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有歸處 第7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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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說這件事。” 梁戍偏要說,不僅要說,還要調(diào)戲,調(diào)戲得睡仙連連嘆氣,最后干脆自己踢了一腳馬腹,一溜煙竄回營地。 “王爺。”一名副官正在路邊等他,“高副將已經(jīng)審完了馳騰?!?/br> “如何?” “收獲頗豐。” 既然頗豐,柳弦安也便跟過去一起看,他翻閱著手中厚厚的口供,道:“雖說馳騰對譚府的滅門案一無所知,但我還是覺得先前我們的推測沒有錯,而且剛好能和這段往事對應上?!?/br> 在木轍離開秦陵城后,盈玉顏遇見譚曉忠,兩人有了孩子,盈玉顏便給自己贖了身,但是出于某種原因,她卻并沒有能順利前往王城投奔情郎,拖著孩子無法生活,只有嫁給了那脾氣暴躁的豆腐佬。 在盈玉顏病逝后,八歲的鳳小金先是殺了豆腐佬,在外流落兩年,被大倉山的匪首認為養(yǎng)子,在東南待了四五年,搶了由譚曉忠押運的賑災錢糧,后又發(fā)生了譚府滅門案。 “鳳小金一直不肯承認他殺了譚府上下,”柳弦安猜測,“那這件事會不會是木轍干的?依照他對盈玉顏的迷戀程度,肯定對譚大人恨之入骨。” 梁戍點頭:“有可能?!彼@些年一直在追查這件舊案,對譚曉忠的履歷能倒背如流,在二十九年前,譚家子弟的確去秦陵城游過學。 柳弦安繼續(xù)看著口供,驚奇道:“密林深處還生活著另一個部族?” 高林道:“反正馳騰是這么供的,他還說這回木轍放出鬼童子,就是想誘使我們的軍隊進林。” 這片密林,因為瘴氣深重,一直是木轍用來存放金銀財寶的倉庫,雖說駐軍就近在眼前,但他篤定這里絕對是最安全的地方——還真賭對了,十余年來,林中一直風平浪靜。 但是三年前,珠寶卻被人在一夜之間搬空了!密林西側(cè)是蜿蜒的大琰軍隊,東側(cè)入口的機關(guān)安然無恙,而南北兩側(cè)都是無邊瘴林,按理來說絕不該發(fā)生這種事,金銀怎會像露水一樣蒸發(fā)?木轍因此勃然大怒,親自率人進入密林搜尋,最后竟在南側(cè)的林地中,發(fā)現(xiàn)了部族生活的蹤跡。 “他們還短暫地交過手,對方功夫極高,木轍不但沒有找回失物,反倒被打斷了手臂?!?/br> 柳弦安道:“所以木轍就專門挑王爺在的時候,放出了鬼童子?!瘪v軍不可能對這種詭異的童蠱置之不理,誰也說不清林子里還藏著多少個,想要徹底清除,就只有將軍隊一寸一寸地開進去,這樣藏在其中的部族也就無所遁形。 “無論是我們吃虧,還是對方吃虧,對木轍來說都是筆好生意?!备吡值溃爱吘鼓切┖⒆訉τ谒?,只是無足輕重的一步棋?!?/br> 不過這一步棋,目前看來是白下了。 在一個薄暮時分,馳騰在駐軍的押解下,站在林地深處吹響了一枚特制的玉哨。 哨音傳得綿綿悠長,似風卷過林稍,帶得萬物沙沙碎響。 柳弦安站在營地的邊緣,也在專心致志聽著這婉轉(zhuǎn)的樂聲。 