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shí)李炎從前素有惡名，總是陰沉無表情一張臭臉，如今倒是罕見地笑容滿面，從什么角度解讀都充滿譏諷之意，惹得賢妃怒火中燒，卻不能說些什么，瞪著一雙眼離開了御園，心中恨不得將李炎大卸八塊。

    這夜，賢妃是憂心忡忡，一顆心劃成兩半，一半分給生死未卜的情郎，一半分給流散多年的胞弟。

    李炎與宋星然都將她的情緒看得分明，他們遙遙對視一眼，默不作聲地離開了。

    鬧哄哄的中秋夜宴總算結(jié)束，諸事皆照著他們規(guī)劃的方向前進(jìn)，宋星然雖然欣慰，但繃了二十來日，驟然松弛，只覺得身心俱疲。

    回府時(shí)，他將車窗開著，一路瞧著車窗外高懸的明月。

    中秋本該張燈結(jié)彩的，但天色太晚，路邊的花燈也都撤走了，黑黢黢的夜色中，月色便顯得越發(fā)雪亮。

    一股孤清之態(tài)。

    寂寂的秋風(fēng)卷了進(jìn)來，宋星然也覺得幾多寒涼，只想快些從街頭逃離，速速歸家，抱一抱家中的妻子，捏一捏軟綿綿的兒子。

    處理完宮中事宜，遺憾涌上心頭。

    這是小宋曦的第一個(gè)中秋呢，他也不曾在家陪著。

    出門時(shí)，小宋曦?fù)Q上了一身漂亮秋衣，紅彤彤的仿佛個(gè)小柿子，趴在他肩上嗷嗚嗷嗚地流口水，他離家的時(shí)候更是哭得慘烈，出了和風(fēng)院都仿佛能聽見宋曦的哀嚎。

    想起這些，宋星然心中軟綿綿一片，不住催促駕車的宋諒：“快些回去?！?/br>
    他早交代過，今夜有要事，或許要耽擱很久，叫家中不必等他過節(jié)，但回到國公府，府內(nèi)各色的燈籠仍舊高懸，有小兔子的、小金魚的、小花兒的，各色各樣，想是蔚然喜歡的。

    他走了半道，剛拐入和風(fēng)院的門口，發(fā)現(xiàn)夜色中，有個(gè)嬌柔的可人兒提著燈在桂樹下等候——正是他的清嘉。

    她身上罩了件薄薄的披風(fēng)，是素淡的桂色，仿佛月色下?lián)u曳的一支金桂，渾身散發(fā)著恬淡靜謐的氣息。

    宋星然心中驟然一緊，生出了深重的繾綣與依戀，一把扯過清嘉纖細(xì)的腕子，將人密不透風(fēng)的摟在懷中。

    他出現(xiàn)得太快，清嘉還在引頸張望時(shí)，便猝不及防被扯入個(gè)帶著涼意的懷抱。

    宋星然聽見她細(xì)細(xì)的一聲驚呼“哎呀”，沒忍住埋在她耳畔低低地笑出聲：“嘉嘉，是我?！?/br>
    清嘉被他嚇了個(gè)激靈，軟綿綿在他胸口錘了幾拳，卻嗅到他身上酒氣混合血腥的味道，狐疑地吸了吸鼻子：“宋星然，今夜發(fā)生了什么？”

    宋星然笑意更濃，他竟很享受清嘉這般兇巴巴的關(guān)懷，偏過頭，唇瓣在她面頰若有似無地擦過，低聲喃喃：“沒什么......不打緊的。”

    但還是老實(shí)巴交地交代：“你那王兄，還是被我們利用了一把，如今傷的厲害，被送出了宮，我已安排人，連夜護(hù)送他出京，好全了你們一場交情。”

    皇帝既然起了疑心，很難說不會(huì)反悔又回去補(bǔ)一刀，更莫說陸云卿也是狠辣心思，難說會(huì)不會(huì)動(dòng)手。

    人是宋星然騙來的，如今出了事，他自然有義務(wù)全須全尾地送走——因?yàn)槟鞘乔寮蔚呐笥选?/br>
    清嘉聽罷，正沉思著，還想細(xì)問今夜之事。

    “呀——”

    卻猝不及防雙足懸空，被人一把擁了起來，她雙腳在空中晃了晃，輕輕踹在宋星然腿上，無奈又嬌嗔的：“你干嘛呀？”

    宋星然在她臀上拍了下，笑嘻嘻地仰起頭，桃花眼中蓄滿了狂放的笑，他挑了挑眉，顯出幾分邪氣：“你猜？”

    王子塵的事情，他才不想說了，沒來的破壞氣氛。

    清嘉愣了愣神，又被他突然放了下來，只是一副手臂仿佛在她身上生了根似，半點(diǎn)也不曾稍離，纏著她的軀體向前狠狠一貼，又鋪天蓋地地將她吻住。

    清嘉手中那盞夜燈咕咚一聲，滾在地上，燭心轟然將燈皮點(diǎn)亮，卷出炙熱的火舌。

    他今夜仿佛有些躁動(dòng)，炙熱的呼吸都帶著迷亂，犬齒不住在她唇上廝磨，仿佛要她交付出骨血來，清嘉略有些疼，覺得雙唇又腫又麻，身體微微一顫，向后偏開稍寸，嘟囔道：“還在外頭呢——你干嘛？”

