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大半夜也會突然爆發(fā)，把喬安都嚇醒過一次。

    再這么吵下去，神經(jīng)衰弱了要。

    兩天后，趁劉曉紅不在家，喬露去找了趟方有為。

    咚咚——

    “有為，我是喬露，方便進來嗎？”

    好半晌才響起他略顯沙啞的聲音：“你進吧，門沒鎖。”

    打開門進入屋內(nèi)，室內(nèi)沒開燈，只一扇小窗透著半明半媚的光。

    她走了進來，沒有隨手關(guān)門，開了一條縫隙。

    “喬露姐。”看著她，方有為眼神閃爍了一下，起身忙把屁股下的板凳端給她：“坐?！?/br>
    喬露笑著拒絕：“不用，你坐吧，我站會兒，馬上就回去了?！?/br>
    孩子被教得很有禮貌，平時見到她都親切地叫喬露姐。

    瘦高個兒，大五官配窄臉，在流行方臉的時代，方有為這樣瘦不拉幾的男生其實不那么受歡迎。

    但喬露對這樣的清瘦少年挺有好感，看起來干干凈凈，斯斯文文的。

    “喬露姐，有什么事嗎？”他捏緊鋼筆，對她的到來有些不知所措。

    幾天不見他憔悴了許多，雙眼是腫著的，有點紅，坐在沒有靠椅的板凳上微微躬著背，舊毛衣將他的身體印出一截清瘦的輪廓。

    “沒什么事，來看看你。”環(huán)顧四周，屋子雖小而擁擠，卻布置地井井有條，干干凈凈。

    這里是他和奶奶的房間，外面的屋子是劉曉紅的。

    上前，把手里的書遞過去：“這本復(fù)習(xí)資料，我姐用過的，你有空可以看看?！?/br>
    “謝謝?！笔障聲?nbsp;，又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他確實在復(fù)習(xí)，卻不是在看書，而是在畫畫。

    喬露隨手拿起一張，方有為有點害羞，想搶走。

    “我瞎畫的，很丑?！?/br>
    喬露避開，捏在掌心反復(fù)欣賞:“沒事，我隨便看看。”

    捧著畫看了好久好久 ，一句話也不說，房間里靜悄悄的，落針可聞。

    見她一直不說話，方有為心虛，咽下一口唾沫，那聲音真響。

    “我平時都有在復(fù)習(xí)，有時候看書看累了才畫……我真的有在復(fù)習(xí)?！彼聠搪兑詾樽约翰粡?fù)習(xí)，反而畫畫浪費時間。

    喬露卻忽然笑了起來：“嗯，這是你畫的嗎？很棒啊，不去考美院都屈才?！?/br>
    “??？我……”

    “真的。”翻了幾張，忍不住夸贊：“真的不錯，你是不是學(xué)過美術(shù)？”

    方有為愣了一愣，搖頭：“沒、沒有……”

    這年頭，正經(jīng)人家誰學(xué)藝術(shù)，都崇尚文化課。

    學(xué)藝術(shù)？那是不學(xué)無術(shù)吧。

    “都是我自己瞎畫的，從來沒學(xué)過。”再說了，家里哪有閑錢讓他學(xué)美術(shù)，那是個燒錢的專業(yè)。

    “那就更厲害了。”喬露滿眼真誠，捏著方格紙笑道：“你看，這張人體，你透視居然畫得一點沒錯，如果沒學(xué)過美術(shù)，其實很少有人能畫得這樣標(biāo)準(zhǔn)……你還蠻有天賦?！?/br>
    再翻開一張：“這張是風(fēng)景畫吧？水彩筆涂的嗎？顏色有點少，但你畫出來效果還不錯，而且搭配也很有獨特的味道。”

    “這張是素描吧，你還說你沒學(xué)過，瞧瞧這黑白灰，亮暗面不都體現(xiàn)出來了嗎。形體塑造地也很到位，就是……”看了會兒，喬露指著投影道：“影子畫的不太對，應(yīng)該盡量虛一點，從底部慢慢往外延伸，越到外越虛，邊緣別壓太死……”

    方有為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瞳孔震驚：“喬露姐，你……”

    她講的話聽起來好專業(yè)的樣子……

    “你平時經(jīng)常畫畫嗎？”喬露沒在意他的反應(yīng)，顧自笑道。

    “嗯，從小學(xué)開始我就經(jīng)常自己畫畫。”

    想起什么，忽然跑走，翻箱倒柜，找出從小學(xué)到高中的本子。

    整整二十本！

    喬露一一翻開，從早期的畫一直翻到近期，能看到明顯的進步，而且都是他自己摸索出來的！

    “都是你自己想象著畫的？老師沒教過？如果自學(xué)的話，你很有天賦啊?！?/br>
    不好意思撓撓頭：“哪有什么天賦，就是喜歡，從小學(xué)就在本子上亂畫。家里窮買不起書，我就照著課本上的插圖畫。后來高中，跟……跟我對象處上以后，她給我買了好多書?！?/br>
    對象……她真挺想問，他的對象到底是不是俞繁，可問出來肯定會有些冒昧，現(xiàn)在這敏感的節(jié)骨眼上……算了，還是當(dāng)作不知道吧。

    于是乎，方有為又把女朋友給他買的美術(shù)書找了出來。

    喬露看了看，全是些關(guān)于美術(shù)的，什么《水粉畫教材提要》、《美術(shù)史論資料》、《素描基礎(chǔ)知識》、《花鳥畫基礎(chǔ)技法》、《人體素描》……

