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殿春 第115節(jié)
沈觀魚語速很快:“方才城內(nèi)有煙花炸起, 那些暗衛(wèi)卻說沒事,要是好事, 那他們就不該瞞著,要么就是……” 她咬住唇不敢再說,趙究怎么會出事, 一定是她關(guān)心則亂。 夏昀只問:“那煙花是何顏色?” 沈觀魚回想了一下, 說道:“是有些偏藍的,” 她想到夏昀就曾是暗衛(wèi),晃著他的手:“你知道是不是,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阿姐,還是先休息吧, 你現(xiàn)在什么也做不了。”夏昀和女暗衛(wèi)說了一樣的話。 “你要是不說,我現(xiàn)在就走,回城里去!”沈觀魚愈發(fā)意識到大事不妙。 夏昀沒辦法了, 說道:“那煙花的意思是說,陛下此際情況危急?!?/br> 一句話, 鑿進了沈觀魚的心里。 “你現(xiàn)在跑回去什么也改變不了, 陛下定會吉人天相, 阿姐, 他們不會放過阿吉的,你還有女兒要照顧?!?/br> 沈觀魚僵硬沉默成了一尊黑色的塑像。 分明他們還一起去和樂地去了沈鈞的祠堂, 明天還要一家人再去一次, 趙究怎么就突然出事了。 他手腕強硬, 把什么都掌握在了手里, 怎么還會有人能殺得了他。 良久,她開口:“阿樹,若是我沒回來,你帶著吉祥離開蘇州,一輩子不要出現(xiàn)。” 她若不去,那些暗衛(wèi)也不會回去救他。 沈觀魚說罷霍地站起來往外面走去,夏昀拉住她的手:“阿姐三年前可以,現(xiàn)在又為何不能一走了之?” “我不能!”她說不清楚,只能極力掙開夏昀的手。 夏昀不松手,說道:“阿姐若真要去,這回有驚無險,平安回來的話,你就和陛下回京城去吧?!?/br> 她掙脫的動作一滯,反應(yīng)不過來:“你說什么?” “阿姐,人生本就不可能事事如意,經(jīng)此一遭,我能看出來陛下已經(jīng)改變了,不會再像從前一樣拘著你,日子原就是兩個人互相遷就著過的,阿姐既然放心不下他,也該遷就陛下的身份, 況且吉祥是公主,你終究是皇后,知道你們不在延山的人越來越多,想拿捏陛下的人自會到處尋找,只有回到皇宮里,在陛下的護佑下,吉祥才能安穩(wěn)長大,你也不用顛簸度日?!?/br> 夏昀說了很多,句句在理,沈觀魚如今的心已經(jīng)偏向趙究了,與其猶豫糾結(jié),不如推她一把。 沈觀魚這幾日也愈發(fā)清楚,回京才是兩全其美的法子,但她始終做不下決定。 “什么叫我回去,你呢,你該和我們一起走?!彼f道。 “往后不必東躲西藏了,我想看看這山河萬里的風(fēng)光,吃遍大江南北,一個人腳程也快些,等途經(jīng)京城的時候,阿姐別不想見我才是?!?/br> 夏昀的臉迎著泄下的月光,清澈又真摯,眼瞳若琉璃剔透。 沈觀魚皺眉:“那些我們總會有機會看的,你為什么不跟我們一起回京,我和吉祥都舍不得你?!?/br> 當(dāng)初是她逼著夏昀離開皇宮,趙究如今不殺夏昀,她想知道夏昀真實的心意究竟是什么。 “其實逃離京城不只是你所愿,我也是想離開的,這些年阿姐因為覺得當(dāng)初是逼我離開,心存愧疚,可我太想要阿姐的關(guān)心了,才瞞了這么久,是阿樹的錯。” “你……當(dāng)真是這么想。” “是,阿樹想替你去看看那些不曾見過的風(fēng)景,每年回京城一次,把它們說給阿姐聽,好不好?”