柳弦澈問:“他們就是以此來訓練鬼童子的?” 柳弦安道:“嗯?!?/br> 遠方隱隱傳來軍令喝聲! 無數(shù)鬼童子從四面八方跳了出來,黑漿般涌向哨音的方向。 馳騰面色發(fā)白,抖若篩糠,吹得斷續(xù)不成調(diào)。 高林微微閉了閉眼睛,咬牙下令:“殺!” 流箭帶火,“嗖嗖”劃破長天。 慘叫聲混著皮rou被燒焦的味道,以及噼里啪啦燃燒著的空林。 火球滾動,是地府才會有的景象。 最后由一場大雨籠罩了整片山崗。 雨停之后,山下的村民們自發(fā)縫制了許多五顏六色的小衣服,掛在樹枝上,風吹過時,就像是有一群輕盈活潑的小姑娘,正在那里翩翩起舞。 常小秋看著被燒得焦黑的林地,問:“這里將來應該會開滿花吧?” 阿寧點頭,篤定無比:“肯定會?!?/br> 常小秋抱劍靠在樹上,眉眼低垂,看著頗有那么一點梁戍的影子。 “嗯,那就好?!?/br> 第99章 阿寧也將自己新買的小衣服掛好, 便與常小秋一道去了密林深處,與大部隊匯合。 白霧依然蒸騰未散,濡濕地粘在皮膚上, 令人有一種毒液滲骨的錯覺。此時西南已是春暖花開, 連駐軍營地里都是一片鳥語花香, 但這里卻依舊是冷而寂靜的,林地深處更是一片漆黑, 一名副官咂舌:“連中蠱的鬼童子都只能生活在林地邊緣,再往深處,真的會有活人居住嗎?” “在西北最干涸的沙漠深處, 散居著一支駝鈴族, 他們能僅靠雙眼, 就分辨出哪片沙地下蘊有水源?!绷菏? “或許西南也有同樣的神秘部族,藏著外人猜不透的本事?!?/br> “那他們的本事可大了?!背P∏秕谥_往深處看,“既能自如地生活在瘴氣林里, 還身手極好,能打敗木轍與他的教眾?!?/br> “管他身手好不好,只要不打擾駐軍與百姓的生活, 也輪不到我們?nèi)ゴ驍_人家。”高林瞄了眼日頭,“得, 時間差不多了,你們幾個,隨我下山, 去給周老太太做壽!” “高副將, 那老太太姓張?!?/br> “差不多,差不多。” 不管姓什么, 總之算近期難得的一件喜慶事。梁戍將常小秋與阿寧也打發(fā)去與高林一道吃席,大家都鬧哄哄地結(jié)伴走了,柳弦安站在原地等待半天,沒等來一句話,只好主動開口詢問:“我們不去嗎?” “不去,我?guī)銌为毴コ院玫??!绷菏鶢窟^他的手,“這里的流水席酸酸辣辣,又不是你的口味,上回是誰吃腌生魚吃吐了?” “……但是熱鬧嘛?!?/br> “熱鬧也不單單要吃飯,吃過飯村里還要搭臺唱戲,到那時我再帶你下山?!绷菏攵紫?,“上來,這里樹藤多,我背著你。” 正嫌走路累的柳二公子立刻趴上去,口中還要虛假推脫一番,但是大哥吩咐我要多活動。 梁戍道:“那你就在我背上撲騰兩下?!?/br> 柳弦安象征性地扭了兩下手腕,完成了這一天的活動量,柳莊主看了沉默,柳大公子看了落淚——不過戒尺是暫時顧不上打了,最近正是治療苦宥眼疾的關(guān)鍵時刻,他分不得半寸心。 駐軍營地里,苦宥分辨著外頭的動靜,問:“好像有人敲鑼打鼓?” 柳弦澈道:“山下有個老太太過壽,應該是往山上送了些喜餅,不過遠在前門的動靜,苦統(tǒng)領(lǐng)竟也能聽見,耳力確實不錯?!?/br> “跟王爺練出來的,現(xiàn)在視線受阻,就聽得更仔細?!