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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臣的戲精夫人 第59節(jié)

    他個子高挑,肩寬背闊,陰沉一張臉,俯視看人時候,冷肅得幾乎駭人,嚇得孟君皓一個七尺男兒,都倒吸口涼氣,暗忖清嘉夫婿究竟何許人也。

    宋星然行至窗前,只留下個如松似竹的背影。

    清嘉暗道不好:孫文茵莽撞無禮,敢在宋星然身上撒氣。

    宋星然又是什么人,自小金尊玉貴的,必然煩不勝煩。

    今晚這局面委實詭異,處處皆是尷尬,清嘉沖一臉憂心的孟君皓笑笑,提著裙子去走向窗口,在宋星然身側(cè)站定。

    他臉冷得像冰山,側(cè)臉輪廓鋒利巍峨。

    清嘉嘆了口氣,傾身,撞了撞他,輕聲道:“我彈琵琶給夫君聽好不好?”

    宋星然眼睫垂下,并不接話。

    清嘉踮起腳尖,湊在他耳畔,甕聲甕氣地喊:“夫君……”

    她身子貼過來,觸碰的一點有融融暖意,是極輕軟的觸感。

    宋星然眉心動了動,微末的酒氣發(fā)散,將寒意都驅(qū)走了,只剩下心癢,但表情還繃著,似冷玉一般。

    清嘉小心翼翼地牽過宋星然的手,嫩筍似的十指嵌入他骨節(jié)瘦長的手指中,她小聲喃喃,似誘似哄:“我一手琵琶也撫的不錯,舞也跳得還行,夫君想看么?”

    她一管的嬌脆嗓音,糅雜著幽幽而來儂軟小調(diào),變得分外婉媚,宋星然心頭癢意更甚,像是中了花精的魔障。

    他咬牙強忍著,才未破功將這朵家養(yǎng)的芍藥花精擁入懷中,只垂眸望了她一眼。

    清嘉再看,他眉目間的冷肅已褪了大半,于是大著膽子將他拽回席上。

    孫文茵乖乖地坐在孟君皓身側(cè),也像是消停了。

    此時,水面上的小曲兒在唱著,婷婷裊裊的小調(diào),順著水風(fēng)幽幽襲來。

    宋星然看孟君皓夫妻不順眼,懶得說話,只默默聽曲飲酒,他半闔著桃花目,神情慵懶而倦怠。

    孫文茵道:“此處繁華熱鬧,別有一番趣致,表妹在閨中時可常來玩耍?”

    這話一落,清嘉深覺頭疼,孫文茵怎么還來?

    分明又在挑事。

    這話好沒道理,閨閣女兒豈會來歡場取樂?

    清嘉暗自嘆氣,瞥了眼宋星然的臉色,生怕孫文茵不慎踩著他尾巴。

    宋星然可不是什么良善人,是真刀真槍剿過匪、殺過人的,清嘉也見識過他私設(shè)牢獄,逼供犯人的模樣。

    若孫文茵真惹惱了他,隨意扣個罪民投入牢獄也是小事,連孫家一鍋端了也是正常,最后煩擾的還不是自家表哥。

    偏孫文茵在太歲頭上動土還不自知。

    清嘉余光瞥見宋星然將手骨捏成一團,忙去牽他的手,聊作安撫。

    宋星然被她軟綿綿的掌心包裹,才勉強壓下火氣,緩緩掃了一眼孫文茵,他唇角仍有個上揚的弧度,神情卻冷淡。

    他不耐時,身上那估在金鑾殿前淬煉的威壓之氣便毫無掩飾地釋放出來,只淡淡一眼,瞧得孫文茵脊背生寒,更大聲道:“妹夫瞪我做什么?”

    孟君皓眉心緊皺,表情已然難堪,他壓著嗓音,口氣卻很差:“你究竟要做什么才是?”

    此時,弦聲如裂帛劃破水面,樂聲便漸漸歇止,之留下駭然的寂靜。

    清嘉執(zhí)著酒杯,她一口飲盡,是桂香的甜酒,入口是輕軟的,滑到喉嚨中卻有燎燒之意。

    她捂著發(fā)燙的面頰,饒有興致地笑了,趕在宋星然前頭動手,反唇相譏道:“我是土包子,沒見過這等繁華綺麗之色,不若嫂子是見過大場面的,于這秦樓楚館,也是常客?!?/br>
    孫文茵表情瞬時破裂,她反手,狠狠在桌面一拍,將那酒壺都撩倒了,清甜的酒氣彌漫開來。

