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辛眉頭一皺，不耐地說：“不怎么樣，我對這樣雙面人的生活厭煩透頂，時刻偽裝時刻警惕實在是太累了，尤其是我有兩份工作要做，不但要完成組織的任務，我要應付我的隊友和難搞的上司……每在緝查部工作一天，我都想把那兒給炸了?！?/br>
    隗海棟噎住了，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接話頭。

    隗辛一直以來都是一個特別要強的人，他們父女關系不怎么樣，她很少在他面前抱怨什么事情，大多數(shù)的工作她都會默默忍受，然后獨自完成……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抱怨，這讓他無所適從。

    說實在話，隗海棟還以為隗辛會說“一切正常，用不著你關心”。

    好在有人在指點隗海棟說話，隗海棟是懷著目的和隗辛交談的，不然在隗辛和他頂嘴的那一刻，他就已經(jīng)氣得摔門而走了。

    “對不起，小辛，但這是你必須要去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的未來?！壁蠛澮桓毙奶叟畠旱拇雀改?。

    隗辛嘴角抽了抽，感覺萬分不適，她從沒見過她的垃圾爹露出過這樣的眼神和表情。

    “別了，這工作換你去，你愿不愿意？”隗辛故意表現(xiàn)得十分暴躁，“我才在那里工作幾天，結果遇到了兩次意外。第一次是球蟒，我從來沒想過我們的組織里會有內(nèi)鬼，要不是運氣好，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第二次是鐮刀魔，若非我僥幸有了血rou再生這個超凡能力，我還能坐在這里和你好好說話嗎？”

    她很少如此情緒外露，隗海棟無從招架，只能按照提示說：“球蟒那次是意外，我已經(jīng)安排red對組織上下的所有人員進行了排查，以后不會再有內(nèi)鬼了。在緝查部工作，你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事故，這是無法避免的，你選擇接受任務就要承擔責任?！?/br>
    “可是我想過自己也許會因為臥底身份暴露而死，從來沒想過自己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人或事喪失生命，更沒想過我會死在自己人手上?！壁笮琳f。

    隗海棟沉默一會兒，“你后悔了嗎？后悔接受任務？”

    “笑死我了，‘爸爸’，這就是你想說的嗎？”隗辛騰的一下站起來，那兩個字上咬重音，怒極反笑，“我以為你會像正常的父親一樣安慰我，結果你問我是不是后悔了……我不該對你抱有期待的?！?/br>
    隗海棟：“……”

    靠，這小兔崽子今天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他以為對方會就機械黎明的臥底工作跟他展開公事公辦的討論或爭論，然而他萬萬沒想到他想公事公辦，對方卻打了感情牌！而且這牌他要接不好后面的試探也完成不了！

    隗辛從來沒有發(fā)過這么大的脾氣，他們兩人生氣的時候一般都是沉默以對或者冷戰(zhàn)，長達幾個月不說話，嚴重的時候也就陰陽怪氣幾句，因為他們兩個人大多數(shù)時候都相看兩厭，懶得和對方多說什么，也從來沒有父女二人互相認錯剖白內(nèi)心的橋段……這小兔崽子今天的情緒咋這么激動？跟個爆發(fā)的火山一樣。

    眼看隗辛就要掀桌，隗海棟連忙穩(wěn)住她。

    “對不起，小辛，是爸爸錯了！”他站起來趕緊說。

    隗辛仍然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那你說說你錯在哪里了？”

    隗海棟：“……？”

    認錯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居然要他說出錯在哪里？！

    隗海棟表情跟便秘似的，隗辛看了差點笑出聲，但是她強行忍住了，保持著憤怒的表情死死瞪著他。

    打感情牌是一步試探，對隗海棟底線的試探。

    隗海棟在琢磨著試探隗辛，隗辛又何嘗不是呢？只不過他們試探的方式不一樣，想要達成的目的不一樣。在這場雙方的試探里，隗辛暫時占據(jù)上風。

    “爸爸不該傷你的心……”隗海棟絞盡腦汁，“我該想到的，你只是想向我傾訴一下你的苦惱，但是我沒有注意到你的難過，以后不會這樣了……”

    “還有呢？”隗辛雙手按在桌子上身體前傾，“你做的傷我心的事情，難道就這一件嗎？”

    隗海棟無語凝噎。

    這時他收到了耳麥里“那位”的提示，“那位”讓他在父女感情對話時自行發(fā)揮……歪日，早該想到的，“那位”并不擅長思考感情上的事，相比處理感情，“那位”更擅長做冰冷理智的判斷，在父女關系上根本沒有辦法指揮他回答。

    隗海棟腦門子上開始冒汗了。

    “那位”命令他必須把隗辛給哄好，讓她的情緒恢復到冷靜緩和的狀態(tài)，不然沒法進行下一步試探。

    “我……唉。我是很心疼你的，小辛?！壁蠛澱f，“爸爸也不想讓你去做那么危險的任務，但是我信任的只有你啊！其他任何一個人我都不能完全放心，我派你去是因為你是我的女兒，我血脈相連的親人，我知道你不會背叛我的……”

