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莞然愣在原地，只覺得自己被什么可怕的東西給擊中了，一股冷氣從后腳跟竄到天靈蓋，驚悚感與荒誕感蔓延開來。

    她艱難地說：“玩家是錨點？”

    “我們這些人真的很像錨點，不是嗎？錨，扎根于口岸——我們的世界，可錨點上延伸出來的鎖鏈卻連接著第二世界這艘大船?！壁笮琳f，“我們身上既帶著第一世界的特質，也帶著第二世界的特質，我們就是融合的起點，異變的開始，我們才是第一世界最不正常的東西。我們的世界原本普普通通，沒有神，沒有異種，也沒有千奇百怪的能力，可隨著玩家的出現(xiàn)，世界也開始了變化。我們的身軀在和第二世界同化，我們的世界也在和第二世界同化?！?/br>
    李莞然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接話了，她沉浸在隗辛的猜測中，接著急切地追問：“因為我們，兩個世界同化的趨勢才無法逆轉嗎？”

    “可能是?！壁笮琳f，“但我們并非罪魁禍首，我們只是不那么幸運——被選中了?！?/br>
    她想到了方治，想到了自己，想到了黑影手中高舉的天平：“紅寶石和藍寶石，你選哪一個？”

    “我們假設你的理論是成立的?！崩钶溉粔阂值卣f，“那么錨點可以被清除嗎？如果錨點被清除，是不是就可以阻止世界融合了？”

    “難說，這只是假設階段的理論?！壁笮粱卮?。

    “但是提出這個理論，你……或者你們的組織是有一些依據(jù)的吧？”李莞然說，“你的依據(jù)是什么？除了玩家身上的變化和世界的變化，還有別的依據(jù)嗎？”

    “有?！壁笮林钢h處陰森森煙草廠，“那就是?！?/br>
    李莞然下意識望著煙草廠，眼神復雜。

    “有個特殊的異血者死在了那里，然后那里就成了暗界降臨的地點。”隗辛說，“我們可以把那名異血者理解為錨點，將煙草廠包裹的暗界領域就是第二世界這艘大船分出來的一艘小船，一個先遣隊。”

    “特殊的異血者？”李莞然扭頭看著隗辛追問，“哪里特殊？”

    “他強得有點離譜?！壁笮梁唵蔚卣f，“在第二世界，服下神血后沒有死的異血者會被認為是被神選中了，古神會賜予他們力量，讓他們具備除血rou再生以外的超凡能力。秘密教團的教徒聲稱他們能和神交流，而在第二世界神是確實存在的，他們可能沒有說謊?！?/br>
    “你以此為基礎，認為死去的異血者方治就是錨點？他被神選中了？”李莞然說。

    隗辛點點頭。

    還有一個依據(jù)，一個在她心頭盤旋很久的隱憂——死亡輪回。

    這個能力跟她獲得的其他能力格格不入，具備超規(guī)格的力量，每次使用死亡輪回，黑影都會接近她，她的狀態(tài)也會變得差一點。

    由此推斷，這項能力極有可能與神有關。

    進入游戲后的六條忠告又一次浮現(xiàn)——凡事皆有代價。

    “那有沒有可能，只有玩家中的異血者才具備錨點？”李莞然說。

    隗辛略提一句：“鐵路?！?/br>
    李莞然恍然，鐵路上也曾經死過一個異血者，但是他死亡的地點沒有發(fā)生過異變……不是每個異血者都能成為錨點。

    “那么會不會，只有某些特殊的玩家是錨點？”李莞然又說。

    李莞然說出了隗辛最擔憂的猜測。

    隗辛頓了頓，“很有可能?！?/br>
    第221章 天平兩端02

    “你們的錨點停泊論不一定是完全正確的?！崩钶溉坏吐曊f，“但這的確是一種可能性。你們有把這個理論告訴給別人嗎？”

    “沒有?！壁笮琳f。

    “那就好，謝謝你特意告訴我。這個猜測過于驚人了……你們有打算在論壇上公開嗎？”李莞然說。

    “有這個打算，不過可以稍等幾天觀察情況?！壁笮琳f，“玩家必須對自己的處境有所了解，必須對自己所處的位置和在世界融合中扮演的角色有所了解。有了了解，才不至于在災難到來之際毫無心理準備，做出錯誤的應對?！?/br>
    李莞然憂慮而沉重地看著隗辛，委婉緩和地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世界融合必定會產生嚴重的后果，玩家們確實需要做好準備，在大家成為玩家之前，大多數(shù)人只是普通人。錨點停泊論……短時間內其實不適合大規(guī)模討論，一是我們沒有辦法確認正確性，二是怕玩家們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我們會慎重透露的。”隗辛說。