    “書不錯，很豐富……你對象挺好的嘛?！?/br>
    少年的臉蹭得羞紅。

    “對了，你等等，我回去拿個東西?！闭f罷，喬露就跑沒了影。

    兩分鐘后又折回來。

    “你看看，我平時也有畫稿子，不過不是應(yīng)試考試的類型，就是畫點服裝的設(shè)計圖?！?/br>
    接過她的手稿，指尖微微顫抖。忽然想起什么，從書本里翻來翻去，找到一本服裝手冊。

    “喬露姐，你看，書上畫的跟你這個圖差不厘！”方有為心潮澎湃，說話的聲調(diào)都增高不少。

    好笑地看他一眼，喬露道:“這有什么，你也可以做到呀。”

    忽然就難為情了：“我做不到一模一樣?！?/br>
    喬露鼓勵地拍拍他的肩:“放心，你自學(xué)都能到現(xiàn)在的程度，要是有專業(yè)老師指點，一定能行?！?/br>
    “你真這么覺得？”發(fā)現(xiàn)自己被喬露賞識，方有為打從心里暖暖的，有點激動。

    可有時候他自己覺得畫得很好，有時候又覺得畫得像一坨屎。

    他想?yún)⒓铀囆g(shù)高考。

    可是，這年頭，普通人家怎么可能讓孩子學(xué)這個，這是“不正經(jīng)”人學(xué)的。

    所以畫出來作品只能自己欣賞，他不敢告訴任何人。

    “當(dāng)然，你靠自學(xué)都能達到這樣的程度，說明你其實是一個有天賦的孩子?！?/br>
    方有為覺得眼睛里頓時如沙粒侵襲：“除了她，你是唯一一個夸我的人?！?/br>
    “誰？你對象嗎？”

    少年露出難為情的姿態(tài)：“嗯。”

    最近幾天跟他媽不是大吵就是小吵，本就一肚子低落，喬露突然出現(xiàn)把他噼里啪啦夸了一頓，心上一時間又酸又甜，難以名狀的味道……

    “我媽只會說我不務(wù)正業(yè)?！笨酀恍Γ麑⑺袝竞彤嫳径际樟似饋恚骸八赃@些東西我從來不敢給她看?！?/br>
    “喬露姐，你別告訴她。”他再三叮囑道。

    “嗯，放心，我不會?！毕肓讼耄瑔搪墩f：“其實很正常，你媽她畢竟那個年紀(jì)了，很多地方?jīng)]辦法跟你感同身受。而且這么多年來她也很不容易，有時候偏激了，其實能理解?！?/br>
    “我知道，我會報答她，但不是現(xiàn)在。我現(xiàn)在……我連未來的方向在哪里都不知道?！睌肯卵劢蓿榫w再次低落。

    “我知道?！眴搪稄澚藦澊?，笑得溫柔。

    “什么？”他沒聽懂。

    “我知道你的未來在哪里?！痹谒悦５哪抗饫铮瑔搪兑蛔忠痪鋱远ǖ溃骸叭绻阈盼业脑?，去考美術(shù)吧?！?/br>
    “什么？”

    作者有話說：

    第58章

    本來喬露只是想來開導(dǎo)開導(dǎo)方有為, 希望母子倆好好溝通，別再爭吵。

    白天還好，晚上鬧個沒完沒了, 鄰居們還要不要休息了？

    沒想到啊，這孩子竟是可塑之才！不僅有天賦，還有毅力和興趣！

    “有為, 憑你的水平……如果參加藝考，說不定能上本科?！?/br>
    說這話時她是笑著的, 神色認(rèn)真, 沒有半點揶揄的跡象。

    “喬露姐……你不是在開玩笑吧……”方有為不敢相信，垂在身側(cè)的兩手微不可查地顫了一下。

    他的最終目標(biāo)其實是大專，至于本科, 他沒想過, 也從不敢想, 他的文化課基礎(chǔ)有點差。

    “沒有, 我很認(rèn)真?！眴搪赌抗馊缇? 半點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我覺得或許你可以試試, 畢竟藝考的話，對文化課要求會低一些?！?/br>
    “喬露姐……”真的，從來沒人知道他承受著多少壓力。他有多愛繪畫, 就有多害怕告訴別人。

    繪畫，從來都只是他的心靈安慰劑，說給別人聽, 換來的只有嘲諷和辱罵。

    如今卻忽然有個人堅定地鼓勵你，肯定你……這太魔幻了, 讓他如何敢信？

    “去報個培訓(xùn)班什么的, 最后幾個月沖刺一把……我沒有惡意, 有為，聽說你今年高考差了三分上大專，說明你文化課底子不太行，所以這種情況下，你有美術(shù)的天賦，參加藝考不是事半功倍嗎？”

    方有為眸光閃爍，顯然被說動了。

    然而擺在他面前的，是一個現(xiàn)實的問題。

    十七歲的少年最要面子，一句話花了他畢生的力氣才勇氣才說出來：“可……可我家的條件……”

    這年頭還沒有美術(shù)培訓(xùn)班這個說法，想要參加美術(shù)高考，只有兩條培訓(xùn)路。

    一個是高中老師自發(fā)組織的美術(shù)訓(xùn)練組，再就是通過選拔才能參加的少年宮美術(shù)訓(xùn)練。

    這兩個都需要錢，都不是免費的，開銷對普通工薪階層不算太貴，但對方有為的家庭情況來說，還是比較困難的。

    想起家中的拮據(jù)，方有為面色逐漸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