    宋星然不滿地喃了一聲，大掌抵在清嘉脊背上，咬了咬她尖尖的顎骨，又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

    此刻月光恰到好處地被云層掩住，漆黑一片的庭院中，只有一雙相擁的人影。

    清嘉覺得自己的嗅覺與觸覺被無線調(diào)動(dòng)起來，渾然被他包裹侵襲，軀體內(nèi)奇異的躁動(dòng)也都騰然升起，扭著身子喚夫君。

    宋星然的桃花眸愈發(fā)深暗，像風(fēng)雨將來的海面，低沉地喘息幾下，將人擁了回房。

    自清嘉被人下了藥那一回，宋星然都沒有再碰過她，一是怕她身體猶虛，二是也確實(shí)忙得似個(gè)陀螺。

    如今便好似烈火燎原一般。

    二人相擁著，甫一踏入房中，清嘉便被他抵在窗臺(tái)上，修長的手指在如云的鬢發(fā)間一劃，簪子啪嗒落在地上，青絲如瀑傾灑，那薄薄的披風(fēng)也被男主人揉皺了，嫌棄地扔在一側(cè)。

    因中秋賞月，窗戶未閉，清嘉被他一推，身子探出了窗臺(tái)，危險(xiǎn)地卡在空中，迷亂中恰瞧見云層中半遮半閉的月光，涼薄的月影罩在身上，是冰的，眼前人吐息炙熱，又是guntang的。

    隨著云層翻涌，清嘉覺得自己感知也似飄渺，一時(shí)如在云端，一時(shí)又被宋星然狠狠拽落。

    落差太分明，她咬著唇，低聲地啜泣，抑制不住地發(fā)出凌亂的尖叫，胡亂地扯著宋星然垂落的發(fā)絲：“你放過我罷?！?/br>
    “嘶——”

    頭皮的痛感更牽扯出更多的刺激，宋星然抬起頭，吻了吻她柔軟的腮，聲線又啞又悶：“唔，放不了?！?/br>
    清嘉生怕自己要摔下去，只有一雙手臂勉強(qiáng)還能用力，掛在他脖子上，但扛不住時(shí)間流逝，她臂彎發(fā)酸，身體又脹，不由低聲哭了出來，眼淚從眼角垂落，又墜在他肩窩。

    宋星然聽了，緩了下來，見她嬌憨無助的模樣不自禁笑了，在她耳畔低語：“長夜漫漫，人月兩團(tuán)圓，如此才算過節(jié)?！?/br>
    他滾熱的呼吸噴薄，笑容蠱人，但清嘉只覺得難挨，擁住停在她身上的一窄腰，哀求道：“夫君，咱們今日還不曾吃月餅?zāi)亍?/br>
    宋星然才發(fā)xiele一通，通身熱血尚未冷卻，草草收拾一番，正準(zhǔn)備抱起清嘉回去，聽見她細(xì)細(xì)弱弱的聲音，差點(diǎn)以為自己聽錯(cuò)了。

    他無奈地揉了揉她的紅唇，又戀戀不舍地香了幾口，良久才逼著自己偏離稍存，急促的鼻息又噴薄在她面頰，喑啞道：“吃什么餅？”

    清嘉妄圖轉(zhuǎn)移火力，軟綿綿地拍了下他的胸口，撒嬌：“人家餓了嘛。”

    宋星然對她的撒嬌是全無抵抗，何況在此刻旖旎的時(shí)分，雖然不大愿意，還是摟著她來了桌前，將她放在自己膝頭，才往她口中喂了塊月餅。

    清嘉原本便嗜甜，又被他折騰的確實(shí)損了不少力氣，竟一口一口吃得很開懷。

    宋星然見她眼睫都濕透，掛著幾滴細(xì)小的淚珠，在光潔的臉頰上投射出細(xì)微的光暈來，顯得無辜而稚氣，越發(fā)想讓人......欺負(fù)。

    他心里軟成一片，又忍不住生出邪惡的念頭，盯著清嘉望了好一會(huì)，終于輕輕掐住她的腰，與她額角相貼，聲音喑?。骸白屛覈L一嘗，甜不甜......”