    清嘉暗地搖了搖頭,她忽然覺得,這類被人寵大的、心無城府的人,討厭起來也頗讓人厭煩,偶爾犯傻時又叫人哭笑不得,處理起來實在讓人頭疼。

    此時,門邊迎客的花娘端著酒食進來,見這滿室的狼藉,“唉呀”地驚叫一聲,忙使喚幾個小廝進門收拾。

    幾個小廝一哄而入,鬧鬧嚷嚷的,場面實在鬧得難看。

    清嘉拉著宋星然在一邊,恰好見墻上懸著一柄琵琶,便順手取了過來,抱在手上挑撥幾下,清越的樂聲流淌而出,宋星然一聽,便知這破碎的小調(diào)出自《潯陽夜月》。

    太樂署中也有伶人善琵琶,但宣明帝喜武曲,因而太樂署擅用大套琵琶,開弓飽滿、力度強烈1,奏曲宏偉,氣勢磅礴。

    因皇帝喜歡,琵琶在京才推揚開來,也頗受高門士族青睞,當(dāng)今五皇子的師傅陸相公,對琵琶就很有鉆研,府中養(yǎng)著擅琵琶的樂師十來人,容城郡主早些年熱衷于辦茶話會時,常邀薛相公府上樂師過府,故此宋星然對琵琶略有了解。

    清嘉的指法疏而勁,音響便清亮柔和,如見江風(fēng)習(xí)習(xí),歸舟遠去的靜謐情狀。

    在亂哄哄的包廂內(nèi)悠揚傳開,連低聲吵嘴的孟君皓夫婦都愣了,安靜聽起曲來。

    孫文茵心中更是難受。

    只見孟君皓被清嘉吸引,眼神直勾勾的,神思恍惚。

    原來叫清嘉彈琵琶,是想折辱清嘉,提醒她與那舞樂歌姬也無甚差別,但清嘉落落大方,琴音又優(yōu)美婉轉(zhuǎn),一派名家風(fēng)范,竟是大出風(fēng)頭。

    孫文茵滿肚子怨氣發(fā)不出去,狠狠在孟君皓手上一擰,見他疼得齜牙咧嘴,眼神總算投向自己,才氣鼓鼓道:“羅敷有夫,你莫不要臉面?!?/br>
    孟君皓將手臂扯回,臉色冷得如同臘月堅冰:“娶你,雖受了脅迫,但既已成婚,我便會尊你敬你,你若再三胡來,休怪我無情?!?/br>
    孫文茵氣得眼冒金星,身子晃了晃,卻只低聲吼了句:“你!”

    此時,徐緩的樂聲漸歇,清嘉十指按在琴弦上,歪頭沖宋星然眨了眨眼,調(diào)皮地笑了。

    她杏眼烏濃,似似新月彎彎翹起,別有一股恬凈之媚,瞧得宋星然一股癢意直從心頭透到骨頭縫。

    他伸手來牽清嘉,清嘉卻瞪他一眼,水汪汪的眼神飛向身后,示意:那還有人呢。

    宋星然xiele口氣,掃興,真是掃興。

    只好乖乖又落席坐下。

    清嘉見兄嫂二人臉色不虞,深覺今夜實在沒必要繼續(xù),正思忖著就此別過,眼神卻掃到屋角靜靜侍立的花娘。

    這花娘穿著織金裙衫,長長的拖尾,閃著高調(diào)的光,她約莫三十來歲,一看便是資格老、地位高。

    不知對王家jiejie,有無印象。

    清嘉想著,來都來了,也無妨一問,便招手喚她上前,含笑道:“jiejie,在蘭香班呆了多少年歲呀?”

    她口氣嬌憨,眉眼彎彎,叫人見之生喜,并無半點高高在上之態(tài),吳花娘愣了一瞬,才答:“大約二十來年。”

    吳花娘是進來收拾殘局的,很有職業(yè)素養(yǎng),她堆著笑:“真是不好意思,怠慢了貴客?!庇挚涞溃骸肮媚镆皇峙蒙趺?,叫人回味無窮?!?/br>
    清嘉有意與吳花娘攀談,又道:“碧帶河最不缺便是舞樂之聲,我不過雕蟲小技罷了?!?/br>
    “此言差矣?!眳腔飺u了搖頭,神色極認(rèn)真的:“這東西,最講究一個悟性靈性,我有個小姐妹,來蘭香班時,是五律不通的一張白紙,但老人一教,便顯出了不同,就是通身靈氣,旁人都沒有的。后來,也是因為彈得一手好琵琶,被個官老爺買走了?!?/br>
    清嘉忙問:“官老爺?可是揚州的老爺么?”

