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殿春 第87節(jié)
白徽皺起了眉:“解釋?” 沈觀魚何時找他說話了? “對啊,我見皇后跟著陛下一道出現(xiàn),就知道你心里肯定不舒服不明白,我也不明白,但那時候人多眼雜,自然是什么也不能說, 好不容易趁陛下走了,我借口帶著皇后娘娘走遠了一些看煙火,這才避開了人,想使人找你去,正巧見你在太液池邊的假山后站著,皇后娘娘就過去同你說話了。” 一通話說完,見他沒反應,文妙璃有些著急:“難道你沒見著?我看著皇后娘娘去找你的啊?!?/br> 被她這么一說,白徽仔細一想,登時凝滯不動了。 那些因為烈酒封住的記憶跟太陽曬過一樣,慢慢化了凍。 “昨日我似乎是見到了她,她說了些什么……”白徽當時醉得厲害,竭力回想著,她好像真的在跟自己解釋。 只依稀記得幾句,說趙究沒問過她的意思強行帶人來,她本是二嫁婦,怎么有當皇后的福氣,今日的陣仗已經(jīng)十分嚇人了,來日奏折只怕像雪花一般,自己早晚要被休棄的云云。 他似乎聽得有些不耐煩,所以就把人給……輕薄了? 白徽猛地將一切都想了起來,他真的碰了沈觀魚,而且她依從了。 他竟在宮中沾惹了皇后,若是被人知道可不妙,最遺憾的卻是難得一親芳澤,他卻回味不出來了,當真氣人。 等回過神來,就見面色焦急的文妙璃,她說:“你怎么了,莫非她說了什么不好聽的話?” “沒有不好的話,她說封后之事讓人害怕,她那個身份本來就坐不牢靠的?!卑谆諏⒂浀玫膸拙湔f了出來。 文妙璃仍是十分擔憂,又有些猶豫:“沈小姐如今已是皇后,不若還是別再來往了吧?!?/br> 這怎么成,從前是沒吃到,現(xiàn)在好不容易碰一回,就跟豬八戒吃人參果一樣,沒品到什么味兒,白徽可不甘心。 管她皇后還是,反正都是從趙究手里偷人,沒什么差別。 白徽一想,他在長公主那應了這么多回卯,也該求她辦件事了。 一看他神色就知道此人賊心不死,文妙璃心中冷笑。 白徽不答她話,反而摟過她的肩膀,熱乎說道:“你我的親事就在眼前了,我父母從蘇州上京,不日就要到京城了,總歸兩家要置個小宴的,暫時不說別的事了?!?/br> 近日來他是越發(fā)的中意文妙璃,生得這般婉秀,又有一副貼心瀟灑的心腸,做他白徽的夫人正好。 白徽也樂意體貼著她。 文妙璃笑道:“你有心如此,不枉我為你費的那些心?!?/br> 又見他要低頭親近,她忙躲了開,左右看著:“做什么?這光天化日的呢!” 白徽笑笑,也不惱,二人就這么往外走,才走幾步,白徽打量她走路姿勢有些奇怪,問道:“你今日走路怎么有些艱難?” “昨夜看煙火的地方昏暗,扭了一下?!?/br> “原來如此,”白徽直接將人抱了起來,把文妙璃嚇了一跳,“路就不必走了,回去我給你送瓶傷藥,讓丫鬟把血揉散就好了?!?/br> 成庅在拐角處,將一切盡收入眼底。 隔天里,文妙璃收到了一枚簪子。 這禮物送得光明正大,甚至文夫人還打開楠木匣子看了,以為是白徽送給自己女兒簪子,心道不枉女兒對他多番關(guān)懷,這回總算是看到點誠意了。 文妙璃拿起那匣中的紫藍并蒂蘭花簪,迎著日光在指尖輕捻著,瞧見了上邊祈年殿的字樣,正是中秋夜她與成庅偷食禁果的殿宇。 如今兩個男人都被她牢牢攥在手里,長公主也愿意聽白徽的話,只要她稍加經(jīng)營,便能得償所愿。 捏著那枚簪子,文妙璃發(fā)自真心地笑了出來。 大清早的,新封的皇后娘娘卻并不開心。 沈觀魚懶散了太久,驟然沒有回籠覺睡,只覺得天空灰暗,身子沉重。 “昨日幾乎丑時才睡下,今日起這么早做什么?”趙究看著她跟自己坐起來,又歪靠著他睡過去,實在覺得好笑。 她含糊地說:“都是皇后了,陛下起身,照規(guī)矩我也得起來的?!?