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有歸處 第4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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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也是因為傳出了萬圓墓被天雷劈中的鬧鬼故事,童鷗才會提前率軍過來, 否則按照原本的計劃,那些誘余家父子上鉤的“魚餌”與眼線,還得再仔細搜尋上幾個月的證據。 可“萬圓”卻從墳堆里爬了出來, 童鷗在初聽到這件事時, 整個人都是懵的,甚至有那么一絲絲的奢想, 或許當年自己的愛人并沒有死,沒有死,只是被迫害得無處立足,便假死逃往別處,而按照她的性格,是肯定要回來報仇的,所以才會“鬧鬼”鬧得滿城風雨。 “可我一來,就見到了那具白骨?!迸瘟艘宦菲孥E還是沒有發(fā)生,童鷗啞聲道,“是我害了她?!?/br> “是兇手害了她。”柳弦安糾正,“童統(tǒng)領查了十余年的邪教,自然能知道他們要么是極度利己的聰明人,要么是極度愚昧的奉獻者,當后者被前者cao縱時,受苦的只能是想安穩(wěn)過日子的正常百姓?!北热缯f眼下的萬姑娘,以及離奇失蹤的、沒本事從墳里爬出來的、其余千千萬萬個別的什么姑娘。 童鷗遲疑:“我確實想不明白,誰會扮鬼鬧出這場亂子?” 梁戍道:“那得看對方的目的是什么?!?/br> “目的啊,”柳弦安分析,“懷貞城里本來是有一場五彩會的,但是因為鬧鬼,所以至今仍沒有舉辦,那鬼的目的會不會就為了阻止這次五彩會?” 梁戍差人下去打問,片刻之后,護衛(wèi)上樓回稟,辦五彩會還當真是由余府提出來的,由頭是為了驅病魔,那位余老爺最近身體不好,已經很久沒有再在街上踢毽了。 柳弦安頭回聽說,五彩會還能驅病魔? 童鷗是土生土長的西南人,解釋道,五彩會可大可小,一個村鎮(zhèn)里只要有人提出來,并且愿意擺酒宴客,那么哪怕只是為了單純慶祝心情好,也能開一場歡會。 “所以那鬼也許是不想余府成功驅魔?!绷野舱驹谧肋叄翱偛粫怯噻某鸺?,為了咒他趕緊死,所以搞出這場鬧劇吧?” 多荒謬的理由也有可能,因為世間確實什么人都有,但也得查出證據才作數。梁戍讓童鷗先回了府衙,柳弦安問:“王爺有何計劃?” 梁戍原本想說,先命人前去余府查探,但話到嘴邊卻不動聲色一轉,變成了“我今夜先去余府看看”。 “王爺要親自去?” “是?!?/br> 柳弦安應了一聲,隨他一道在街上慢慢走,走了一陣,梁戍又問:“你想不想去?” 柳弦安不假思索,我想。 “那晚上一起去吧?!?/br> “好啊?!?/br> 一問一答之流暢自然,就好像余府是一個很有名的游玩景點,外地人來了都得去一趟。 街道兩側的鋪子已經比昨日多開了幾家,大家總還是要過日子的。柳弦安今天睡到中午才起床,起床后也沒吃什么東西,此時被煎炒烹炸的香氣一熏,肚子立刻就“咕咕”叫了起來。梁戍在街邊給他買了一塊咸咸甜甜的糕點:“先少墊一墊,等會我們去吃碧影樓。” 碧影樓是城里最大的酒樓,前幾天一直沒開業(yè)。柳弦安捧著糕點,咬了兩口,剩下的果然沒再吃。