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除了早朝和一些不得不親自處理之事，旁的大部分他皆未做，早早地回了家，繼而第三日也是如此。

    太醫(yī)行針天數(shù)與梅夫人所言都是三天。

    是以這第三日，傅湛從早到晚，除了早朝一個多時辰外，幾近就沒離開過宋依依。

    然時光寸寸流逝，從晨時透亮，天光一線，扶光初升，到暮色四合，星月流轉(zhuǎn)，蟾光凝地，時辰越來越晚，天色越來越暗。

    旁的都在變，但唯他床榻上的姑娘依然平靜平和地躺在那，沒有半絲醒來的跡象。

    時辰越晚，越久，傅湛越慌。

    漸漸地，男人開始坐立難安，顯然失去了耐心，也愈發(fā)的煩亂。

    夜幕早落。

    他負(fù)手在屋中來來回回地徜徉許久后，坐到了床邊，握起宋依依的手，朝她靠近，已不知喚了多少回。

    “依依......”

    “宋依依......”

    “是本相，你能聽見本相的聲音么？”

    “宋依依......”

    他一聲接著一聲，然那邊非但毫無反應(yīng)，小美婦的呼吸竟是逐漸地微弱了去。

    傅湛突然發(fā)現(xiàn)，驟驚，心一沉，霍然起身，修長的手指探向她的鼻息。

    而后，傅湛的臉色便頃刻慘白了去。

    短短須臾，她竟是沒了呼吸！

    “宋依依！”

    “宋依依！”

    男人一把扶起了她的雙肩，不住呼喚，一聲急過一聲，一聲高過一聲。

    婢子接二兩三地聞聲而來。

    “大人！”

    *********

    “宋依依！”

    “宋依依！”

    聲音空靈，一聲聲地響在她的耳邊......

    她耳中腦中，一片嘈雜，一片混亂......

    好似有無數(shù)的人在她耳邊說話，各種聲音，各種話語......

    眼前亦是出現(xiàn)無數(shù)張畫面疊加.......

    她看到了梅夫人......

    看到了傅瑤姍.......

    看到了宋文生，鎮(zhèn)國公，沈懷瑯，沈懷廷，沈老夫人，傅老夫人，皇帝李禎，皇后董琬卿，趙全德，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她亦看到她自己，看到她在江南別院悠閑的日子；看到無情洪災(zāi)，讓許多人顛沛流離；看到她同梅夫人立在鎮(zhèn)國公府門前；看到傅湛，傅湛，還是傅湛........

    看到她筆下皆他名，眼中皆他人......

    看到她愛他愛的痛不欲生......

    看到她輕解羅裳，紗衣瀉地，立在他房中相求......

    看到他立在冬雪之下，她的房間中，帶兵圍起她被囚別院，眼睜睜地看著，瞧著，她飲下毒酒后，安靜地死去......

    耳邊嘈雜，亦皆是他冷漠的聲音.......

    “若可以，我希望和你永遠(yuǎn)不見.......”

    “傅靈犀，這是最后一次.......”

    “若有來生，但愿你我別再碰上.......”

    **********

    “宋依依.......”

    “宋依依.......”

    “宋依依.......”

    無數(shù)個聲音，無數(shù)的人，有男有女，反反復(fù)復(fù)地喚著她......

    最后那些嘈雜的聲音，終究歸成了一人之聲。

    那個刻入了她的心里，血里，骨里，永生永世都不會忘了的聲音.......

    “宋依依......”

    宋依依猛然睜開眼睛.......

    第76章 前世

    最后那些嘈雜的聲音, 終究歸成了一人之聲。

    那個刻入了她的心里，血里，骨里, 永生永世都不會忘了的聲音........

    “宋依依.......”

    宋依依猛然睜開眼睛........

    視線朦朧，逐漸清晰，耳邊還是他的喚聲, 那喚聲這一次明顯變了，變得激動且滿含喜悅。

    “宋依依, 你醒了?！?/br>
    宋依依只聞其聲心口便發(fā)緊了去。

    終于, 她溟濛模糊的視線一點點完全清晰，從只有輪廓到看清他的整張臉龐——那張她畫了沒有萬遍，也有千遍的臉......