夏昀松了她的手腕,改為與她十指相扣。 沈觀魚忍著眼淚用力點了點頭,終于被他說服了,握緊了他的手,“你等我平安回來。” 別莊里,熊熊烈火有如地獄,搏殺人群將黑影投射在影壁上,比修羅更加猙獰。 趙究用撕開衣袂扎緊手臂上的傷口,握緊了劍柄,抵抗著眼前一陣一陣的黑。 “陛下,為何讓渭南王傷到您……”申斂護在他面前,看著猙獰的血口有些不解。 “無礙,這傷是朕不慎罷了。” 慎不慎的,只有趙究自己知道。 聞言申斂不再多問。 此刻渭南王的聲音將他們的視線引向了樓下。 “皇兄,已是窮途,何必再跑?” 伴隨著說話聲,一隊死士涌上了樓梯,接著,渭南王的臉自陰影里顯現(xiàn)。 趙究劍尖支地,幾縷發(fā)絲垂落,擋在那雙危芒畢露的利目前,顯得有些放蕩不羈。 即使是勝券在握,渭南王的心臟不自覺攣縮了一下,心道他這個皇兄也算人中龍鳳,就算在這生死之間,也未見一絲慌亂,睥睨他的模樣好像隨時能把人按在泥里。 果然,趙究笑道:“你帶這點人來殺朕,只怕不夠。” “是嗎,那皇兄怎么就只剩一個人了呢?申指揮使再是悍勇,只怕雙拳難敵四手吧。” 渭南王看出趙究已是窮途末路,一掃從前吊兒郎當(dāng)?shù)哪?,似這皇位已如囊中之物。 外邊的人自顧不及,絕不會來支援,渭南王自恃帶的人足夠多,就算二人是不世出的武學(xué)奇才,也足以將他們絞殺。 “皇兄想不到臣弟會親自來江南迎你吧?” 趙究笑道:“怎么會想不到呢,居翮山時,朕就知道你暗地和南疆來往,白徽收服的兵將里不就有你授意假意歸服的嗎? 朕把江南官場攪得人人自危,又離了皇宮重重守衛(wèi),這么好的機會,你不露頭才是傻子?!?/br> 當(dāng)初尤穹能尋到居翮山去,不就是渭南王的助力嗎。 渭南王聞言勃然變色,他怎么能都知道! 自己藏得這么好,他若都知道!那今夜又是為什么? 請君入甕!先頭白徽就在這招上跌了一跤,他難道也要如此? 想問的話沒問出口,潮水般的士兵用樓中涌出,將他和帶上樓的死士全都圍了起來。 局勢一下子顛倒了過來。 見此情景,渭南王什么都明白了,握劍的手迸出青筋,“皇兄跟我演這一出,好玩嗎?” “誰說朕跟你演了,憑你也配,”趙究站起來身來,劍指著他唯一剩下的弟弟,“想做皇帝,朕給你一個機會,拔劍試試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吧。” 面對如此挑釁,從前的渭南王笑笑就過去了,若是束手就擒能得一絲活路,他也會毫不猶豫地丟了劍。 可趙究不可能留一個謀反之人,今日就是死,也要讓他吃足苦頭,渭南王提劍沖上前去。 兩把劍鋒相觸,當(dāng)當(dāng)當(dāng)數(shù)聲,趙究將負(fù)傷的那只手背在身后,踏著平穩(wěn)的步子向前走,不管渭南王究竟從哪個角度刺過來,他偏轉(zhuǎn)手腕,全給擋了回去。 渭南王知道趙究會武,在端午之變和白徽謀反之中未見他多加動手,便以為自己這幾年蟄伏苦練,怎么也壓他一籌,沒承想連他受傷時的狀態(tài)都有不敵。 趙究涼涼說道:“你還是適合做個膏粱紈绔,靠著出身被宗室供養(yǎng)的廢物,還想學(xué)別人造反,你是像從前一樣,在逗兄長發(fā)笑嗎?” “殺了他!本王就是大靖唯一的繼承人?!?/br> 渭南王被這般羞辱,已經(jīng)無謂于一對一,大聲吼道。 那些死士沒有猶豫,抽刀殺了上來,然而渭南王府的死士兇悍,趙究的手下就更似猛獸豺狼,第一時間就撲上去廝殺。 