    李莞然說：“第二世界，玩家雖然在走向聯(lián)合，可是聯(lián)邦逼得太緊了，玩家沒有信息傳遞渠道和互相聯(lián)絡的途徑。無光在白鯨市打了個大廣告，現(xiàn)在有能力的玩家一定會想方設法地去白鯨市與無光匯合。所有玩家的立場都是一致的，對于沒法趕往白鯨市的玩家，黑蛇打算怎么辦？”

    “已經有了初步的計劃，需要等回到第二世界后再實現(xiàn)?！壁笮琳f，“無光是玩家組織，但玩家組織不止有無光，我們只是玩家組織中聲勢最大的一個。所有的玩家組織都可以保持聯(lián)系，互幫互助，李教授，如果你在第二世界遇到了什么困難，無光會盡可能提供幫助?！?/br>
    “感謝你們，我這邊也是一樣的。”李莞然說著低頭看了眼時間，“我要繼續(xù)去煙草廠守著了，再見。”

    “再見?！壁笮琳f。

    李莞然轉身離開，隗辛留在原地。

    等李莞然的身影完全消失，她看向右前方的黑暗，雜草和灌木肆意生長，很適合藏匿。

    第二個來見隗辛的人出現(xiàn)了，是唐冠。

    他的外表和前幾天沒什么不同，精神狀態(tài)平穩(wěn)，目光沉靜，看來回到第二世界那一周他過得還算安穩(wěn)，起碼沒有性命之憂。

    “你們的談話我聽見了。”唐冠直白地說。

    “嗯，無所謂。”隗辛又問了那個問題，“你穿梭世界的過程中有遇到什么異常嗎？”

    “你問的是時間異常，還是……”唐冠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閃過異樣的情緒，他探究地與隗辛藏在兜帽里的雙眼對視。

    “我問的，當然是那個‘還是’?！壁笮翉奶乒谖幢M的話語中確認了什么。

    “紅寶石和藍寶石，你選擇哪一個？”唐冠的聲音低到近乎不可辨識，要不是隗辛聽力驚人，她差點就捕捉不到他說的那句話了。

    隗辛心臟跳動了一下，與唐冠默默相望。

    他嗓音有點?。骸板^點論，那位李教授說特殊的玩家可能才是錨點。怎么辨別自己是不是錨點？別人沒遇到紅藍寶石的問話，我們遇到了，我們是特殊的，我們會不會就是……錨點？”

    唐冠平靜的表象下隱藏著莫大的茫然與恐懼。

    他努力想要保護家人，保護自己生活的家園，可如果導致自己家人和家園遭受威脅的因素之一就是他自己呢？他被無措的情緒包裹，只覺得自己大腦異?；靵y，人面鬼在他的意識世界發(fā)出桀桀笑聲，困在他身體里的異種生物蠢蠢欲動，想要從牢籠中掙脫而出。

    “白鴿?！壁笮料蚯白吡艘徊?，接近了唐冠。

    唐冠驟然清醒，努力控制自己，人面鬼的笑聲變小了，異種生物嘈雜的聲響遠去了。他后退一步，心臟劇烈跳動，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

    “抱歉，狀態(tài)不好，走神了?！碧乒谡f。

    “你的樣子可不只是狀態(tài)不好?！壁笮劣^察他冷汗津津的額頭，“白鴿，你給自己起的代號叫白鴿，應該是比較渴望和平的生活吧?！?/br>
    “是啊?！碧乒诿銖姷卣f，“和平的愿望可能實現(xiàn)不了了，那個選擇題，是想讓我們做一個關乎命運的抉擇嗎？”

    “不清楚?！壁笮琳f。

    唐冠說：“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是你，又為什么是我？”

    “想過，但是猜不到答案，這個答案是無法探究的，擺在我們面前的只有選擇?！壁笮琳f，“有選擇還好，選擇代表著提示，代表未來有轉圜的余地，如果沒有選擇和提示，將來突然遭遇到重大的抉擇，我不一定能做出最優(yōu)的判斷。”

    “選擇的天平對于你來說意味著提示？”唐冠咀嚼了一陣隗辛話里的意思。

    “打個比方。你似乎把情況理解成了你得了癌癥，醫(yī)生讓你選擇保守治療還是放棄治療。實際上是你可能得了癌癥，路上遇到了醫(yī)生，醫(yī)生提醒你去檢查一下，做好得癌癥的心理準備?！壁笮琳f，“這不一樣?！?/br>
    “你的比喻真奇怪，悲觀中夾雜著樂觀?！碧乒诳酀匦α诵Γ安贿^你是對的，這不一樣，收到了提示也許是好事……也許我們沒得‘癌癥’?！?/br>
    他只能這么安慰自己了。

