/br> 楊珂叫她:“盞盞……” 被溫儼拽住:“算了,她想在這兒,讓她在這兒吧。” 倆家長說來說去,拗不過她,又不敢硬勸。 楊珂沒辦法,嘆息:“那我去把吃的和水,都送到這邊來?!?/br> - 入夜,疾風(fēng)吹散燈影。 商行舟眉頭微皺睜開眼,眼前一片模糊,繼而遲緩地變清晰。 已經(jīng)是深夜,屋內(nèi)沒開燈,只有心電圖機器兢兢業(yè)業(yè)地工作著,屏幕泛幽光。 他頭痛欲裂,爆炸的彈片刺進(jìn)后脖頸,盡管已經(jīng)取出去了,但傷口都未愈合,仍舊有近似腦震蕩的痛感傳來。 他疼得惡心,抬手想叫醫(yī)生。 手指一動,就碰到個東西。 熱的,有點軟。 “……” 商行舟整個人都頓住。 屋內(nèi)本身光線不好,角膜又受到?jīng)_擊,他脖子動不了,看東西不太清晰,有點艱難地垂眼,緩了好一陣,才遲疑著喊:“溫盞?” 他剛碰到的好像是她的臉。 夜色沉沉,這姑娘衣服也沒換,小小只坐凳子上趴在他手邊,姿勢看著不太舒服,睡著時眼周還是紅的,腮邊掛著好大一顆淚。 商行舟失笑,拇指輕掐她的臉,把眼淚擦掉:“哭包嗎你是?怎么做夢還在哭?!?/br> 說完他稍稍起身,伸手想把她抱上來。 下一秒,又被巨大的疼痛感硬拉回床上。 商行舟倒抽一口冷氣。 不太確定自己具體是被弄到了哪兒,這次受傷,似乎比他想象中重。 這種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痛感,好像在神經(jīng)末梢上裝了一個報警器,扯一下就抽著疼,以前也有過一次,脾臟破裂。 他只能伸手,輕捏捏溫盞的臉:“溫盞?!?/br> 她鴉羽般的睫毛垂著,低低咕噥一聲,沒醒。 “盞盞?!鄙绦兄勐曇舻偷偷兀瑔÷暯兴?,“你醒醒,到床上來睡?!?/br> 溫盞沒聽見聲音,但迷迷糊糊,感覺有人在捏她。 眼皮好沉,勉強睜開,正對上一雙深邃的、黑色的眼。 他靜靜望著她。 微怔,溫盞幾乎立刻竄起來,坐直:“你、你醒了?” 扯動傷口,她痛得皺眉,語無倫次:“難受嗎?要不要喝水?我爸媽在外面呢,現(xiàn)在要叫醫(yī)生過來嗎,他們說你已經(jīng)脫離危險了,但有些檢查醒了要再做一下……” “不用叫人,等天亮?!鄙绦兄鄞浇俏⒐戳讼?,啞聲,手掌輕拍拍身邊的床鋪,“就一個事兒,你上來說,甭趴著,成嗎?” 溫盞只思考了零點零一秒。 沒遲疑,掀開被子,躺上去:“好?!?/br> “往里面一點?!鄙绦兄凼謸沃眢w朝另一側(cè)挪,就這么小個動作,幾乎耗盡他剛恢復(fù)的一點點體力,“你別等會兒再掉下去?!?/br> 月色清淺,溫盞沒看到他額頭的冷汗。 躺好了,小聲說:“我躺好了?!?/br> 商行舟一樂:“我們盞盞真乖?!?/br> 借著月光,他側(cè)過身,看到她白皙的下巴。 巴掌大的臉,只有額頭落下點擦傷,不知道身上其他部位有沒有被炸到…… 應(yīng)該再跑快點的。 溫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靠近他了,他溫?zé)岬捏w溫與她的氣息交織在一起,她又開始犯迷糊。 想落淚:“我一點都不乖……我要是乖,就不會去那么危險的地方了,總是在給你們制造麻煩。醫(yī)生說你受傷很嚴(yán)重……你疼不疼?” “說的這什么話,怎么就制造麻煩了?我不疼?!鄙绦兄勰X子疼得嗡嗡響,啞著嗓子,哄她,“你躺好,被子自己蓋上?!?/br> “我知道。”溫盞現(xiàn)在很聽話,蜷成團(tuán),被子拉上來,“我蓋好了?!?/br> 她乖得他心疼,想親。 但現(xiàn)在沒有身份,商行舟微抵下腮,忍住了,低聲:“你什么時候醒的?” “就今天早上……嗯,中午?” “吃東西沒。” “沒……喔,我吃了?!?/br> “……”商行舟微頓,輕笑,“吃沒吃你都不知道?現(xiàn)在餓不餓?” “不餓……” “那你再睡會兒?!彼此曇艉茌p,“我出任務(wù)受傷多正常,何況我也沒事。天亮還要好久呢,不哭了,閉眼睛,嗯?” 溫盞突然不說話了。 沉默半晌,平靜固執(zhí)地?fù)u頭:“我不要。感覺,閉上眼睛,你就會消失?!?/br> 她完全忘不了。 一閉上眼,滿腦子都是他拽著她的手腕,朝她撲過來的場景。 商行舟微怔,心臟好像被什么戳了下。 沒忍住,還是伸出一條手臂,攬住她的腰。 夜色漫長無聲,溫盞額頭抵在他胸前,聽到他心跳的聲音。 撲通撲通,一聲一聲。 她眼眶發(fā)熱,有些沒頭沒腦地,忽然道:“這次撤僑很成功,除了我倆和陶也,沒人被波及?!?/br> 他低聲:“嗯?!?/br> “但是,那個小孩?!蹦莻€,突然就在她面前爆炸了的,小男孩。 她悶聲:“你怎么知道,最后一個有問題的人……是他?” “那小孩的手?!鄙绦兄劢忉專拔疑蠘菚r就在門口遇到他了,他的手指跟正常人不一樣,應(yīng)該是因為做過特殊訓(xùn)練,學(xué)槍之類的。” “手指?” “嗯,拿東西時,能看出來?!彼f,“但我也只是懷疑,所以進(jìn)門時沒動手??珊髞砟隳菢诱f了,我又覺得,一定是他?!?/br> 頂著無害的面孔,身上綁滿炸藥,行走在人群里。 只就等著人群集齊,給出致命一擊。 溫盞渾身發(fā)冷:“可那小孩看起來好小,是被賣給組織的嗎?” “不,大多數(shù)時候是他們父母,給他們洗腦?!?/br> 溫盞總算明白了,為什么那個反政府分子明明有一屋子人質(zhì),放著不要,只挾持那位工程師。 他們一開始,是想炸會議中心。 她不受控制,大腦反反復(fù)復(fù)地回想。 想著想著就覺得委屈,情緒像潮水一樣,她阻擋不了,囁嚅:“對不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