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晴后的清晨總是帶著別樣的風(fēng)情，延綿至遠(yuǎn)方的道路被白霧遮蓋著若隱若現(xiàn)，端顯出神秘的自然色彩。就算昨夜發(fā)生了那種大事，這天嫦娥跟玉兔仍然起了個大早，將陳秀綠荷這對主仆一路送到了驛站。認(rèn)識不過短短的兩天，這段經(jīng)歷卻也彌足珍貴。

    陳秀跟綠荷二人上了馬車，掀開簾子，向玉兔及嫦娥揮手道別。“我們有緣再見，恩人！”

    “嗯，以后有機(jī)會再見哦！”玉兔伸直了手與兩人告別，還在原地蹦了兩下。她身邊的嫦娥則只是折起手肘，只把手伸到肩膀的高度來揮動。

    “你們路上小心，注意安全?！?/br>
    “好——”

    兩人的聲音和馬車一起漸行漸遠(yuǎn)，最終消失在茫茫白霧中。玉兔盯著那慢慢變成一個小黑點的馬車，感嘆道：“真好啊?！?/br>
    有能跟自己一起對抗世界的愛人，怎么想都是一件特別美好的事。嫦娥對此也是贊成的，頷首嘆道：“現(xiàn)在也只希望這兩位姑娘能跟一路順風(fēng)了，誰知道她們的家人會不會在什么時候又找上門來?！?/br>
    “可能會，也有可能不會，說不定哪天她們就跑去外邦了呢。以后的事誰也說不準(zhǔn)嘛，發(fā)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玉兔伸了個懶腰，長出一口氣。“走吧嫦娥，我們該回去了。”

    “也是……”嫦娥說著方邁開腳步，跟上玉兔。

    長安城又一次恢復(fù)了喧囂。人們的記憶似乎被篡改過，面對醒來后的一片狼藉，只當(dāng)是發(fā)生了風(fēng)暴把一切都弄得一團(tuán)糟，抱怨一番后就開始了收拾的工作。如今長安已經(jīng)恢復(fù)了正常運(yùn)作，誰也不知道昨天晚上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一場激烈的打斗，甚至還有兩個女人在大街上交合。

    “真虧他們能夠那么快打掃干凈啊……”瞧著和往日無異的鬧市，玉兔把手背在腦后，優(yōu)哉游哉地發(fā)出了感嘆。

    嫦娥笑了笑，“是啊，不過畢竟大家都是要謀生的嘛，有些什么事都得盡快解決了才能繼續(xù)做生意啊?！?/br>
    “有道理?！庇裢谜f罷拉過嫦娥的手，“那我們就去幫襯一下別人的生意吧！就當(dāng)是幫他們謀生了?！?/br>
    “誒，你這次又要去哪里——”嫦娥一邊喊著，一邊被玉兔拉住，踉踉蹌蹌地跑了起來。

    跟隨著那靈活地穿梭于大街小巷的背影，嫦娥差點沒辦法跟上玉兔的腳步。還是玉兔意識到自己好像跑得太快了點，放慢了速度，才不至于讓嫦娥跑得氣喘吁吁。

    她這樣子實在是不像一個昨天晚上被打到吐血的人……嫦娥心里嘆著，卻也不自覺地被玉兔的活力所感染。只是想到昨天晚上當(dāng)街跟玉兔做那種事……仍然被羞恥感弄得想找條縫鉆到地底。老天爺保佑，希望昨晚的事永遠(yuǎn)不要為世人所知曉！

    肆意地?fù)]霍著錢財吃喝玩樂，有空的話就蹲在街邊賣藝，依舊是玉兔吹笛子伴奏，嫦娥唱歌，以此來賺點外快什么的。如此在長安城又游玩了兩天，客棧免費住宿的機(jī)會也用完了。接下來就是本次下凡最重要的一部分——去給后羿的陵墓上香。

    路途上，玉兔一改在城里時那副好像什么時候都精力旺盛的樣子，轉(zhuǎn)而沉默了下來，一言不發(fā)地駕著車駛向目的地。瞧著她的背影，嫦娥恍然覺得玉兔的姿態(tài)好像都有點萎靡了。

    她想說什么安慰玉兔，卻覺得自己好像什么話都說不出來，而且這些話由她來說未免顯得不太合適。

    歸根結(jié)底還是因為后羿的身份特殊。偏生是嫦娥在凡間時的丈夫，如果他是她的父親，或是她的兄弟，那玉兔斷然不會如此。

    “就是那里了吧，嫦娥。”穿梭出一片深林，玉兔的聲音從前面飄來。

    抬眼看去，望到的第一樣?xùn)|西便是那矗立于花崗巖平臺之上的巨大雕像——健壯威猛的男子騎在馬上，高舉著的雙手握著弓弩，箭矢指向頭上的蒼穹。經(jīng)過多年的風(fēng)吹雨打，深青色的苔蘚早已從最底下長到了馬腿的地方，還有幾處磨損的痕跡也在宣告著這尊雕像的古舊。盡管如此，這些歲月留下的摩擦卻并沒有讓它損失半分的威風(fēng)，反而平添了屬于歷史的厚重感。