    毫無防備, 內(nèi)心翻滾, 她無法自控地酸了鼻息, 眼睛直直地定在了他的臉上, 面無表情, 連著一顆涌動悸動, 無法平靜的心......

    面前男人高大的身影湊了過來，似笑非笑，不難看出, 他此時很心悅，似乎還帶著幾分激動，嗓音低沉沙啞, 句句溫和，甚至有著幾分從未有過的哄意, 朝她問道：“怎么了, 這般看著本相, 不認(rèn)得了，嗯？”

    宋依依沒回答，非但是沒回答，那雙水靈靈的眼睛，瞳仁依舊是一動未動，眼中的也不知是水是淚，一直盯著他，直到良久良久，她笑了，閉了雙眸，微轉(zhuǎn)過頭去，笑了出來......

    笑什么？

    笑這滑稽可笑的命運。

    笑她前世愛的痛不欲生，卻如何也觸摸不到的男人成了她的丈夫。

    笑她曾可望不可即，盼星星，盼月亮一般奢望著他的一個笑容，如今竟是這般輕松就看了到.......

    但她大抵是不會再愛他了。

    三日前陰差陽錯，牌匾掉落，她跌倒撞了頭。

    且不知算不算是因禍得福，這一撞，竟是讓她記起了許多事。

    如沈懷瑯?biāo)?，她?yīng)該是重生了。

    本應(yīng)該是帶著前世的記憶重回到了呱呱墜地的嬰孩之時，卻在十幾個月時為救傅夫人，不慎撞頭，后來便失了憶，以至有了在不知情之下與他重逢，成了他的妾，成了他的妻，與現(xiàn)在之境........

    宋依依有些控制不住地想笑。

    然她想笑，也只是覺得這一切好笑。

    她和傅湛大抵是孽緣，如傅湛前世所言。

    他們就不該認(rèn)識，若有來生，別再見了.......

    往事如煙，愛恨成風(fēng)，昔日故人就在眼前，記憶如洪潮般涌來.......

    ********

    前世

    嘉興元年，先帝駕崩，十一歲的小皇帝登基為帝，鎮(zhèn)國公傅南謹(jǐn)掌權(quán)，輔佐幼主。宋依依也是從那年開始變成了傅家養(yǎng)女。

    仿是天生相斥，玉笙居中面上一切祥和，實際卻暗潮洶涌，傅瑤姍容不下她，養(yǎng)女也終究比不得親生骨rou，曾經(jīng)與她相依為命的母親漸漸地離她越來越遠(yuǎn)，她終究伶仃一人.......

    不知是天生吸引，亦或是宿命，無依無靠讓她一次次再度向他靠近.......

    他曾不止一次趕她走，不讓她再來找他，但亦不止一次，仿佛是軟了心，在傅瑤姍欺負(fù)她時，幫了她，甚至短暫地收留過她......

    后來，她便開始迎合他的喜好。

    讀他讀過的書，寫他寫過的字。

    為能得他贊揚，和他有更多的話說，她努力念書，考過無數(shù)次國子監(jiān)榜首，甚至為他學(xué)習(xí)騎馬射箭。

    她曾偷偷地?fù)爝^他丟掉的廢紙珍藏，但凡紙上有他寫過的筆跡，哪怕只有一橫一豎，她都舍不得丟掉........

    她也曾偷偷地?fù)旎剡^他摔壞的杯子、用舊了帕子、折斷的狼毫.......

    他的一切對她來說都很寶貝.......

    如此一晃便是五年。

    年少情竇初開，內(nèi)心仿佛野火，他是她所有的歡喜。

    她能因為他看她一眼，冷冰冰的夸贊一句而振奮一整天；也能因為他的淡漠而凄凄成傷.......

    她一點點長大，慢慢及笄，卻越陷越深。

    便是直到此時她仍承認(rèn)，曾經(jīng)一度，她對他達(dá)到了癡迷的地步。

    但她亦知道她是不該愛上他的。

    她和他不會有結(jié)果。

    她什么都不會得到。

    他也從未給過她任何可能，任何回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