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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深殿春在線閱讀 - 深殿春 第89節(jié)

深殿春 第89節(jié)

    他們要有孩子了,他的玉頂兒是個很好的娘親,他也想做個好爹爹。

    那點(diǎn)喜悅越過真相造就的重重血痂,絲絲縷縷地滲出來。

    趙究無聲走到床邊坐下,燭火被床帳篩過,落在她安穩(wěn)清眠的臉上,昏暗又溫柔。

    視線下移,就見到她的手伸出被子外邊,搭在肚子上,輕握著能感覺到冰涼。

    將她的手放回被子下蓋住,趙究的視線重新落到她的肚子,那里還是一片平坦,猶豫著,他抬起了手。

    等輕輕碰到沈觀魚的肚子時,趙究的心安穩(wěn)了下來。

    他不再動了,白日里跟個木塑似的枯坐在御書房里,如今不過又換了個地方坐,繼續(xù)想那些決斷不了的事。

    若是一輩子查不出來,就好了,趙究突然產(chǎn)生了這樣念頭。

    可時光不能回溯,今日一見到沈觀魚,趙究就不能抑制地想起沈鈞。

    眼前這個他最在乎的,他孩子的娘親……大概算得上仇人的女兒。

    趙究閉上眼,是他為母親收斂尸身時的慘狀,破爛衣衫里裹著一把瘦骨,支離破碎。

    這樣的死狀,讓他不能相信江氏是在牢中自盡的。

    江氏是個無能的女人,對他這個私生子卻算不得差,甚至可以說是盡其所能想對他好。

    但憑她的本事根本養(yǎng)不大他,外祖父母不愿意一個私生子長在家中,她只能嫁給一個教書的夫子。

    夫子看不上江氏,卻覺得她甚美,結(jié)果生下趙究已經(jīng)傷了江氏根本,夫子便對母子二人算不上好,趙究只能自己苦著長大。

    但也是這樣一個女人,求著她嫁的夫君,讓他去認(rèn)字考學(xué),即便那夫子幾次三番要將他賣去富家當(dāng)奴仆,都被江氏阻止了。

    江氏運(yùn)氣和本事都沒有,但對趙究這個兒子,卻已經(jīng)是盡其所能了。

    當(dāng)年冤案的始作俑者都已成了黃土一抔,可趙究為人子,不能為生母之死報(bào)仇就算了,還與仇人之后有了子嗣……

    但若要趙究傷害沈觀魚或是她腹中的孩子,趙究寧愿拿自己的命來賠。

    既然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承認(rèn)自己是個廢物,逼自己不見她。

    直坐到了五更,趙究終究是離開了。

    經(jīng)過夏昀,趙究留下一句:“別同她說朕來過?!?/br>
    陽光穿過珠簾被投成濯濯清波,沈觀魚這一覺睡了很長,醒的時候還懵了一會兒,記憶才慢慢被趕回籠子,一股巨大沉重的情緒壓在胸口。

    “昨夜有人來過嗎?”

    “奴婢一直在外邊守著,陛下并沒有過來?!?/br>
    沈觀魚不再問了,低頭認(rèn)真對付手里的針線,手動著,就不會亂想。

    “不過陛下吩咐了,娘娘此胎不足三月,為了安胎,有孕的消息暫不能讓外邊知道,也請娘娘不要走動。”

    針不甚扎了手,沈觀魚胡亂點(diǎn)了頭,扭身到另一邊去。

    診出有孕的第二日,沈觀魚還是沒有見到趙究,外面的紛紛流言也傳不到她的耳朵里,那之后她一天都未說話。

    封后大典暫緩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朝野,直至整個京城都議論紛紛,只有一道圣旨的皇后,連寶冊寶印都不曾授予,就算不得坐穩(wěn)了位置。

    群臣以為自己上奏當(dāng)真有用了,折子遞得更加勤快。

    趙究自覺沈觀魚那頭懷孕辛苦,這邊倒越發(fā)起興攻訐起她來,就算沈觀魚聽不見看不見,但趙究上朝下朝都得看著,心中大不痛快。

    他召來內(nèi)閣商議過,直接頒布了一道律令,不限制臣子遞折子的數(shù)量,但須是奏請不同的事,若□□本不過說一件事,浪費(fèi)皇帝時間,往后就將此人折子壓在最下不予批改。