    嫦娥瞬間有點失神，點了點頭。“是的。”

    在雕像的旁邊有一座小小的墳?zāi)?，旁邊什么東西都沒有。偶然路過此地的行人，可能只會看到那霸氣威嚴(yán)的雕像，這不起眼的墳?zāi)沟箻O有可能被忽略。過了那么多年，后羿射日的故事早已成為代代相傳的神話，他的墳塋卻已經(jīng)沒有人會來上香了。

    玉兔沉默地看著嫦娥仔細(xì)為那墳?zāi)共寥チ宋蹪n——墳?zāi)怪魅说纳淠暝略缫涯：磺?，用上古文字刻出來的名字也只能依稀辨認(rèn)出是后羿的字樣。清理完畢，又?jǐn)[上了些作為貢品的鮮果和蜜餞，點上叁炷香，嫦娥在墳前拍了拍手，便閉上眼為死去的丈夫祈福。

    嫦娥閉眼祭拜的功夫，玉兔便一屁股在雕像的底下坐好，視線游離于嫦娥跟后羿像之間。她是不可能跟嫦娥一起拜的了，反正后羿和她非親非故，而且還曾經(jīng)和她的心上人結(jié)過婚。

    于是嫦娥睜開眼后看到的就是玉兔百無聊賴地坐著，跟她對視。“玉兔……”

    清脆的“咔嚓”聲，玉兔在手中紅艷艷的蘋果上啃了一大口?！版隙鸢　！彼贿吔乐贿吅磺宓貑枺斑@個后羿雕像，和他本人長得像嗎？”

    “這個……”

    嫦娥抬起頭望著那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人像，努力對比著它與記憶中后羿模糊的面孔?！班拧彼局迹粩嗟卦噲D從記憶的粼光片羽中找出合適的碎片。半晌，才得出了結(jié)論：“還是挺像的。”

    “原來他這么帥嗎？”玉兔又啃了一口蘋果。她倒不是沒看過后羿的臉——之前還沒修出人身的時候，就已經(jīng)在井邊窺見過一二。只是那時候后羿重病纏身，面色蠟黃得讓玉兔看了都想給他涂腮紅，眼窩深深凹陷，完全跟帥氣兩個字不沾邊，看不出他沒病時的樣子。

    這副雕像呈現(xiàn)的確實是后羿射日的英姿。

    雖然石頭單一的灰色和被歲月模糊了的各種細(xì)節(jié)導(dǎo)致讓后羿石雕的面容失了真，但仔細(xì)瞧的話，那張臉確實擔(dān)得起英俊的形容。方正的臉型，劍眉星目，翹起的嘴角盡顯堅毅和自信，再加上那動感滿滿的姿勢，不難想象他當(dāng)年鮮衣怒馬的風(fēng)采。

    如此一個健氣俊朗的英雄，難怪當(dāng)年嫦娥的老爹會相中他做女婿了。但也正是這樣的人，最終卻落得個大病纏身孤獨死去的下場。

    想到這里，玉兔心里對后羿的反感減去了幾分。

    只是……果然還是……

    “玉兔？”嫦娥看到玉兔低垂著腦袋好像有點失落，神色中浮現(xiàn)出擔(dān)憂。

    “……說實話我有點理解你爹當(dāng)年為什么會讓你跟他結(jié)婚了?！庇裢糜悬c沮喪地踢了一下路邊的小石子，“長了這一張臉，就算你不嫁，肯定也有無數(shù)女人趕著要嫁的吧。”

    嫦娥笑得有點不好意思，“那倒是……當(dāng)年后羿二十多歲都未婚，想嫁女兒給他的人家不知幾何。婆婆……他母親也是個挑剔的，覺得自家兒子年少有為，難免有點傲氣在，揚(yáng)言要兒子娶一個高門貴女進(jìn)門呢?！?/br>
    “最后你成為了他家的媳婦人選。”玉兔泄氣地抓起一根樹枝，在泥地上胡亂地畫著?！白屛也虏率菫榱耸裁矗驗槟慵矣绣X有勢？”