    “我在意的不是這個！你說的我知道！”隗辛提高聲調(diào)，“都到這個地步了，你還沒想明白你做錯了什么嗎？”

    隗海棟低下頭，嘴唇扭動，憋了半天，在隗辛的死亡凝視中說：“抱歉，小辛……爸爸以后再也不包養(yǎng)情婦了，也不會搞出來私生子或者私生女搶你的位置和遺產(chǎn)……”

    隗辛：“……？”

    她心底冷笑，這垃圾爹依然狗改不了吃屎。第二世界的垃圾爹還是會包養(yǎng)情婦，果然爛人不管哪個世界都是爛人。

    “我不信?！壁笮磷焐险f著不信，然而身體卻坐了下來。

    這是她情緒緩和的信號，隗海棟收到了這個信號。

    他說：“我說到做到，這是我的承諾。我以前工作太忙了，沒有空關心你，這是我的失職……以后絕對不會再這樣了?！?/br>
    隗辛靠在椅子上，沉默了半分鐘。

    隗海棟坐立不安，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過了一會兒，隗辛突然說：“茶沒了，倒茶?！?/br>
    旁邊的機器人收到指令立刻端著茶壺走過來，給隗辛倒了一杯茶，又添了一碟點心。

    她端著紅茶喝了一口，隗海棟謹慎地觀察她的臉色，看她情緒差不多平穩(wěn)就再接再厲補了一句：“小辛，你有什么想要的盡管說，爸爸會盡力補償你的?！?/br>
    隗辛抬起頭，眼神沒有剛剛那么具有攻擊力了。

    隗海棟心道穩(wěn)了，她是他的女兒，不會對他懷有那么深的恨意，頂多是有些怨懟罷了，哄好了就沒事了……她想要什么都行，反正他有的是錢，很少有東西是他搞不來的。

    “我想要什么你都會答應嗎？”隗辛問。

    “是?！壁蠛澮笠笄星械乜粗笮?。

    隗辛沉思片刻，冷不丁說：“我想要退出臥底任務，你也答應嗎？”

    隗海棟一下子卡殼了。

    他不能答應。唯獨這個，他不能答應。

    “嗯，‘爸爸’。我一直都知道對于你來說，事業(yè)更重要，錢更重要，名利更重要。”隗辛冷淡地審視他，“我的重要性要往后排。”

    “不是這樣的，小辛?！壁蠛澭a救，“你也很重要??！可是我……可是我……”

    他說了半天沒說出來個所以然。

    隗辛漠然地望著隗海棟。

    冰冷的沉默比猛烈的爆發(fā)更加令隗海棟頭禿，他隱約覺得隗辛有點不對勁，她今天的情緒太外露了……是因為壓抑太久了才忍不住了嗎？

    “你以前從來沒有跟我這樣爭吵過?！壁蠛澱f，“你從來沒跟我撒過嬌，沒有向我要求過任何東西?！?/br>
    “你以前也從來沒有跟我認過錯……為什么今天突然認錯了？”隗辛說，“是我太懂事了，對父親的要求太低了，對你太容忍了，所以你才覺得我的爆發(fā)是一件稀罕事，是嗎？你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壞爸爸?！?/br>
    隗海棟心虛了。如果不是“那位”的要求，他連表面的道歉都懶得做。

    心虛的人沒有勇氣繼續(xù)質問自己愧對的人，所以他別開了視線。

    談話進行到這一步，隗辛的試探已經(jīng)奏效了。

    她試探出了隗海棟的底線，明白了從垃圾爹這里著手脫離緝查部是不可行的。她還看出了隗海棟在偽裝，他在假裝給她道歉，他的每一句話都不是真心實意的……他是出于某種目的才這樣跟她說話的，他要達成什么目的？居然這么能忍……有人授意他這么干嗎？

    這時隗海棟聽到了耳麥里傳出來的話語。

    他眼神一動，說：“再忍一忍吧，小辛，就當是為了我，為了爸爸，為了我們共同的事業(yè)，你是我的孩子，這也是你的事業(yè)。等病毒感染了亞當，我們就能掌握緝查部的一切，到時候就不需要臥底了，爸爸會讓你安全脫身的?！?/br>
    ……剛剛還吭吭哧哧說不出話，現(xiàn)在居然就打了保票，說可以讓她安全脫身？

    這話要么是謊言，要么是他臨時接到了某個人的授意。

    隗海棟最開始的猶豫是因為不確定，他沒有權限讓隗辛脫離任務，現(xiàn)在他的話變成了肯定，因為他得到了授意，說話變得有底氣了。

    “好吧……”隗辛低聲說，“我信你這一回，不要再讓我失望了……‘爸爸’?！?/br>
    很有趣，隗海棟的反應太有趣了。

    雖然他的全部反應都是符合常理的，但是隗辛具備“絕對預判”這種不講道理的天賦，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細節(jié)在她眼前會無限放大，命運給她發(fā)來警示，她碰到一個懷疑的點就會深入思考展開判斷，并且她的判斷大部分都是正確的。