梁戍便自然而然地從他手里抽走,三兩口自己吃下肚。 柳弦安看著他捏著糕點的大手,又不可遏制地想起了今晨那個夢。 雖然驍王殿下經常不打招呼就往自己的三千世界里跑,還十次有八次都不穿衣服,可那都是泡在溫泉中的,為了滌清身上的血腥殺戮與疲憊,并不曖昧,甚至有那么一點蒼涼和悲壯。 但不穿衣服地來摸自己,顯然就和戰(zhàn)爭沒有半文錢的關系,柳弦安想得入神,哪怕早已活了四萬八千歲,這也是他從未體驗過的陌生領域,飄飄似躺在千重浪里。 浪了一會兒,柳二公子稍微呼出一口氣,又扭頭瞄了眼梁戍。 梁戍手里還捏著最后一口糕,見他看自己,便問:“吃不吃?” 柳弦安答:“不吃?!?/br> 梁戍說:“你嫌我?!?/br> “我不餓。” “你就是嫌我?!?/br> 柳弦安被吵得不行,只好張嘴把那一點糕給吃了,想求個清靜,梁戍卻看著他又軟又潤的唇,又起了一點別的心思。詩書里常說美人唇若丹霞面若白雪,梁戍起初還想,白配紅,這不跟個鬼似的,好看在哪里?結果現在才發(fā)覺,是自己先前沒見過世面,搭在一起是真的好看,如雪如櫻,古人誠不我欺。 柳弦安問:“王爺看什么?” 梁戍伸出拇指,替他擦掉了臉上一點糕點渣。 拇指上帶著薄繭,像這種粗糙又溫柔的觸摸,柳二公子已經在夢中搶先體驗了一回,便沒有吭聲,繼續(xù)走著路思考,為什么自己居然會夢到王爺,雖然好像誰都可以,但這未免也太可以了。 梁戍問:“在想余府的事?” 柳弦安答:“在想我的夢。” “又做夢了?!绷菏焓謹堊∷募绨颍澳切┌缀永项^又圍著你說什么了?” 柳弦安無聲答,這回沒有圍,這回非禮勿視。 兩人靠在一起走,檀木香氣自然也變得更濃。柳弦安心想,再這么走下去,我今晚八成又要做夢。大夫都知道這種夢做多了會傷身,于是他就稍微往旁邊躲了躲,只是一步路的距離,但對于情竇初開,正恨不能十二個時辰都和心上人貼在一起的驍王殿下而言,這一步堪比從王城跨到西北,便受傷不滿地將手一收:“說話呢,怎么不理我?” 柳弦安“唔”了一句,聲音軟綿綿的,不想理,我懶。 而梁戍偏偏又很愛他這份懶,見了就想逗一下戳一把,戳得睡仙哪怕有天大的本事,也沒法再繼續(xù)往云層上飄了,只好把思緒拉回來,唉聲嘆氣,這和夢里的驍王殿下也太不一樣了,不然我還是繼續(xù)去睡覺得好。 梁戍又問:“為什么要嘆氣?” 柳弦安雙手捂住耳朵。 梁戍笑著摟住他,認輸:“好好好,我不說了。” 柳弦安就想,和夢里的好像又有那么一點一樣。 兩人一起吃了頓飯,都覺得這種在夕陽下獨處的時光十分美妙,便沒有提案件和余家父子,倒是上菜的小二認出他們,趁著結賬時見縫插針地悄聲來一句:“兩位吃完飯是要去余府吧?” 這問話的內容,捏起來的氣音,二者疊加所營造出的氣氛,同鬧鬼有一比。柳弦安側頭看他,梁戍也放下手中茶杯:“余府?” “是啊,您二位不是來抓鬼的嗎?”小二麻利算賬,“余老爺請的巫師也到了,大家不得坐在一起商量商量?” 柳弦安道:“不去,我們單干。” “單干???單干好,有本事的人才單干?!毙《T會說話,梁戍便多給了他一些賞錢,“我聽說那位巫師也極厲害?” “是,降妖除魔,祈福求雨,靈驗得很?!毙《溃奥犝f法事就定在三日后。” 