    到了年末更是以此為考核,作為升官貶官的準(zhǔn)則之一,這將喜歡在折子上廢話連篇的臣子狠狠打擊到,好處皇帝御案上無用的折子也少了一大半。

    “難道是有身孕了,不宜勞累?總不至于前腳封后,后腳就得罪了陛下?!?/br>
    徐太妃也在疑惑,她近水樓臺,當(dāng)下就派小宮女關(guān)懷她昨日暈倒為由,帶了補(bǔ)品去月馥宮,結(jié)果被月馥宮的宮人擋了回來。

    不過小宮女卻帶回了一個消息:“奴婢聽聞,陛下這兩日都未曾踏足月馥宮?!?/br>
    “那就不是有孕……”徐太妃的眼睛精光四射,“只是不知這兩個人這齟齬能生多久呢。”

    宮外消息也傳得很快。

    “陛下此舉是何意啊?”徐脂慧當(dāng)下就想進(jìn)宮去問問沈觀魚。

    周冼明攔著了她:“你別這么著急,聽聞昨日皇后娘娘在文英殿暈倒了,想來是身子不好不宜勞累?!?/br>
    一出這樣的消息她就進(jìn)宮去問,插手皇家內(nèi)務(wù)的動作也太明顯了些,周冼明不得不攔住她。

    長公主府里。

    寬闊的拔步床上,被翻紅浪,男子壯健有力,將妖嬈的女子治辦得輕吟不斷,柔軟的手臂將郎君寬厚的肩絞得更用力。

    “你讓本宮請皇后出宮游玩?”蓮鈺喘著氣,聲不成句,“趙究只怕不會讓她同本宮廝混?!?/br>
    白徽干脆得很,抽身下了她的拔步床:“公主不肯幫這個忙,臣另尋別人就是。”

    這曠了多日才這一會兒,蓮鈺難受又不甘心,這男人至今沒有臣服在自己的魅力下,還是不知死活地惦記皇帝的人。

    可再是可恨,蓮鈺也忍不住跟著下來,抱住白徽的勁腰埋怨道:“你這沒良心的,來找本宮就是為了那小妖精?!?/br>
    “這可是當(dāng)初說好的,誰讓公主你就是被我弄熟了呢,別人弄你就是不夠滋味吧。”

    白徽的話直白又露骨,偏長公主就是吃這一套,臉紅了身子也熱了,軟著嗓子說道:

    “你也知道陛下不知為何撤了封后大典,月馥宮更不讓人進(jìn)了,本宮最多只能傳句話,請她出來見你只怕是不成的?!?/br>
    白徽沒有馬上答應(yīng)。

    中秋過后,文妙璃就要在文家安心待嫁,不能幫白徽遞消息,自己跟沈觀魚徹底斷了聯(lián)系了。

    他覺得那日的事成真了,將沈觀魚徹底當(dāng)成了自己的女人,聽聞趙究撤了封后大典,白徽就覺得當(dāng)夜沈觀魚跟他說的果然是真的。

    他的心上人在宮里被人任意拿捏,想救她出來卻幾乎不可能,更連安慰的話都送不到她耳畔,白徽只能來找長公主。

    本想讓長公主帶人出來,他讓人劫走離開,以后就藏在暗處護(hù)著,偏偏這個女人連這個都做不到,實(shí)在沒用。

    “長公主不試試怎么知道?”白徽寬厚的掌慢慢拆開她的手,扭頭將人推回錦被之中。

    蓮鈺無奈:“好,本宮就試試吧,若是不成,你有何話要遞?”

    白徽露出了鋒利的牙,說道:“那就告訴她,臣會一直等著她,讓她不必害怕?!?/br>
    “好……”蓮鈺苦澀地點(diǎn)頭,二人又重新倒回了床上。

    “你不久就要成親了,那之后……那之后……”

    她說不出那句話來,她有些嫉恨白徽的心上人、甚至是文妙璃,偏自己什么都不是。

    白徽好整以暇地弄她,“公主有吩咐,臣自然義不容辭。”

    封后大典被撤這個消息,最晚知道的是沈觀魚,她已經(jīng)五日沒有見過趙究了,經(jīng)歷了最初的一陣消沉,也慢慢緩了過來,有時甚至能和夏昀說笑幾句。

    月馥宮最熱鬧的時候,是楚十三來診脈的時候。

    此人風(fēng)趣幽默,博聞廣識,年紀(jì)輕輕就走遍了大江南北,知道不少的奇聞逸事。

    沈觀魚邊診脈,邊聽他惟妙惟肖地說起那些民間的野史怪談,真比爹爹斷的案子還有趣。

    楚十三收了手,說道:“娘娘胎像尚好,只是有些郁結(jié)于心,長此以往對身子不好,對龍子也不利啊,難道是因?yàn)楸菹鲁妨朔夂蟠蟮涞氖聜???/br>
    沈觀魚愣住了,輕松明亮的眼睛緩慢地眨了下,封后大典取消了嗎?