/br> 趙究心疼地捏她臉:“朕把這規(guī)矩改了就是?!?/br> “禮不可廢,陛下才多久就弄這些事,是生怕別人會不罵我是吧?”話一說多,沈觀魚終于清醒了一些,“況且我也該正式去給太后請個安。” 她總算是下了床,很快小宮女們就一水兒地捧著托盤走了進來,趙究到另一邊換衣去了。 往日里沈觀魚通身的首飾也不過二三,衣裳更是揀舒服開闊的穿,但是做皇后,這樣又太不像話了些。 她難得拿出在后宅里伺候的端正態(tài)度,打著哈欠讓小宮女挽發(fā)上妝。 金鑲寶仙人滿冠戴在頭上,鐲子禁步八珠玉珰往身上戴,端肅尊貴的云肩、膝襕、大紅通袖,下連金枝綠葉百花拖泥裙,林林總總把有空余的地方都占滿了,通身打點下來實在費時。 再起身走兩步,金銀綢緞沉甸甸的。 趙究收拾齊備了,進來道別的時候,就見著了沈觀魚那滿頭的珠翠。 “和尋常一樣穿就是,太后又不會怪罪你,折騰這些做什么?”趙究想幫她把冠取了。 “不成啊,”沈觀魚拍他的手,“一路過去多少人看著,別傳出去我儀容不整,不尊太后?!?/br> 趙究也不管小宮女在給她梳妝,坐繡凳后邊就抱住她:“這冠也太沉了些,你早去早回,也好將這些全卸下來,朕先去上朝了。” 沈觀魚瞇著眼轉(zhuǎn)頭親他一記:“夫君一路小心?!?/br> 到了慈寧宮外,沒進門就聽到徐太妃的說話聲。 “紅玉她回西北去了,當真是個不守規(guī)矩的,前頭賊子擾邊,她竟悄悄混入迎擊的隊伍里去,和賊子作戰(zhàn),幸而無事,不過也將她父親氣得半死……” 徐太妃正埋怨著梁紅玉不像話,就見到沈觀魚進來了,臉上笑意燦爛。 “見過太后娘娘,見過太妃娘娘?!彼?guī)矩見禮。 徐太妃笑著親自伸手扶她起來,“聽聞昨夜皇后娘娘大喜,怪哀家抱病,不然就算是睡下了也要去太液池敬娘娘一杯酒?!?/br> 沈觀魚笑得和氣:“臣妾唯愿長輩安好,這才是真的喜事?!?/br> “哎呀這多乖啊,你是不知道,方才正說著哀家認的那個干女兒呢,跟個男兒似的,一點都不像話,不似皇后娘娘,到底是清流出身的小姐,寵辱不驚,江南水鄉(xiāng)的靈秀全在身上了?!?/br> 這踩一捧一的,沈觀魚可不領受:“太妃娘娘謬贊了?!?/br> “哪里謬贊,一見著你就想起我那早逝的女兒蓮月,這雙眼睛更是像極了她……”徐太妃說得眼尾微濕,抬手輕撫她的臉,“哀家與娘娘一見如故,得空也來歲華宮瞧瞧哀家可好?” 在座的都品出味兒來了,從前沒見她說這話,現(xiàn)在倒能看出來眼睛像了。 沈觀魚有些尷尬,只能點了點頭。 一旁的文太后終于發(fā)話了:“好了,觀魚才剛做了皇后,既要學規(guī)矩又有個封后大典,咱們這些老骨頭今日見見,就讓年輕人忙自己的事去吧?!?/br> “是……太后說的是?!毙焯仓雷约盒募绷?,但太后搶先示了好,她可不想錯過,也只能坐下。 三人又閑聊了幾句,徐太妃話里話外對沈觀魚噓寒問暖,讓本想早些走的沈觀魚找不到請辭的機會。 太后有些解救她,對身旁嬤嬤說道:“去看看蓮熙起身了沒有?!?/br> 蓮熙昨夜嗆了幾口水,太醫(yī)來看了說并無大礙,此時打扮好了出來,小女孩玉容初成,承襲了趙家人的好容貌,將來也定是個美人。 “給皇嫂嫂請安,多謝皇嫂嫂救命之恩?!鄙徫跖苓^來給她請安,沈觀魚笑著拉她過來說話。 太后說道:“蓮熙,聽聞文英殿那邊的玉翎管開得很好,帶你嫂嫂去那邊瞧瞧好不好?” 蓮熙對這顏若瓊?cè)A的救命恩人嫂嫂也心生好感,牽她的手就要往外走:“嫂嫂跟蓮熙去看看吧,那邊還有藏書閣、學堂呢。” 此舉正中她下懷,沈觀魚回頭歉意一笑,跟著蓮熙出了慈寧宮。 金鑾殿里,正如趙究所料,昨夜不敢說話的大臣今日找到了新的說法,一面反對沈觀魚做皇后,一面溫和些,覺得二嫁女只要清白能生孩子就無妨,但后宮斷不可只有一人,提請陛下早日大選。 