    此后那個(gè)“甜”字已非常細(xì)微，尾調(diào)甚至是隱約的水聲，宋星然搶了清嘉口中那小半口月餅，連著人一道細(xì)細(xì)地品嘗。

    清嘉被他guntang的氣息烘得周身溫溫?zé)釤?，也任由他施為?/br>
    第89章

    中秋后,皇帝竟遲遲不曾動(dòng)作。

    他如今身子骨瞧著尚好，但李炎心知肚明，老皇帝如今不過朽木一樣,外表蒙著新刷的樹皮，風(fēng)雨一磋磨，便要倒下。

    但怪異的是,皇帝對賢妃與李景竟不見疏淡，也未貶謫陸云卿，幸而如今不再吵著要立儲(chǔ)，只是仍舊憊懶,將許多事都交由李炎打理。

    這日,賢妃仍舊按點(diǎn)與皇帝奉藥。

    皇帝午睡才醒,一睜眼看見賢妃端坐在床邊,她面容沉靜，目色深沉，手邊還放著一碗藥,見他醒了，嘴角扯出一道柔和的弧度，端著藥碗行至他身邊：“陛下，該喝藥了。”

    近來他蘇醒后，都會(huì)頭疼難以遏制,似有千百條蠕蟲在顱內(nèi)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啃食自己腦髓一般,細(xì)密難忍。

    他盯著眼前自己寵了近十年的女人，倏然覺得周身骨冷,她的笑意是假,端著一碗毒藥想要害他姓命,甚至無法遏制自己的厭惡，一把將她推開，怒斥道：“滾——”

    老皇帝雖病弱，無意識(shí)中卻用盡了渾身的氣勁，賢妃猝不及防，連人帶藥都傾翻在地，那御瓷的藥碗跌了粉碎，嵌在賢妃手心淋漓出一片被藥稀釋的血。

    她咬牙，泫然欲泣：“陛下，您這是做什么呀......”

    皇帝呼出幾聲濃重的濁氣，才將自己的夢魘驅(qū)走，他揉了揉額心，尋回了清醒，忍著心中的不適：“來人——將賢妃扶起來?！?/br>
    皇帝脾氣大，這些年并非未曾向賢妃發(fā)過脾氣，但她眼淚一撒，皇帝十有八九都會(huì)好言哄勸，如今卻，連親自攙扶她都沒有了。

    這不對。

    且他的眼神，雖已極力裝作溫和，但終究有層陰翳的底色，甚至叫她瞧得瘆得慌，總覺得這老東西陰森森的。

    其實(shí)，在皇帝說要?dú)⑼踝訅m之前，賢妃對他的感情仍很復(fù)雜。

    他對她專寵多年，對李景也是真心實(shí)意的疼愛，即便她心愛著陸云卿，也對皇帝心壞愧疚，更動(dòng)過偷偷與他將毒都停了。

    如今倒是感謝自己當(dāng)時(shí)的狠心了。

    兩個(gè)人眸光都有些閃躲，皇帝蹙著眉，神色始終不見開懷，賢妃察言觀色，于是先告退。

    皇帝揉了揉額，嘆息一口癱靠在引枕上，連話都懶得多說一句，只是擺了擺手，竟連掃都不掃一眼她手上明晃晃的傷口。

    離開時(shí)，賢妃捂著流血不止的傷口，望向風(fēng)云翻涌的天際，驀然涌起心慌，她偏頭問：“景兒呢？”

    “在英華殿念書呢?！?/br>
    念書。

    那就是與陸云卿呆在一處。

    陸云卿是皇帝為李景欽點(diǎn)的老師，外臣又入不得內(nèi)宮，二人平日便在英華殿授課，她此刻仿佛入了魔障似的，一心想要見著他們，徑直往英華殿的方向趕去。

    “娘娘，咱們先換將衣裳換了吧。”

    “......”

    大宮女蒼楠的關(guān)懷之言，她一句都沒有聽進(jìn)去，不多時(shí)也趕到了英華殿。

    在門前，她望著高高的匾額，又恍惚了一陣。

    為了避嫌，她很少踏足此地，極少的幾次都是皇帝一道陪著。

    如今她孤身來此，淺淺的一道門檻，她竟需要鼓足極大的勇氣，才垮了過去。

    “娘娘——奴婢曉得您受了委屈，但——”

    蒼楠還在旁勸著。

    她是陸云卿安排在賢妃身邊照顧的，最清楚二人之間的愛恨糾葛，從來都替他們遮掩辦事，更是不贊同賢妃的莽撞之舉，這么些年都忍了，如何這一時(shí)半會(huì)便放縱了。

    賢妃回眸，深深地凝了蒼楠一眼。

    她本來七上八下的，卻在受阻的一瞬生出了莫名的勇氣，大大跨了一步，往英華殿書房去了。

    為什么不能？

    她不過想看一眼自己的情郎與兒子，為什么要萬般委屈？

    書房門前守著小黃門，見賢妃神色陰沉地沖了過來，也不敢阻攔，默默偏開身子，聽見“哐當(dāng)”一聲響，連眼睛都嚇得閉上了。

    陸云卿正與李景上課，賢妃倏然闖進(jìn)，將李景嚇了個(gè)激靈：“娘——你怎么？”

    陸云卿倒還淡定，只是微微睜大的眼眸暴露了些情緒，他眉心微微皺著，掃了一眼渾身狼狽的賢妃。

    她手上有道明顯的傷，還帶著未干的血漬，華貴的衣裳也皺巴巴的，隱約有些潮濕的印記，發(fā)髻略有散亂，步搖上的鸞鳥叮當(dāng)搖晃，似足了主人七上八下的心境。

    他也想去看看她的傷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