    怪不得趙究分明說過就在幾日后,卻不見禮部派人過來說當(dāng)日的規(guī)矩。

    多日未見趙究,更沒有一點(diǎn)消息,乍然就聽到這個消息,剛喝下去的安胎藥又哭回了舌尖,胃中不明所以的翻江倒海,她趕緊下了俯身往外去。

    夏昀趕緊將瓷盂捧過來,沈觀魚吐得翻江倒海,幾乎要連心肺都嘔出來。

    若不是楚十三來,沈觀魚都意識不到自己已身懷有孕,不知道自己是皇后,甚至不知道她究竟是沈觀魚,還是月馥宮的一抹孤影。

    陡然間她就陷入了比在朱閣的時候,更沉悶的、沒來由的禁足。

    等咳干凈了那些苦澀的藥汁,她扶著夏昀的手臂,擦掉那一滴沒人看見的眼淚。

    孕吐本是尋常事,但楚十三見她反應(yīng)這么大,也知道自己失言了。

    見沈觀魚仰起的面容蒼白脆弱、染上愁態(tài),都來不及夸一句“城上月,白如雪,蟬鬢美人愁絕。”[1]趕緊收拾東西就離開。

    臨了他還勸了一句:“有孕的人絕不能天天這么低落沉悶的,娘娘多想些開心的事吧?!闭f完趕緊就走了。

    等人走了,夏昀安慰道:“陛下只是心疼娘娘勞累,娘娘不知道,那鳳冠翟衣十分沉重,穿上一日走下來可不是小事,您如今有孕,陛下也是擔(dān)心這個才撤了的。”

    沈觀魚漱了口,說道:“無妨,本來就不該有的,真的做了正經(jīng)的娘娘,到時候離開了傳出去更不好?!?/br>
    夏昀沒想到她這么直白地說了出來,忙四處看了看,“小姐,可低聲些……”

    她說這話只是發(fā)泄一下罷了。

    沈觀魚就算想離開的心一直沒變過,但她對趙究到底有情,此時是太多不快積壓在心里,才直接說出來。

    “小姐,一切都會好的。”

    “夏昀,謝謝你肯一直陪著我?!鄙蛴^魚握住他的手,如今除了他,自己孤立無援。

    夏昀睫羽一顫,在她面前蹲了下來,說道:“奴婢會陪著小姐平安離了這個地方,不過楚大夫也說了,小姐郁結(jié)于心,不若將心里的不痛快小聲罵出來,心里也好受些,小姐試一試?”

    罵人?沈觀魚有些猶豫,她試探著罵了一句:“混蛋!”

    夏昀瞇著眼笑:“不錯,就是這樣,小姐覺得如何?”

    好像是好受了一點(diǎn)點(diǎn),“混賬!”她又罵了一句。

    夏昀笑出了聲:“小姐只會這兩個?奴婢打小聽那些宮人吵嘴,讓奴婢教你幾個吧?!?/br>
    “豎子、撮鳥、猢猻、直娘賊……”

    沈觀魚一連罵了幾個新鮮的,問他都是什么意思,夏昀搖搖頭:“說出來是要被砍頭的?”

    她這才反應(yīng)過來,有些不好意思,二人對視了一會兒,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腦子也清醒了,說道:“我是絕不能一直被關(guān)在宮里的,你如今能去傳話,把楚神醫(yī)的,讓他準(zhǔn)我隨意行走。”

    夏昀去御書房求見,卻被告知陛下不在,而是與渭南王在惜花閣那邊閑談。

    惜花閣里,皇帝與渭南王對酌,閣中沒有半分管樂絲弦之音。

    冷風(fēng)卷得渭南王又緊了緊大氅,再看皇兄穿著寬袍大袖,仙風(fēng)道骨,下一秒就要羽化乘風(fēng)的模樣。

    眼下還有淡淡的青灰,真不像一個才娶了新婦的男人。

    莫非是前朝反對立后的聲浪真的讓皇兄猶豫了,連封后大典都沒了,他英明神武的皇兄何時出過這種鬧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