笨噱斗隽艘幌卵鄄康目噹?,“我還有多久就能看見?” “得看這次施針的效果,運氣好,十天,倘若不行,就再等下一次手術(shù)?!绷页旱?,“苦統(tǒng)領(lǐng)早年中過毒,所以治療起來要比一般的金盲癥更復雜,需要多一些耐心。” “好。”病已經(jīng)得了,再沒有耐心,也只能有耐心??噱吨糁髯诱酒饋?,笑道:“光聽那群小崽子鬧哄,我也去前頭給咱們要兩個喜餅回來吃?!?/br> 柳弦澈應了一聲,目送對方離開小院。他發(fā)現(xiàn)苦宥對外界的感知能力已經(jīng)很強了,幾乎不用木棍探路,走得大步踏風,若不是眼上蒙著的紗布,一般人甚至看不出他患有嚴重的眼疾。 喜餅做得精巧,連餡兒都有七八種,軍營里總算多了幾分過日子的香甜。柳弦安也分了一個喜餅,一邊吃一邊回到住處,此時梁戍新請來的江南廚子已經(jīng)煎炒烹炸好了一桌菜,正笑容滿面地站在院中,準備領(lǐng)賞。 梁戍丟過去一錠銀,胖大叔笑容滿面地告退,要不怎么說驍王殿下有本事呢,率軍出門征討邪教,還不忘順手給心上人綁回來……請回來,請回來一位名廚,并且專門提出要求,就要白鶴城的口味,超出白鶴城外五十里,都算外地,因為我家懶蛋就沒有出過這種遠門。 “味道像不像?”飯還沒吃兩口,梁戍就湊過來問,神情同剛才討賞的胖大叔一模一樣。 柳弦安回答:“像?!?/br> 都像了,那是不是多少得有點賞。反正這頓飯吃得旁人是沒法看的,眼睛會很痛,倘若被啃了一半的喜餅在天有靈,可能也會反思自己為什么明明已經(jīng)滿肚子糖了,與這一對小情侶比起來,竟還不夠一半甜。 兩人你一勺我一勺吃得精細,山下村子里的流水席,則是另一番的景象,就連向來喜歡湊熱鬧的高林,也被吵得有些頭昏腦漲了,婦人們抱在懷中的小孩簡直像是一個又一個的嗩吶,扯起嗓子尖叫時,魂都裂開。 程素月、阿寧與常小秋去看過老壽星后,出門就見高林身前正站著一個妙齡少女,于是立刻齊刷刷地默契站定,佯裝聊天,實則耳朵一個個恨不能張成銅盆大—— 高林年輕有為,又生得儀表堂堂,除了嘴碎沒其他大毛病,所以不管是在西北還是在西南,都算婚戀搶手貨,這回亦不例外。妙齡少女同他聊了沒兩句,妙齡少女的哥哥與奶奶也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xiàn)圍攏,全家同上陣,先是吹噓了一番驍王殿下,然后又東問西問,將話題拐帶到了人生大事方面,后來見高林想跑,就又扯回了驍王殿下,總之聊得是有謀有略,橫豎不肯放人走,若要強走,老奶奶當場叫喚心口疼。 程素月:“噗!” 高林敷衍敷得口干舌燥,覺得自己已經(jīng)說完了這半個月的份額,對方還要拉扯他進屋喝茶。關(guān)鍵時刻,幸虧梁戍與柳弦安及時出現(xiàn),而驍王殿下在沒表情時,還是比較能唬人的,他皺眉問:“那三個人怎么回事?” 程素月笑道:“正給我哥說媒呢,說了整整一刻鐘,結(jié)果被王爺嚇跑了?!?/br> 高林將這看熱鬧不嫌事大的meimei趕走,對梁戍叫苦:“王爺,太可怕了,真的,硬說我喝了村里的酒,就得當村里的女婿,不當就是不負責,來來回回喋喋不休,人販子也沒這么能綁?!?/br> 柳弦安同情地遞給他一枚潤喉糖。 嗓子都啞了,看來話是真沒少說。 