    “來找我有什么事情嗎？”隗辛說。

    唐冠調整一下情緒，等情緒穩(wěn)定下來后說：“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認識‘唐冠’嗎？”

    隗辛訝異于唐冠直接挑明自己的身份，轉念一想，她又明白了。

    唐冠在第二世界恐怕還被機械黎明困著做實驗呢，如果他想要脫困而出，就勢必要尋找外部力量的幫助。

    他聽了隗辛和李莞然的談話，知道隗辛隸屬于“無光”，一個玩家組織。他在剛剛回歸的那段時間打開論壇看過帖子了，無光的橫空出世簡直如同驚雷一般，在論壇引起了巨大的震動——這恐怕是實力最強、聲名最盛的玩家組織了。

    “我認識?！壁笮凛p聲說，“你就是唐冠，我知道?！?/br>
    唐冠從褲兜里掏出一把刀，在自己左胳膊劃了一刀，刀口流出了血，傷口沒有愈合。他換了只手在自己的右胳膊上劃了一刀，這次傷口流出的是藍色的血——異種生物的血！

    傷口很快就愈合了，唐冠抹去血液，皮膚上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我是怪物嵌合體，怪物和我一起回到了這個世界，我的身體在和第二世界的身體同化，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唐冠低聲說，“我一聽到你說的錨點論，我就意識到那可能就是真的，異變從玩家開始，從我自身開始，我就是兩個世界融合的交點之一。”

    “我已經不知道該怎么辦了，矛頭蝮?！碧乒谕纯嗟卣f，“我原本想的是等確定你沒有惡意后就想辦法說服你，與你合作從機械黎明逃脫……可現(xiàn)在的情況，是不是我在第二世界死去才會對第一世界比較有利？”

    “不，異血者方治也死了，可他死后還是引起了那些異變，在什么都不確定的情況下，你的自我犧牲也許沒有意義，反而可能令錨點加速錨定到某個地方，就像煙草廠那樣?！壁笮磷⒁曋纯嗟拿嫒荩晕⒎啪徚苏Z氣，“現(xiàn)在你不需要自我犧牲，把你的命留著吧?！?/br>
    唐冠抿著嘴唇，看著隗辛。

    “你第二世界所處的方位是在哪里？”隗辛說。

    “浮崗市?！碧乒诨卮?。

    “百分百確定嗎？”

    “基本確定?！碧乒谡f，“我失去意識的時候身體里住的怪物會持續(xù)注意外界，它聽到圍著我的研究員是這樣說的?！?/br>
    “你的處境危險嗎？”隗辛說。

    唐冠說：“在我還有研究價值的時候，我不會死去。”

    “你身邊有沒有其他被關押的人？”

    唐冠搖頭：“我是危險性比較大的實驗樣本，是單獨關押的，平時只能看見研究員?！?/br>
    隗辛頷首：“我知道了。無光會去救你，在時機合適的時候?！?/br>
    唐冠忍不住說：“你就這樣答應了？”

    “那不然呢。”隗辛說，“能救的同類，我們會救，一直如此。如果說我們想要從救人的行動中獲取什么利益的話，那也是希望玩家能越來越凝聚，形成讓別人不敢輕易下手的勢力，這對我們有利，對所有玩家都有利。孤立無援者，注定不能長久生存?！?/br>
    唐冠的眉毛舒展了一些，“你是對的?！?/br>
    “當時你在船上……抱歉了，我沒能力救你。”隗辛說。

    “不是你的錯。”唐冠笑了一下，“我們都有難處?！?/br>
    隗辛確認道：“你能控制怪物了？”

    “在這個世界可以?！碧乒谡f，“我和它達成了休戰(zhàn)協(xié)議，在第二世界它也不會隨意搗亂控制我了，因為它也想離開機械黎明的牢籠?！?/br>
    “你有辦法脫離怪物嗎？”隗辛問。

    “很難?！碧乒谡f，“但我可以嘗試壓制它?！?/br>
    只要他的共生超凡能力繼續(xù)升級，他就可能再度反制人面鬼。當初在克拉肯號上，他也壓制了人面鬼很長一段時間，直到精神崩潰人面鬼徹底控制了他。

    隗辛細致地問：“你和怪物的共生達到了什么程度？”

    “很深，它甚至可以知道我的想法?！碧乒趶碗s地說。

    “那就麻煩了?！壁笮琳f，“你要……做好準備?！?/br>
    “做好失敗和放棄自己生命的準備嗎？”唐冠說，“我早就準備好了。我這種處境，死掉的概率比成功活下來的概率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