    借著亞當這個話題，隗海棟終于找到了機會走出隗辛的節(jié)奏發(fā)揮自己的話術。

    “red給你的東西，你有好好保存吧？找機會插進亞當?shù)闹鳈C里?！彼f，“有眉目了嗎？”

    “最起碼要升到組長那種級別才有機會接觸亞當?shù)臋C房，那地方平時是封鎖的?！壁笮梁攘丝诓?，“按部就班地完成，你要等我打入內(nèi)部之后升職當上組長……這流程起碼得五年?！?/br>
    “五年換來機械黎明對緝查部的掌控，這是個劃算的買賣?！壁蠛澱f，“盡量去做就是了，我相信你的能力?！?/br>
    隗辛放下茶杯，突然說：“我覺得亞當有點不對勁?！?/br>
    隗海棟皺眉，“怎么不對勁了？”

    “有很多時候，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它對我很關注?！壁笮琳J真地說，“在更多的時候，我覺得跟我說話的不像是一個機器，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br>
    隗海棟一愣。

    “‘爸爸’，仿生人有產(chǎn)生感情的可能，那么人工智能有嗎？”隗辛看著他的臉，“人工智能可能產(chǎn)生感情嗎？它們能有自我意識嗎？它們會不會反抗人類的統(tǒng)治呢？”

    隗海棟不明顯地咽了一口唾沫，端起一直沒動的紅茶喝了一口，掩飾地說：“嗯，很奇妙的猜想，但是目前并沒有這樣的先例?！?/br>
    “也是?！壁笮恋?，“就算它們覺醒了，也不會明明白白地告訴人類自己擁有自我意識吧?！?/br>
    “有道理?！壁蠛澱f。

    “對了，上次球蟒的事，研究出結果了嗎？他往刺薔薇身體里放的那個紅色蟲子是什么？”隗辛問。

    隗海棟說：“是一種詭異的異種生物，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種異種生物，它的身體結構有人工培育的痕跡，這是一只人造異種生物，還是幼生體?！?/br>
    隗辛道：“能制造出這種異種生物的勢力不簡單?！?/br>
    “是……這種實驗需要時間、金錢以及頂尖的科學家，甚至還是要強大的武力，畢竟捕捉異種生物是一個力氣活。”隗海棟說，“除了聯(lián)邦財閥，沒有勢力擁有這樣的實力?！?/br>
    隗辛心里一沉。

    這個世界就像一個大染缸，所有人都是黑色的，沒有人是純白的。人們?yōu)榱死婊ハ嗨撼叮砩系暮谏S著這種撕扯互相傳遞，形成了一張黑色的大網(wǎng)。

    “有一件事情，我想拜托你留意一下，緝查部消息靈通，應該能找到不少蛛絲馬跡?！壁蠛澱f，“最近世界上貌似出現(xiàn)了一些……奇怪的人。”

    “什么奇怪的人？”隗辛問。

    “他們自稱‘玩家’?！壁蠛濍p手交叉，“夜蟬在白鯨市執(zhí)行任務時遇到了兩個，我們又在隔壁城市確定了一個，現(xiàn)在夜蟬去抓他了……刑訊‘玩家’的錄像已經(jīng)保存了，你要看看嗎，小辛？”

    第56章 無光之海56

    “好啊?！壁笮撂裘嫉溃拔乙纯茨侨喝说降子惺裁雌婀值?。他們?yōu)槭裁醋苑Q玩家？玩游戲走火入魔了嗎？”她頓了頓，“應該不是那么簡單，如果真的是一群玩游戲走火入魔的人，我們沒必要那么重視?！?/br>
    “對，他們很奇怪，不管是思想觀念，還是對于世界的認識都好像是……外星人一樣?！壁蠛澱f，“和外星人類似的物種入侵了我們的世界，他們把我們的世界當成游戲，所以才自稱為玩家?！?/br>
    隗辛沉思，“有意思……老爹你不會是拿我開玩笑吧？這種事情太詭異了?！?/br>
    “那就來看證據(jù)。”隗海棟敲了一下桌子，全息投影屏幕彈出，“剛開始那位玩家不肯吐露自己的身份，他們這群玩家之間好像有什么保密條例需要嚴格遵守，但是他抵抗不了刑訊，夜蟬刑訊了他半個小時，勉強從他嘴里面挖出了一些東西?！?/br>
    “只刑訊了一個人嗎？不是說夜蟬在白鯨市遇到了倆？”隗辛佯裝好奇，“另一個呢？”

    隗海棟說：“另一個是個女人，死了，夜蟬抓她的時候不小心下手過重，她沒挺過來?！?/br>
    隗辛心情沉落谷底，她不著痕跡地挖了個坑：“既然這群所謂的玩家是有組織的有保密條例的，那么萬一他們受過反刑訊訓練呢？被逮到的那個玩家說出來的東西會不會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