西南的確是有搶親婚俗的,高林生怕自己一個不注意,就變成了誰家的新郎官,于是席也不吃了,拍馬回去陪苦宥一道吃大鍋飯。他在面對少女本人時巴不得生出八條腿跑,現(xiàn)在少女沒了,自己倒嘚瑟起來,感慨萬分地自我吹噓,你是沒見到,哥哥我這值錢的行情,嘖嘖嘖。 苦宥不勝其煩:“滾!” 罵完就站起來,溜得飛快。 高林伸手,但沒有來得及抓住一片云彩,暗道你這個被狗攆的奔跑速度,我看瞎不瞎影響也不大。 整個十面谷都借著壽宴,好好在這個春天慶祝了一番。鬼童子的威脅已除,但在更廣袤的西南大陸上,邪教仍如頑疾一般難以去除,所以在短暫的放松后,眾人便又投入了新一輪的忙碌中。 阿寧端來一盤芡實糕,問:“公子在寫什么?” “沒什么,隨便劃拉兩筆?!绷野卜畔吕呛?,“我是在想十面谷入口那面巨大的石壁,上面記載著村民們的先祖,就是踏云而下,能自如進入毒瘴而不受影響,會不會與密林中那個神秘部族有點關(guān)系?” “有可能吧,但王爺不是說不必打擾他們嗎?” “是不必打擾,所以我也只是自己想想?!?/br> 柳弦安洗干凈手,自己取了塊點心,掰開與阿寧一道分著吃,又道:“等會你也分一些給其他人吧,尤其是程姑娘,廚師做得實在是太多了?!?/br> 胖大叔自從進了營,就沒歇過,懷揣著對豐厚工錢的珍惜,以及對驍王殿下的仰慕,簡直將渾身解數(shù)都使了出來,天天湯品點心換著來,柳弦安吃得嘴不見歇,晚上歇息時趴在床上問:“我最近胖了嗎?” 梁戍摸著成親前不該摸的地方,手感上佳,心滿意足地答:“胖了正好,我給他賞?!?/br> 柳弦安:“……” 算了,靠自己吧。 于是將點心七碟子八碗地往外送。這天阿寧又是拎著食盒東跑西跑,先去了高林的住處,結(jié)果沒人,又去了程素月的院子,將頭伸進門:“程姑娘,你在忙嗎?我來給你送一碗紅豆沙?!?/br> “快進來坐?!背趟卦聦⑹掷锏目鸱旁谧郎?,“我找衣服呢,活見鬼,死活找不到?!?/br> 衣服是高林的,袖子破了個洞,扔了可惜,就交給程素月幫忙補。阿寧聽得比較震驚,當然不是震驚衣裳會丟,而是震驚原來程姑娘還會補衣服這種精細活!當然,他沒有把這份震驚表現(xiàn)出來,只是猜測:“會不會被野物叼走筑巢了?” “也只有這種可能性?!笨偛粫琴\溜進軍營,就為了偷一件破衣裳。程素月道:“算了,也不是什么值錢東西,不找了,你還要去給誰送點心嗎?” “剩了一碗,我去問問大公子與苦統(tǒng)領(lǐng)誰要?!卑幍?,“現(xiàn)在他們應該已經(jīng)敷完藥了?!?/br> 苦宥的住處在營地北側(cè)。 院外有兩名兵士巡邏,曬著太陽,本來有些瞌睡,結(jié)果被一聲咳嗽驚醒,看清來人后,趕忙站直:“高副將!” 屋里的人“咚”一聲放下茶杯,扒著窗子就想跑,生怕晚了又被拖住細細講述情史,高林卻道:“王爺讓你我盡快過去一趟?!?/br> 苦宥松了口氣,不早說,他把一條腿放下來,抬手理了理衣冠,問:“王爺怎么現(xiàn)在找我們?” “好像是在林子里發(fā)現(xiàn)了什么東西?!备吡謱⒛竟鬟f給他,“走吧。” 林子里發(fā)現(xiàn)了東西?苦宥聽得一愣:“白福教埋的?” “我也還沒見著?!备吡值溃暗饶阋煌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