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殿春 第83節(jié)
跟著齊王進宮的下人趕緊上前,將人打暈帶了下去。 齊王朝趙究跪下請罪:“求陛下恕罪,臣的女兒半年間連失兄長和母親,神智已經(jīng)有些不清醒,才生出頑念,非要將這事怪罪到別人身上” 齊王知道誰跟趙究對著干絕不會有好下場,此時他寧愿丟些臉,也要保住齊王府一脈。 “當真是好大一場戲啊……”所有人心底都響起這句話,宴上連酒都沒人動,大家專注得 下半年里整個京城就因為齊王府的事熱鬧了半年,就是街上的乞丐都知道京城里的齊王府就是個笑話,泰半的唾沫星子都用來說齊王府的事,如今終于是當面聽到了,只是不知這一出算不算大結(jié)局呢。 徐脂慧沒想到沈觀魚經(jīng)了這么多事,算算時間,那段日子她還因為空印案失去了唯一的親人,cao持著meimei的喪事,齊王府出了個過來奚落的齊王妃,根本無人關(guān)心。 別人瞧不到的地方,她過得當真是艱難。 徐脂慧霍地站起身來,恨聲說道: “就說當初空印案被吳氏害死的張家夫婦,滿門只落得個沈觀魚這孤女cao持兩人的喪事,齊王府這姻親莫說是過問,可說是唯恐避之不及,我那日去了,來了個齊王妃,你猜怎么著,她罵沈觀魚活該,就因為一個親meimei死了就從王府跑回去,有什么用,人不還是死了,那夫婦還背著大案子,別帶累了齊王府?!?/br> 反正人死了,隨徐脂慧編排。 這做派誰聽了不皺眉,當即就有官家夫人暗暗道:“還是婆婆呢,盡心服侍了三年,兒媳拿自己的清名幫著瞞騙天下人,結(jié)果人家唯一的meimei死了,齊王妃還往人傷口上撒鹽,真是半點良心都沒有啊?!?/br> “不說這事,就老齊王壽宴那會兒,一整個宴席都是沈氏cao持,辦得那樣好,還不是沒來由地就被罵個狗血淋頭……” 風向一時就定了,再也無人疑心。 齊王讓人將趙飛月帶了下去,自己也躬身退席了。 知道此事算平安過去了,沈觀魚坐了回去,由趙究主持大局。 趙究顯然是個做大事的,根本不管前頭的案子眾人有沒有回過味兒來,會不會還有疑慮,抬手就讓康業(yè)宣讀圣旨。 沈觀魚抬手按住了那道圣旨,看在趙究低聲說道:“陛下,如今宣旨只怕不好?!?/br> 她起先面對趙飛月的指證,竟不想做任何反抗,真當趙究覺察不到嗎。 他冷厲的眉目橫了過來,以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康業(yè)!宣旨!” 被瞪的人嚇得鳳冠都抖了一下,手卻還搭在圣旨上。 “沈娘子,輕莫要為難咱家?!笨禈I(yè)將圣旨從沈觀魚手中抽了回來。 他又重新站出一步,當著百官及各親眷的面展開了圣旨,高聲唱念道: “已故海晏公大理寺卿沈鈞之女沈氏……茲仰遵慈諭、授以冊寶、立爾為皇后……仍俟吉辰,所司擇日備禮冊命,欽此!” 沈觀魚忽然看向趙究,她知道自己要做皇后,只是沒想到,趙究竟為父親追封了海晏公。 海晏河清……這個追封很適合他,瞧見她眼圈忽然微微紅了起來,趙究聲音依舊冷硬,說道:“你若是再躲,朕就不客氣了?!?/br> 說罷看向了底下,高大的身形氣勢凜人,瓊枝似的衣袍都散去了溫柔,那危深的眉骨下,雙眼凌厲如刀。 要這些人直接跪地高呼千歲怕是不能一蹴而就,他便等著出頭鳥。 然而底下眾人已經(jīng)沸騰一片了。 “皇后?” “沈氏怎么能做皇后呢?” “這竟是比前朝那貴妃更是過分啊……” 甚至有人懷疑起了沈觀魚究竟是何時勾搭上的,他們二人難道真的清白?當事關(guān)皇帝,沒有證據(jù)更為了自己的小命,是以誰都沒說。 “沈氏絕不堪為一國之母,陛下!請陛下三思啊!” 一位頭發(fā)花白的御史終究是站了出來,顫顫巍巍地跪下。 “沈氏既已和離,便與齊王府無半點干系,朕封她做皇后,有何不可?”趙究站起身來,睥睨著眾人。 沈觀魚在屏風后看著他,知道自己此時出現(xiàn)只是火上澆油,看在別人眼里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便乖乖坐著。 