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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老板那張和藹的臉在煙霧中嚴肅了起來。 “狗屁不通的歪理?!遍L安暗罵一聲,“那公平呢?對于那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大概是可能安全了,對于臨川市的市民呢?他們活該被炸死?你們要怎么和臨川市的市民交代?” 說到這里,長安才恍然大悟,“所以,讓他們?nèi)静?,自己死亡。你們才有更好的理由向大眾宣傳炮轟臨川的正確性?” 他瞧見七老板點頭,心狠狠沉到谷底,谷底的寒風(fēng)吹滅了他眼底最后一抹烈火。 他曾以為,最可怕的是零號病毒,從未想過,最可怕的是人心。 “臨川市上千萬人,就要這么放棄了嗎?”長安看著模糊不清的天際喃喃。 “這個命令,我也無法違抗。不過,黃豹我算是給你處理了,該有的交代也給你了,你回去收拾收拾,半個月之內(nèi),隨我離開臨川吧?!逼呃习迥樕v,示意讓保鏢把他推回去。 長安站在原地,靜靜地,許久沒有說話。 這里是他的故鄉(xiāng),是他從小生活到大的地方。 無論是小時候的孤兒院,還是稍微大一些的社會福利機構(gòu),都有他成長的影子。 他得了漸凍癥的十幾年間,讀了特殊教育學(xué)校,受到了很多社會人士的幫助,有捐助他物資的,有幫助他聯(lián)系治療的,有把他推薦到知樂公司實驗組的。 那些好心人士走馬觀花在他腦海中過了一遍,實在是太多了,他沒能一一把他們的名字記下來,也不知道他們中大多數(shù)人的聯(lián)系方式。 長安無力地握緊拳頭,這些人都被放棄了。 曾經(jīng)那個無比繁華的臨川,被放棄了。 * 大雨下過后的兩天,醫(yī)院里出現(xiàn)了很多發(fā)低燒的人。 血液檢查科室忙到爆炸,護士們匆匆忙忙把一支又一支的血液裝好,送到醫(yī)護人員手上。 醫(yī)護人員一臉嚴肅,等著機器吐出檢測結(jié)果。 每出來一份,但凡顯示有感染病毒的,外面等待結(jié)果的患者就會被拉到隔離房間。 等著病發(fā),等著絕望,等著軍人進來,一槍解決那無辜的一生。 幾乎來檢測的,都是感染了零號病毒的。 聽著一聲震天的槍聲,正在給低燒患者抽血的小護士手抖了一下,那從患者體內(nèi)抽出的血不小心滴到了她的手上。 她猛地瞪大眼睛,急忙拿醫(yī)用酒精濕巾去擦,擦得急了,手都被她給揉紅了。 醫(yī)護進來,冷冰冰問:“怎么了?” 小護士害怕地搖搖頭,嘴唇蒼白,“沒、沒事兒。” 醫(yī)護看見桌子上灑出來的血,又看看坐在那里臉色很不好的患者,她厲聲:“誰讓你抽血的時候不戴手套?你怎么培訓(xùn)的,快去抽個血,測一下?!?/br> 小護士顫顫巍巍被醫(yī)護拉起來抽了個血,她等在檢測機器旁邊,渾身抖得像個篩子。 機器咔咔吐出兩張紙,醫(yī)護拿起紙張,越看臉色越沉。 沉默許久,她把紙遞給小護士。 小護士心一下墜入谷底,看也沒看,低著頭,聲音低低的,“謝謝?!?/br> 她自己往隔離的病房里走,乖順的,沒有一句話。 分給她的是鐘天和年輕軍官的隔離病房,那里剛好還剩一張床位,就讓給她了。 鐘天被測出感染病毒之后,表現(xiàn)得沒有特別悲傷,只是有點頹靡。 他見過那么多相安無事的穩(wěn)定者,這些日子又一直在研究零號病毒,很早就做好了被感染的準備。 相反,那個脾氣高傲的年輕軍官比他難過多了,日日垮著一張臉,瞪著他,像是他欠了對方幾百萬似的。 “又不是我害你得的,瞪我有什么用?”鐘天翻了個白眼。 年輕軍官脾氣一點就炸,“如果不是跟你來醫(yī)院,我會感染嗎?” “如果不是你違背軍令打我一槍,我會來醫(yī)院嗎?”鐘天也不是沒有脾氣的,他吐槽道:“說到底,都怪你,現(xiàn)在我們只能在這里等死了?!?/br> 眼見又進來一個小護士,年輕軍官皺眉,“這種時候還有來巡房?連個防護服都不穿,你們醫(yī)院的護士防護意識怎么這么差勁?” 小護士捏著衣角,把它揉皺,低著頭,輕聲道:“我感染了,接下來幾天,住這里?!?/br> 兩個大男人都一愣,然后一起陷入無盡的緘默,護士都感染了。 確實只有幾天,紅線達到心臟的時間也就一兩周的時間。 他倆,也只有這么幾天的時間了。 又一聲槍響傳來,是他們正上方的病房。 年輕軍官躺在潔白的醫(yī)用床單上,盯著雪白的天花板,眼前一陣眩暈,他細細聽著樓上熟悉的腳步聲。 “是我的同僚?!?/br> 病房里又是許久沉默。 “我們病發(fā)后,也會有一顆專屬于我們自己的子彈的?!?/br> 鐘天也靜靜地,沒有說話。 突然,他感覺鼻尖有一股熱流涌下來。 他用手去擦了一把,看見一手的鮮血。同時,左手手腕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了一條一指長的紅線,蜿蜒著,往上爬。 小護士和年輕軍官看著他,沒有說話。 沒有一個人去喊病房外面巡邏的軍人。 他們知道,一旦自己喊了,狹小的病房里,就會響起一聲沉悶且富有生命厚重的槍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