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靜了片刻，答：“我生在仙門，理應有權(quán)知道仙門真相?！?/br>
    “那沈師兄問過丹羿宗的宗主，你的師尊嗎？劍魂山掌門，逍遙宗掌門，魔族魔尊，人族過往青史禁地與禁術(shù)，這些都查過嗎？”

    沈默頓住了。

    紅狐被撫得舒服，嚶嚶哼著倒在鄒翎懷里打起了呼嚕。

    鄒翎捂住她的左耳，隔著七步的溫暖春日和他輕聲說話：“沈師兄，我不知道你查探一切的初衷是因為什么。我時常能感覺到你對仙道的追尋，對師門的看重，對周圍人的善意，這些紅塵都很好。假如你窮追不舍的真相最后會顛覆已知的一切美好，無法改變、甚而無法撼動它分毫，只會帶來無窮的自責和噩夢，你還會想追問嗎？”

    天上高潔的道和地上沉重的現(xiàn)世相比，哪個更重要。

    鄒翎和沈默在春光里沉默安靜，白羽只覺得這兩人恐怕長了八百個心眼子。道和現(xiàn)實本就相生，現(xiàn)世的核心是修士求道的一環(huán)，根本不必拆分成永隔的天地。這現(xiàn)世再骯臟丑陋，那也是存在的道，不接受它，它也擺在那里影響膈應人，他們修士，為的就是求、得道。

    再殘酷冰冷的道，也只有接受、承認、直視它，才能有幾縷改變它也改變自己的希望，等著冰冷的現(xiàn)世主動沸騰來令自己溫暖是不可能的。

    鄒翎這樣說，不過仍是在……盡可能地逃避。

    至于沈默——白羽很快聽到了他的答復：“我下次再來看你?！?/br>
    他轉(zhuǎn)身離開，白羽再看不見鄒翎，心魂更覺得遺憾。

    一個選擇視而不見，一個選擇聽而不聞，也算是志同道合了。

    就在他以為這兩人就此先逃避上一段時間時，身后忽然傳來了紅狐奇特的叫聲，沈默頓住腳步側(cè)身，看到鄒翎抱緊紅狐撲到了地上，那紅狐發(fā)了狂性，身形忽然暴漲成馬駒大小，拖著身上的人往前跳了兩大步。鄒翎當即用所有靈力去阻止她，并直接劃破手臂飼她鮮血。

    鄒翎對這段記憶也尤為深刻。

    他忘不了剛剛劫后余生就突發(fā)變故的落差。他安撫好娘親的那一瞬，又落入了另一雙猩紅的眼睛里。

    白羽眼睜睜看著他們之間的距離一瞬從七步變成半步，看著沈默驟然混亂失控，再次摁住了鄒翎，壓在陽光下。

    “沈師兄！沈默！沈默?。　?/br>
    幻覺在此時崩塌了。

    *

    鄒翎積攢了所有靈力，終于震破了這以幻覺形態(tài)出現(xiàn)的過去。

    如今回想，他忽然能明白彼時沈默一直以來的冰冷抗拒和掙扎。

    受制于卑賤的天性本能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喪失人性，只余獸性，過往精雕細琢出來的君子骨全部被自己折碎。

    鄒翎向來多頹靡地輕賤自己，一想到自己即將變成一個只知道張開腿的魅魔都忍受不了，驕傲自尊如沈默，又怎能忍受那樣的自己。

    他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正被白羽抱在懷里。夜色已去，已經(jīng)破曉了，方才的一年幻覺在現(xiàn)世里只是小半夜的疾行，他們現(xiàn)在已趕回了逍遙宗，就在他種下百花的新園子里。

    白羽身形高大，之前打橫抱也就罷了，現(xiàn)在他竟是用抱小孩兒的姿勢抱著人。鄒翎雙腿無知覺，頓感越發(fā)別扭，趴在他肩上硬起聲音來斥責：“我說，都和離了，就不要再這樣摟摟抱抱了吧?！?/br>
    “不離?！卑子疬@樣回聲，不知道是在否認和離，還是在叫他。

    這時不遠處傳來大呼小叫：“師尊師娘！都一個晚上過去了，我們還是沒找到阿六……”

    鄒翎一驚，趕緊就要推開白羽，但此時躲避也太慢了，弟子們都看見了他倆抱一塊的情形，他還聽見他們齊齊吸了老大一口氣。

    他背對著弟子們都覺得如芒在背，羞恥得馬上傳聲罵白羽：“混賬！快快快放我下來！讓弟子們看見了成何體統(tǒng)！毀我百年清譽！”

    白羽并不放下他，甚至只用單手抄著他，另一手對弟子們做了個已知的手勢，弟子們心領(lǐng)神會，趕緊轉(zhuǎn)身非禮勿視溜走。

    他徑直抱著他走回洞府，摸著他的脊背，想安撫三百多年前驚慌失措的小鄒翎。此刻的大鄒翎也手足無措，氣急敗壞地傳聲罵他。

    待回了洞府的床上，白羽把他放在腿上繼續(xù)當小孩子抱好，將他捂在胸膛上，不叫他看到自己酸脹通紅的眼睛：“昨晚阿六和小寶都不見了，你一個人去丹羿宗，無非是去找他們。不離，和我說說吧，阿六是誰的轉(zhuǎn)世？”

    鄒翎快要被抱窒息了：“……我喘不過氣了！”

    “是沈默的轉(zhuǎn)世嗎？那個第一個和你締結(jié)婚約的沈師兄？”

    鄒翎聽到這里意識到了兩點，一是沈默的結(jié)局仍然只有他自己清楚，懷瑾、魔王笑千秋都不知道；二是方才那場過去的幻覺，白羽恐怕也身陷其中，看到了他和沈默的些許往事。

    他正猜想著，白羽就直截了當?shù)厝〕隽四敲堆P斑駁的狼牙展示給他看，將昨夜發(fā)現(xiàn)狼牙的事一股腦倒出來：“這東西是懷瑾的貼身遺物對不對？這人當初定是入魔了，戾氣還附在上面，小寶是他的轉(zhuǎn)世，轉(zhuǎn)世發(fā)生了什么才又驚醒了它?！?/br>
    鄒翎第一眼看到狼牙只覺奇怪的不詳：“我認識他那么多年，不曾見他有這物件，給我看看?！?/br>
    他取過狼牙在指尖摩挲，整枚狼牙都透著干涸已久的血腥氣息，他原以為上面的血銹都是懷瑾本人的，可他摩挲半晌，逐漸感應到上面有三股鮮血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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