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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閥一打開就很難關(guān)上,孟玄確實是憋狠了,找到發(fā)泄口就往外吐露。 她說最開始沒想要兩地分居,男朋友希望她跟自己一起留家里,結(jié)果她在填志愿的最后一天臨時變卦改掉了,想出去看看。 她到上海第一天,先到陸家嘴。高樓大廈間風好大,眾生像螻蟻一樣匆忙。她突然很害怕,怕永遠都無法屬于這里,更怕這些成了她全部的眼界。 大學第一課,她自我介紹說來自邊陲很美的村落,并收獲了很多朋友。但面對這些精通琴畫和各國語言的新面孔,她似乎比高架橋上的螞蟻更渺小。 家人無法理解她的自卑,她是全家最會讀書的人,后面又去別的國家交換讀書,老一輩眼里這已經(jīng)意味著命運的躍升,然而只有深陷鋼鐵叢林之中才知道無奈。 美研院早就取消了安置費,她每個月先交三千多給擁有老破小的房東,留兩三千給自己緊巴巴地活,剩下的錢或許要攢上十幾年,才能湊夠房子的首付。當然,這些都拿不到在家庭聚餐桌上來說,她只能笑談一句,我在外面挺好的。 哪怕合租著連獨衛(wèi)都沒有的房子,不敢跟精致光鮮的同校前輩聚餐,或者因為無法見面和在哪里定居跟男朋友爭吵,她都只會說挺好的。 現(xiàn)在她怕的已經(jīng)不是歸屬也不是眼界,而是好不容易從井底跳出來,看過世界,又突然被踹回那口井里。 秦舟等孟玄哭完了才問:你是真的想回家,還是 眼淚還掛在孟玄的睫毛上,她眨眨眼,不確定地搖搖頭。 她就是直來直去的性子,累了會鬧,不開心會喊,秦舟喜歡跟這種人相處,但他這次拿不準孟玄的意思。 你要是只想發(fā)泄,那想哭就哭吧,在哪兒都行,不丟人。但你要是想聽我的意見,秦舟少有地嚴肅,把后果攤開了鋪在她面前,我得實話說,可能以后也不會變得多好。 孟玄驚訝地抬起頭,她以為秦舟會說點好聽的勸她留下。網(wǎng)絡(luò)上流行一句話叫逃離北上廣,但事實上她并不真的想逃,光怪陸離的想法還沒實現(xiàn)怎么能輕易逃,只是需要強心針幫自己拿主意。 然而秦舟不但沒鼓勵她,還跟他說最壞的結(jié)果:就這么說吧,柏知望大概過兩年就能升正高了,但還是會有申不上基金的項目、跨不過去的技術(shù)鴻溝,至于工資跟你那些厲害的朋友比肯定還是差很遠。也就是說,你現(xiàn)在的生活狀態(tài)會持續(xù)很久,如果你能接受,再決定繼續(xù)吧。 秦舟到最后也沒安慰她一個字,這事沒法說,只能自己琢磨,他知道孟玄是個聰明女孩,他只希望她能摸到她想要的山頭。 雖然都不是什么好話,但孟玄聽著莫名覺得平靜,這是在把利弊都攤在她面前,讓她權(quán)衡那個未來是否能負擔得起,畢竟親朋好友最后關(guān)心的還是房產(chǎn)、財產(chǎn)而不是發(fā)了幾篇SCI、影響因子多少。 上去休息嗎?秦舟想她剛哭完會很需要水,于是為她要了杯熱水并放進去幾片檸檬。 孟玄點點頭。 秦舟說:要不你把假休完吧,先回老家待兩天,畢竟你也挺久沒回家了。 孟玄評估了一下現(xiàn)在的狀態(tài),答應(yīng)下來。 她在進電梯前一刻問秦舟,為什么從來都那么堅定。 秦舟想了很久說,大概只是因為他足夠幸運。 在其他人擔心變回井底之蛙前,秦舟已經(jīng)去過小島度假并學會蛙泳,所以只管自由入海,沒有后顧之憂。 承認生來幸運比承認天道酬勤難很多,秦舟也是最近才明白這個道理,并因此付出很重的代價。 他今天沒有質(zhì)問孟玄為什么不堅定留在藝術(shù)修復(fù)一線,畢竟她還能憑本事去交換、有書讀有工作、不至于缺衣少食,比起更多更苦難的人來說已經(jīng)算非常穩(wěn)定如果換做二十幾歲的他來面對孟玄,出于惜才和鼓勵,這些話肯定會說出口的。 倒也不是沒體會過煙火人間,只是秦舟這類人不管怎樣試圖逃離家庭,它仍然是后盾。所以他潛意識里只管追夢,難堪的庸碌和功利都不需要他經(jīng)歷,也就沒有質(zhì)問身處競爭洪流中的普通人的資格。 把孟玄送回賓館后,秦舟照理說也該洗洗睡覺,但他躺在床上,怎么都沒法闔眼。 秋風卷著枯葉,呼剌剌往玻璃上拍。秦舟看了眼時間,十二點半。他不知道被誰附了魂似的,點開通訊錄。 不遠的1304房內(nèi)響起一陣手機鈴聲,這是當初特意為秦舟設(shè)置的,所以柏知望接得很快。 柏知望今天上 床比較早,迷迷糊糊被吵醒,說話還帶著沙啞和慵懶:小船? 哥,秦舟的鼻音很重,我現(xiàn)在心情不太好,你能出來一趟嗎? 柏知望猛地坐起身:馬上。 他的小船竟然主動敞開心扉,多不容易。柏知望急慌慌地披上外套,扯下門口衣架上的圍巾,鞋都來不及換,白色一次性拖鞋咣啷啷地掛在腳后,就這么出門,一路小跑地去找人。 秦舟坐在走廊上,抱著膝蓋,可憐巴巴地抬頭,劉海散亂地搭在額前。 柏知望最受不住他這副無辜模樣,太純了,高中生都不會這么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