然而他們的種種說法,據(jù)理力爭,都被趙究輕描淡寫打了回去,甚至還用了一個“拖”字訣。 等下了朝,趙究才知道沈觀魚還未回月馥宮,而是被蓮熙拉到文英殿去了。 那邊既有舊時皇子公主們讀書的學堂,又挨著藏書閣,趙究就想擺駕,康業(yè)卻道:“陛下,申大人有消息了?!?/br> 趙究面色一凜:“宣他去御書房。” 申斂此時面色有些嚴峻,他方聽聞趙究將沈觀魚封為了皇后,更深知兩人當年在蘇州就已相識。 陛下情牽此女多年,若是得知真相,只怕不會好受。 趙究也是前所未有的整肅,還未坐下就說道:“將你查到的實情一字一句說來?!?/br> 申斂跪地道:“回稟陛下,江氏當年在獄中身亡,只怕當真與沈鈞有關(guān)?” 趙究愣了一下,斷喝一句:“大膽!” “陛下恕罪,臣查出的確實是這么個結(jié)果。” 那溫雅的面龐此刻僵硬成了一塊堅冰,趙究知道申斂能說出這樣的話,幾乎是板上釘釘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說清楚?!?/br> 趙究語調(diào)恢復了平靜,手卻在書案下逼出了青筋。 申斂說道:“臣將兩案合并之后實在太過干凈,便懷疑是先帝插手了此事,蓋因一個是陛下您的生母,一個位列九卿,但是先帝對這二人的死卻稱得上無動于衷, 既不為江氏翻案,更未追究沈鈞因何而死,大內(nèi)卷宗連只言片語的記載也無,干凈得實在是蹊蹺了些,臣便想到了先帝身旁的大太監(jiān)馮億公公,如今在行宮養(yǎng)老。 臣便快馬去了行宮審問,事先猜出馮億怕壞了您與先帝的父子情,只怕不肯說出真相,才謊稱陛下已經(jīng)查出當年事,如今要將與這事相關(guān)的人等全部殺光。馮億老邁,失了機警,當真說漏了嘴,沒得辦法才將當年的事和盤托出。 當年中秋夜,江氏被其夫婿誣告入獄,其夫婿買通了知府借審問之名,將她打得傷痕累累,江氏求饒之間被打糊涂了,說出了自己當年的未婚有孕的真相,當時的知府怕東窗事發(fā),惹怒皇帝,就想將此事推到即將離開蘇州的沈鈞身上。 照理沈鈞即將升遷,這事不歸他管,但當時接任的按察使未到,知府偽造了證詞口供和江氏下牢的日子,此案再拖不得,情急之下讓沈鈞來不及一一對過,就簽字蓋印, 江氏才剛下獄就到了斬首的日子,外人看著自然怪異,她的兒子又在外邊奔走要上告,知府只能過了幾日就借口她畏罪自殺,弄死在了牢中……” 之后,在申斂的講述中,趙究逐漸得知了當年事情的全貌。 夫婿失義、知府失德、沈鈞失察,一系列的事造就江氏的慘死。 隨著趙究去了京城,在皇子中初露鋒芒,先帝將這個得意的皇子說與沈鈞聽的時候,特意提了他當年在江南明蒼書院念書。 沈鈞便得知了他當時名叫江究,一查才知這位皇子的母親竟因私通在牢中畏罪自盡了,這案子越查他越是冷汗直下,當年定罪文書簽字落款竟是自己。 自己誤害的那條性命就是皇子的娘親,且那皇子極有可能是未來的皇帝…… 當真是一時疏忽成了千古遺恨。 沈鈞心中悔恨不已,但念及家中幼女,想到陛下面前請罪的腳步又根本挪不動。 等沈落雁嫁了出去,兩個女兒與沈家再無干系,沈鈞終是心無掛礙,這才進宮向先帝請罪。 誰料先帝并不以為然,他自然不會容忍一個江南人人盡知,未婚先孕的婦人做皇子、甚至是未來皇帝的生母。 知道此事后先帝非但不罰,還出手將當年所有的線索都抹去了,據(jù)那大太監(jiān)回憶當時的事,先帝當時的說法卻是:“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疏失,沈卿為國之能臣、重臣,這案子錯本不在卿,將來盡心輔佐國事,以救萬民的功績抵此小小罪過就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