這消息已經傳遍了全城,大家都商量好了,到時候要結伴去看,就連阿寧也聽說了這件事,在自家公子回來之后,對他道:“比唱戲還熱鬧,還要端著板凳去占前排,這陣倒是不怕鬼了。” “全城百姓聚在一起,再加上有所謂‘極厲害’的巫師坐鎮(zhèn),自然膽大?!绷野矊⑹种械陌し旁谧郎希幙粗缶蛦枺骸斑@是什么?” “衣服,王爺送的?!?/br> “王爺又開始給公子送衣服了?”阿寧并不覺得奇怪,因為畢竟前有被子后有枕頭的,但柳弦安解釋說:“是夜行服,我今晚要同王爺去余府看看。” 阿寧不解:“公子又不會功夫。” “無妨的,我之前也去夜探過?!?/br> “赤霞城那回,因為公子是大夫嘛,有瘟疫自然應當去看,可余府并沒有鬧瘟疫?!?/br> “那我也要去?!?/br> 柳弦安拎起夜行服,去屏風后自己換了。驍王府的護衛(wèi)都有夜行服,高林便從中給他找來了這么一套新而合適的。 阿寧深深嘆氣,到后頭給他幫忙。夜行服自然不可能多好看,但柳二公子平時穿著麻袋也很好看,一身漆黑倒是更襯人白。阿寧捏了兩把,覺得這衣服也太薄了,于是又從柜子里翻出來一條披風,洗腦自家公子說:“這也是王爺送的,正好與夜行服搭一套。” 柳弦安評價:“除非余府的護衛(wèi)都突患眼疾,否則真的很難看不到。” “不會的。”阿寧三下五除二,強行將人包嚴實了,“王爺那般厲害,哪怕公子拎著一掛鑼鼓鞭炮去,也定不會被人發(fā)現,難道公子還不相信王爺的本事嗎?” 柳弦安被他裹得呼吸困難,心想,那我可太相信了。 第61章 兩人約好子時動身, 這陣時間還早,柳弦安便又穿著夜行服躺回床上。阿寧輕手輕腳地將衣柜重新整理好,轉身見他居然還睜著眼睛, 便擔心地問:“公子最近好像總是失眠, 當真不要吃藥調理一下嗎?” 柳弦安解釋:“我沒失眠, 只是在想王爺?!?/br> “可王爺就在我們隔壁?!卑幍?,“而且等會還要帶公子一起出門。” 柳弦安覺得這事沒法細說, 因為他在想夢里頭的那個。想著想著,就仿佛回到了那一汪溫泉中,依舊浸得全身發(fā)軟, 沒力氣抬眼皮。而阿寧對自家公子這說著說著話, 就突然睡著的毛病已經很適應了, 麻利抱來一卷被子替他蓋好。身上有了重量, 夢中的柳二公子就又遇到了驍王殿下,但可能是因為骨子里的醫(yī)者的本能,又覺得不行, 太頻繁會虛虧,于是使勁想著,不睡了不睡了, 醒來。 他在虛無幻境里一路狂奔,尋找著世界的出口, 卻處處都是溫泉與桃花林,腳下踩著濕滑的花瓣,天地間亂紅如雨, 眼看就要被埋沒其中, 梁戍坐在床邊叫他:“醒來?!?/br> 柳弦安猛地睜開眼睛,好不容易才掙脫三千世界, 卻不想回到現實后第一眼看到的仍是夢中人。他坐在床上,盡量平復了一下狂亂的心跳:“王爺怎么來了,阿寧呢?” “我讓他回去休息了?!绷菏溃耙呀訒r,還想不想去余府?” 去是肯定要去的,但得緩會兒再去。柳弦安掀開被子下床,他睡得稍稍有些衣衫不整,梁戍把目光從那光潔的脖頸處移開,無事發(fā)生地跟在他身后:“你似乎總是夢魘,要不要吃些補藥,都夢到什么了?” 柳弦安敷衍,沒夢到什么。 梁戍扯住他的一縷頭發(fā):“是不是又有老頭欺負你?” 柳弦安答,對對對。 梁戍沒松開手,繼續(xù)命令,下回不許再夢老頭了,夢我。 柳弦安正在心虛,聽不得這話,便轉移話題:“不如我們還是快點去余府。” 因為阿寧不在,所以也不必穿那件奇長無比的披風。