不知多久,樓梯的縫隙也滲出了鮮血,絲絲縷縷往下落,像血雨一般。 趙究反握著劍,劍鋒上的血分不清是死士的還是渭南王的,他終究是親手殺掉了自己最后一個弟弟。 搖晃著一步步走下樓去,別莊的火勢沒人去撲滅,拉成了一張曳動的火網(wǎng),趙究在中庭走著,身形幾乎被身后的火光吞沒。 沈觀魚跑回來的時候,就見到的就是趙究渾身浴血的樣子,心臟在那一瞬間停止了跳動。 “趙究!”她高喊了一聲。 趙究步子虛浮,在聽到聲音時也望清來人,兵荒馬亂里朝他奔來的一抹倩影,多年前就已經(jīng)刻在了心上,此刻guntang著心房。 趙究似再支持不住,倒在了地上。 “趙究!”沈觀魚顧不得一路奔回來的疲累,跑上前接住了他。 見到不顧一切跑回來的皇后娘娘,申斂一陣沉默,總算知道陛下為何硬要挨那一刀了。 “血,怎么會流了這么多的血?你不會有事的對不對?!?/br> 從沒見到這樣子的他,沈觀魚被嚇得六神無主,眼淚胡亂落下,讓將將躺下的趙究靠在她懷里,上下查看著他的傷勢。 她的眼淚被火光照得像滴落的金子,趙究虛弱地開玩笑:“看來我這個弟弟也托付不了了,玉頂兒,朕傳位吉祥可好?” 沈觀魚聽不得他這托孤似的話,抹干凈眼淚咬牙將人扶起來,“你不許說話,咱們?nèi)フ掖蠓颉!?/br> 然而趙究走不了幾步,他吸入了太過的火灰又真的脫力了,到底還是暈了過去。 黑暗中火焰舔焚著木材的聲音遠去,身子似飄搖在海里,水吞沒了他的所有感官和知覺,帶著他緩緩沉向深海,直到一只的手將他牽住,那一點點的溫暖,驅(qū)散了海水的冰冷。 感覺到晨光,他的眼皮顫了顫,睜開眼就認(rèn)出自己是在御船上,沈觀魚守在床畔,握著他的手不曾松開。 趙究半睜著眼瞧她眉間疲色,自己從未這樣看過她。 “你醒了?”沈觀魚察覺到一點,眼里閃爍這喜悅,還有如釋重負(fù)。 見趙究不說話就光看她,沈觀魚想起自己來不及收拾,有些不好意思地想抽出手,卻被他收攏牽住了。 趙究的笑容透明易碎:“我這是死了還是在夢里?” 沈觀魚的眼睛紅彤彤的,見到他的臉血色盡失,還說這樣的話,又要落淚,“你別說胡話,你好好活著,太醫(yī)說你把手上的傷養(yǎng)好就行了,這是在御船上,咱們一家要回京去?!?/br> 最后一句她的聲音幾乎要聽不見。 “咱們……一家?”趙究眼中綻出神采,不確定地重復(fù)了一遍。 “怎么樣,你若是不想……” “想!我做夢都想!”趙究傷都不顧了,起身抱住她:“咱們一家往后都要在一塊兒?!?/br> 沈觀魚按著他躺下,抿緊了嘴唇,補充道:“那回去你不能再關(guān)著我。” “你想去哪就去哪,往后我跟著你,婦唱夫隨。”不讓趙究拘著,他就要貼著。 “說得好像我要走多遠似的?!?/br> 沈觀魚不是個多任性的人,既然決定了做皇后,她就會做好天下表率,要趙究這個承諾,不過是為了心里那份自在罷了。 “那以后不能忽然不理我,有事我們……夫妻要說清楚。” “從前是我錯了,我給你寫罪己詔,”趙究拉著她的手舍不得松開,比吉祥撒嬌的聲音還要軟:“往后,就辛苦你陪著我了?!?/br> 聽到罪己詔,沈觀魚忍不住撲哧一笑,輕“嗯”了一聲。 吉祥睡了一整個晚上,完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精神頭特別足,夏昀帶她到屋外就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