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免成見他臉色陰晴不定，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暗笑，一臉細(xì)白皮rou活生生皺成了副滑稽相，不由的一樂，卻又在傅九思看過來時清了清嗓子恢復(fù)正色，怕他瞧出緣由鬧別扭。

    傅九思雖不懂戲，但梨園界有那么幾個如雷貫耳的名字，即便是他也有所耳聞。

    首當(dāng)其沖的便是鳳青山，這人與名旦穆紅雪師出同門，卻比穆紅雪早登臺、早出名，若說穆紅雪因工旦而至登峰造極的境界，旦行無出其右，那么在生行里獨(dú)占鰲頭的便是鳳青山了。

    倆人因此一個得號“戲魁”，一個得號“戲妖”，彼時堪稱梨園雙壁。

    鳳青山是穆紅雪的師兄，歲數(shù)上也比穆紅雪年長些，穆紅雪棄世時享年五十九，鳳青山如今慶賀的卻是六十六的吉壽，由此可見人生難料世事無常。

    他是臨時湊趣，卻沒想到一去就碰上了熟人。

    孫堯扶了扶眼鏡，把他從頭打量到腳，再從腳打量到頭，反反復(fù)復(fù)瞧了半分鐘才夸張道：“我沒看錯吧？傅九爺，您什么時候也對梨園行有了興趣？”

    傅九思轉(zhuǎn)瞬就想起了這人跟梨園行的幾段風(fēng)月糾葛，心下了然，嘴上卻不饒人：“喲，這不是孫五爺么，怎么著，今兒也是來捧您那位的場？”

    他其實(shí)連“那位”的名字都記不清，依稀知道有這么個人就扯出來打趣對方了。

    孫堯擺擺手：“那哪兒能呀！今兒可是老爺子的壽誕，我好歹得給人些面子不是？”

    說話間陸免成進(jìn)來了，這人之所以落后一步是因?yàn)橄萝嚂r恰好碰見同受邀來參加壽宴的兩位政府大員，以他如今的身份，勉強(qiáng)也能算同僚，于是便讓傅九思先進(jìn)去，自己則留下跟人寒暄了幾句。

    孫堯的眼神在兩人之間打了個轉(zhuǎn)：“我說呢，這人怎的到這兒來了，鳳老爺子指定沒請他——原來都是你的主意?！?/br>
    陸免成點(diǎn)點(diǎn)頭算是打過招呼：“正要找你，等晚點(diǎn)兒留下來吃個飯，有事同你商量?！?/br>
    孫堯瞟了一眼傅九思，點(diǎn)點(diǎn)頭：“好?！?/br>
    正在這時，身后傳來個清清脆脆的聲音：“司令。”

    傅九思回頭一看，心道真是冤家路窄——來者不是旁人，正是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宋云貞。

    今日不知是否是為鳳青山賀壽的緣故，他沒穿得像上次那般精致，而是一身秋香色中式長衫，頭發(fā)也未曾用發(fā)膠抹得一絲不茍，一眼看上去倒是清爽了不少。

    經(jīng)過袁府刺殺一案，即使當(dāng)時不在現(xiàn)場的人，事后也多半通過報紙了解了整個情況，那宋云貞見了他臉上略微變色，卻還是走近行了個禮：“見過傅九爺。”

    傅九思沒還禮，只道：“這位先生看清楚了，可別是又認(rèn)錯了人?！?/br>
    他著重強(qiáng)調(diào)了那個“又”字，惹得陸免成看了他一眼，又把視線轉(zhuǎn)向宋云貞，正欲開口，卻被后者截了話頭。

    “上回是云貞有眼無珠，沖撞了九爺，望九爺看在云貞心系司令的份上，莫要與云貞計較。”

    陸免成徹底聽糊涂了：“怎么，你倆認(rèn)識？”

    未等宋云貞說話，傅九思便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過是上回你生辰，這位先生似乎把我認(rèn)作了旁人，沖我發(fā)了好一通脾氣，”頓了頓，“只是我也很好奇，那位賀老板究竟是何等風(fēng)姿，才令這位先生不惜破口大罵稱其為‘妲己’?！?/br>
    宋云貞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又偷著看陸免成臉色，半晌咬了咬嘴唇：“是我莽撞了，給您賠不是。”

    孫堯眼珠子在幾人身上打了個轉(zhuǎn)，隨即哈哈笑道：“原來是陸司令的后院著火了！宋老板呀，你說你自己有眼無珠還真是沒說錯?！?/br>
    傅九思沒再去看宋云貞的臉色，只瞧著陸免成，這人咳嗽一聲：“……那什么，要不都先到前面去落座罷?！?/br>
    就在幾人抬腳往前方席位走去時，臺后一行人擁簇著一名老者走近。

    孫堯先聲打招呼：“鳳老板您大喜呀！”

    第十一章 凌云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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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青山年近七旬，卻身形挺拔、精神矍鑠，沒有絲毫暮氣，一雙炯目探來，仿佛仍是當(dāng)年流矢穿臂卻一舉攻破朔州城的楊六郎。

    他抱拳為禮：“承蒙陸司令賞臉，百忙之中前來參加老鄙的壽宴，老鄙感激不盡?！?/br>
    陸免成等把壽禮交給一旁的下人，雙方寒暄過后，傅九思道：“今日我不請自來，未曾準(zhǔn)備壽禮，待日后補(bǔ)上，還望鳳老板莫要怪罪。”

    鳳青山目光轉(zhuǎn)向他：“想必這位就是傅九爺了？”

    傅九思有些驚奇：“怎么，你認(rèn)得我？”

    鳳青山笑道：“如今這上海灘還有誰不認(rèn)得傅九爺，只是您與梨園行素?zé)o交集，許多同行想見您卻始終緣慳一面，今日來了正好，趁此機(jī)會多親近些?！?/br>
    傅九思四下看了看：“怎的不見梁尋鶴梁老板？”

    鳳青山道：“她今日有兩出戲，這會兒正在后臺扮裝。”

    各自落座，傅九思隨陸免成坐在最靠前的四張大團(tuán)圓桌之一，此處正對大舞臺，視野極佳，幕后絲竹梆子響起時，樂聲仿佛近在耳邊。

    頭先兩出暖場戲后，接下來的便是今日第一臺正式劇目：游龍戲鳳。

    陸免成拍了拍他的手背：“你要的梁老板?！?/br>
    傅九思定睛看了半晌，才“嗬”了一聲：“真是梁尋鶴呀！今日掛了大胡子，我都沒認(rèn)出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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