兩人一道離開客棧,西南冬夜的風是很涼的,梁戍便自然而然地將他的腰肢拖過來,似巨大鷂鷹飛身躍起,雙雙隱沒入了暗影中的重重屋宅中。 余琮的院落里亮著燈,守了不少丫鬟和護院,空氣里飄散著nongnong的藥味。柳弦安扯下蒙臉的面巾,稍微聞了聞,道:“綠舒草,治胸痹心痛,對于上了年紀的老人來說,這病常見。不過綠舒草是猛藥,一般得到了病癥末期,其他藥石都無用的時候,才能冒險一試?!?/br> “小二也說這位余老爺已經許久沒有再上街踢毽了?!绷菏?,“走吧,再去別處看看?!?/br> 柳弦安將面巾重新戴好,雖說四周都是護院,可他卻一丁點都不緊張,真就像“到此一游”。而梁戍的心態(tài)也差不多,邪教自然要查,但心上人的手也不能耽擱牽。距離余琮的住處不遠,有一個院子里堆滿了五彩斑斕的各種物件,柳弦安瞄到了,問那是什么,梁戍就帶他過去瞧。 看著是倉庫,堆了些不值錢的東西,彩紙彩布杯盤碗盞,幾口大黑鍋,許多桌椅板凳。梁戍道:“是開席用的物件。” 看著都很新,有些甚至連捆扎的草繩都沒有拆,應當都是為了五彩會的流水席而準備。 梁戍又推開屋門,柳弦安跟隨他一起走進去。房間里的光線要比外頭暗上許多,許多東西都只能看到一個模糊輪廓。過了片刻,兩人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此時恰好有一輪圓月自烏云中升起,四周變得亮堂起來,一亮堂,柳弦安后背卻起了一層豎立的汗毛,隱約覺得旁邊似乎有人在盯自己。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扭過頭,這一看,就算早有準備,也依舊差點叫出聲。梁戍一把捂住他的嘴,低聲道:“別怕,是假人?!?/br> 柳弦安點點頭,他知道那是假人,但知道并不耽誤受驚,誰能經得住在黑天半夜時撞上這么一對泛白僵硬的眼珠子。梁戍握住他的手:“我去看看,你閉上眼睛?!?/br> 柳弦安依言將視線移開,但心里好奇,便又把目光飄回去看。畫假人的師傅看起來是用了全力,想盡量使它靠著漂亮姑娘的方向發(fā)展,可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使得這假人有了一種極度逼近真人,卻又和真人截然不同的僵硬樣貌,穿一身艷紅,再咧開嘴一笑,膽小的怕是會當場尿褲子。 梁戍敲了敲假人,“咚咚”響,他說:“人形的石頭外糊了層紙?!?/br> “祭祀用的。”柳弦安解釋,“我曾在書中看到過此類傳說,家中有人生病,就往河中投一個石新娘,這樣病人便能得河神庇佑?!?/br> “狗屁不通?!绷菏鶕u頭,“捕魚搭橋求一求河神倒罷了,怎么治病救人也要河神插手,而且長河蜿蜒千萬丈,沿岸所有村落都有人生病,那河神得娶多少門親?” “要是處處合理,也就不叫‘民間傳聞’了?!绷野驳?,“民間傳聞就是得成親,大家都愛聽這個?!?/br> 梁戍問:“你也愛聽?” 柳弦安答:“還可以。” 聽一對有情人沖破險阻終成眷屬,總比聽山里的老妖怪下山吃人要強。柳弦安心想,就像現在的懷貞城,倘若自己趕上的不是鬧鬼,而是有人成親,全城擺席,那這不是很快樂? 梁戍許諾:“那以后再路過哪座城,有成親的席面,我就帶你去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