    “可以這么說吧?！辨隙鹫f。

    她的父親在當(dāng)年也是一位權(quán)臣了，家族也是延續(xù)了幾代的書香世家，難怪后羿家會點頭答應(yīng)這門親事。事實上二人的結(jié)合也都為雙方的家族帶來了助力，后羿因為有嫦娥之父的相助，在仕途上更是平步青云，嫦娥的父親也因為有后羿這個東床快婿，而于官場中更上一層樓。

    玉兔便將手中的樹枝丟到一邊，“這么聽起來，你家其實安排這事兒主要也是為了權(quán)勢啊?！?/br>
    嫦娥苦笑，“那不然呢？我們這種大戶人家的女兒，生來就是注定要為了家族而聯(lián)姻的?！?/br>
    她的這番話又讓玉兔笑了出來，“我記得你之前說過你跟后羿的情分也沒有那么深吧？就是說你其實不怎么了解他的愛好什么的?！?/br>
    “是呀?！辨隙鹪谟裢蒙磉呑聛恚瑩炱鹩裢脕G下的樹枝，在玉兔于地上隨手畫的圈圈旁邊也隨意地畫了起來。“現(xiàn)在想起來，搞不好我其實一開始壓根就沒想過會跟這個人結(jié)婚……就是在婚后，也并不覺得很有必要去跟他聊那些很私人的事呢。”

    玉兔一聽，心情就變得分外愉悅。“這么說來，你并不怎么愛他咯?！?/br>
    嫦娥剛在圓圈邊畫了一個叁角形，手就頓住了?！斑@個……我不知道?！彼龘u搖頭。

    她愛他嗎——亦或者是不愛？倘若愛，那又為何想都沒想過腰更進(jìn)一步地去了解這個人？但倘若不愛的話，又為何會在目睹他離去后悲傷得哭出來？

    嫦娥很迷茫，前所未有地迷惑。活了這么久以來，第一次感受到愛是多么復(fù)雜的一件事。

    愛不愛一個人從來就不是簡單的“是”與“否”能回答明白的，所以嫦娥只能回答不知道，因為她自己都搞不清楚。

    “不知道嗎？是呢，這個問題好復(fù)雜哦，不是嗎？”玉兔低下頭去，卻抬眼看著嫦娥糾結(jié)的側(cè)臉，“那我呢？嫦娥，你對我又是怎么樣的一種感覺？”

    “你？”嫦娥訝異地看著玉兔充滿期盼的紅色眼睛。那雙眼睛在太陽底下是如此地晶亮，清澈，以至于將她的臉都清晰地倒映了出來。

    “嗯，畢竟我們一直都在一起?。∧憧?，你跟我去過慶典上玩樂，又像現(xiàn)在這樣在人間旅游，還做了那么多次，甚至還像現(xiàn)在這樣談心呢。嫦娥，我對你來說，是不是已經(jīng)超過了后羿？”玉兔瞧出了嫦娥的猶疑，便拉住她的手，滿懷期待地發(fā)問。

    在說出這些話的同時，胸口之下的一顆心也在瘋狂加速。

    快回答我“是”啊……快回答我，你愛我，比愛后羿的要愛我更多。心房中的那個小玉兔在吶喊。

    可現(xiàn)實是，嫦娥在猶豫支吾了一番后，只能轉(zhuǎn)過頭去，小聲說：“嗯……玉兔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br>
    “我對你來說很重要嗎？果然，我就知道！”玉兔得到這個答復(fù)卻興奮不已，撲上去抓住嫦娥的肩膀不停地?fù)u晃，“那和后羿比起來呢？我跟后羿哪個更重要一點？”

    嫦娥被她晃得頭暈，這樣就更加難以思考了。“我，我不知道啊……”

    她真的不知該如何去回答玉兔這個充滿著熱烈的提問——這么說并不準(zhǔn)確。其實答案就在她的心底，只是她不愿意，或者說不敢去仔細(xì)聆聽自己內(nèi)心最本源的吶喊。她隱隱有一種預(yù)感，只要這么做了，一些她長久以來堅信著的東西，就會頃刻間變得不堪一擊。因此她在這個問題面前露了怯。

    “不知道？！”玉兔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一把將嫦娥推到了雕像下面的墻上，雙手死死地摁住她的肩膀，“你到底是真不知道還是在逃避??？”

    “我……”

    嫦娥沒了勇氣，低垂下眼眸，盡量避免著玉兔的目光。但玉兔卻完全不給她逃避的機(jī)會，雙膝撐開她的大腿，直直頂住她的胯部，手則是捏著她的下巴強(qiáng)迫她抬起頭來，迎上自己那雙夾雜著怒火和失望的眼瞳。

    “回答我，回答我啊！”玉兔近乎失控地沖嫦娥吼叫，“回答我，說你愛我，說你已經(jīng)把我排在后羿前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