    吳花娘嗐了聲,以為清嘉在八卦,只擠著眼睛道:“不是咱們這兒的?!彼D了頓,抬著眼睛回憶片刻,才說:“好似,是徐州來的?!?/br>
    她凝神,皺著眉盯了清嘉片刻,緩緩道:“說來冒犯,我那小姐妹……生得倒與你有些許相似。”

    這并不是什么好話,花娘忙解釋:“只一雙眼罷了?!?/br>
    吳花娘望著眼前的女子,她耳墜上,嵌了一雙曜石,便是夜里也璀璨無比,一看便是富貴滋養(yǎng)出來的美人兒。

    她心中暗暗嘆了口氣——生得是不如你美的,她那顆淚痣,從來顯得無辜可憐,不似你,明麗嫵媚,是截然不同兩種命數(shù)。

    清嘉雖不知吳花娘所想,但一顆心也驟然緊繃。

    她似乎問對人了。

    再追問時,花娘只搖頭嘆息:“此后,我與她便斷了聯(lián)系。”

    清嘉只好訕訕閉嘴。

    閑話至此,清嘉也覺得不必繼續(xù),便索性與孟君皓夫婦道別。

    離開時,還覺得有道鋒利的眼神剜在身后。

    二人上了馬車,清嘉才雙手環(huán)在宋星然脖子上撒嬌:“夫君氣度非凡,一定不會與表嫂一般見識。”

    清嘉一頂高帽子哐當(dāng)罩他頭上,宋星然輕嗤,捏了捏她白膩的面頰:“若我非要呢?”

    清嘉愣了愣,連手臂都僵硬,在思考如何措辭。

    宋星然眉心緊皺著,垂下眼瞼,認(rèn)真道:“你與你家表哥,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

    他回想孫文茵的舉動,無腦、粗魯、少禮,充滿敵意全不是一個嫂子該對meimei有的態(tài)度。

    孫文茵為何會這樣,必然是知道孟君皓與清嘉的過往。

    宋星然確然感受到,這兄妹二人關(guān)系很好,雖然已各自婚嫁,塵埃已定,但往事是他無法把握的,所以他才心煩氣悶。

    清嘉從前,言之鑿鑿地地說自小欽慕他,他從來深信不疑。

    清嘉也為了救他,險些喪命,這些都做不了假,但宋星然心中就是不舒服,他總覺得眼前蒙了一層霧,清嘉就被霧靄沉沉包裹著,他看不真切。

    宋星然神色堪稱溫柔,眼角眉梢都有落寞蕭索之意。

    清嘉小心打量他的臉色,良久,才說:“我與表哥,是清清白白的兄妹之誼。

    “但……我昔年,出過一件事,險些連命都沒了,是表哥冒死救了我,故此我對他很是尊敬依戀,但絕無男女之情?!?/br>
    “我兩,年紀(jì)相仿,昔年母親尚未與外公鬧翻時,也是日日湊在一塊玩耍的,故此感情堪比親生?!?/br>
    “此后,夫君也知道,我們?nèi)兆舆^得艱難,表哥便常會救濟我家?!?/br>
    “所以……閑言碎語也是有的,大約表嫂是聽了些不好的謠傳,才處處針對?!?/br>
    清嘉松了手臂,從宋星然身上爬了下來,輕輕晃著他的手臂:“夫君,不要生氣了好不好,看在表哥是我救命恩人的份上?!?/br>
    宋星然臉上半明半暗,眼底霧沉沉的一片,也不知心底作何想法。

    清嘉伸出蔥白細指,在他心口不輕不重地戳了下,妖妖調(diào)調(diào):“你啊,好沒良心,我自小喜歡的是誰?你不曉得么?”

    宋星然突然伸手,抓住她白嫩的手,貼在唇邊咬了口。

    心知終于將人哄了回來,清嘉終于松了口氣,緩緩伏低身子,貼在他胸膛——鼓鼓錯錯的心跳聲,有些快。

    她面頰蹭了蹭,嬌哼了聲:“人家為了你,命都不要的,哪里還容得下什么表哥堂哥?!?/br>
    宋星然把她摟在懷里,低聲嘆了口氣,他低頭親了親她的發(fā)頂,心想,江南這地兒真有魔障,他竟變得別別扭扭的。

    清嘉心底也在嘆息。

    宋星然啊宋星然,有些事情,我哪里敢告之與你。

    她多怕眼前的幸福,是鏡中花,水中月,一碰便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