張御史頭發(fā)花白,聲音悲愴:“此事實在了不成體統(tǒng),沒有先例,臣惟恐陛下被禍水蒙蔽,這直接便是皇后,任誰都覺得是沈氏蠱惑了皇上!” “不成體統(tǒng)?再嫁女做皇后,前朝更不止個例,娶她們的更非昏君,張卿是覺得朕會被一個女人蒙蔽?卿可知朕讓沈氏為后,本不是她所愿,她也是再三進言勸阻,如今不過是朕強求罷了?!?/br> “那陛下為何執(zhí)意……” “因為往后朕的六宮只沈氏一人,她不是妃嬪,而是朕的發(fā)妻,自然只能是皇后不是其他?!?/br> 此言一出,所有人無不大駭,陛下此言驚世駭俗,實在讓人難以接受,不說沈氏是否相配,只一個不知能不能生的女人,子嗣不豐,這國本便不穩(wěn)當。 文太后只閉眼念佛,作壁上觀。 渭南王和其王妃更是話都不會說了,長公主、文妙璃聽罷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白徽倒是嗤笑,沒想到皇帝在情愛上是個傻子,迫不及待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出這種承諾,之后只怕不好收場。 徐脂慧激動地將周冼明掐出了血,“陛下是真男人?。 ?/br> 周冼明齜牙咧嘴地不敢痛呼,捂著臉點了點頭。 第59章 落水 趙究道:“因為往后朕的六宮只沈氏一人, 她不是妃嬪,而是朕的發(fā)妻,自然只能是皇后不是其他旁的位份?!?/br> 話聽進了沈觀魚心里去, 心似孤舟,飄搖不定。 她不由望著那芝蘭玉樹的背影, 遇見這樣的人,執(zhí)著熱烈得像有人拿了刻刀,在她這顆石頭上一遍一遍刻畫趙究的模樣, 如何能不深印入骨。 可若她只想做一塊自然的頑石, 而是被隨意雕琢成現(xiàn)在的模樣呢? 這般耗費心力的好,天下沒有哪個女子會不感動,但沈觀魚也深知趙究有多講不通,幾乎是裹挾著她往前走。 若她不領(lǐng)情,任誰來評理都只會說她沈觀魚不知好歹。 又一御史出列陳情:“陛下明鑒, 本朝從未有此前例,況且沈氏原是陛下宗親,如今卻捐棄前人做皇后……實在不堪為母儀天下的典范啊?!?/br> 這話成功勾起趙究的怒火:“依照許卿說的, 沈氏即便和離了也得跟著齊王府的步調(diào),趙復安死了她就得一輩子不嫁, 最好是去殉葬, 可是?” 那御史頭磕更低:“臣并無此言, 國朝有例, 二嫁便與原夫家沒有關(guān)系,但此女一無家世, 二無清白, 陛下是萬民表率, 實不能許此高位?。 ?/br> “你既知國朝有例, 又可知先祖開國,從未定下二嫁女不能做皇后的規(guī)矩,當年逐鹿中原時更是夸耀女子勇可當丈夫,青坷寨寨主是個寡婦,后來更是成了先祖德妃,生養(yǎng)出了為民請命的賢王,朕娶她便是為萬民做表率,娶妻娶賢, 沈氏當年在蘇州,夜上墳山,憑一己之力為素不相識之人翻案,如何不是聰穎果敢,如何不是愛民如子?你們倒是迂腐不化,拿‘二嫁’兩字給人定罪, 如今江南更是立了海晏公的祠堂,如何就說沈氏沒有家世,百姓的擁戴不是家世,那些爬上了高位,想攀權(quán)附貴便結(jié)了姻親,生下個身嬌命貴,鞋不沾土的,就是所謂的家世? 朕倒要問問你們,食君之祿,得百姓供養(yǎng),御史的一張嘴,不用在為民請命上,百姓關(guān)心的難道是朕娶了哪家姑娘?而不是今秋之稻麥,來年倉廩實? 他們難道會因朕娶了沈氏女就以命相挾,捶胸頓足?朕娶妻是為的是給誰看,娶給這朝中百官看的? 你們這些御史當真是好,兼田萬畝的害農(nóng)貪官不去彈劾,黃河決堤時打殺難民的酷吏不諫,一股勁兒盯著朕的后宮,欺負到一個孤女身上去,怎么,是她沒有良田許給你們,沒有父親提拔你們,才顯得好欺負? 那池子柱子,要投便投、要撞便撞,傳出去只道你們羞憤欲死,不配為官!” 沈觀魚從未聽過趙究說這么多的話,但他連消帶打的,準確地捏上了這兩個御史的痛點上,二人當即磕頭不敢言語。 趙究前頭治理朝政一向潤物無聲,循規(guī)蹈矩,讓御史覺得他是好拿捏之人。 若放哪個軟弱的帝王或傀儡來,便也就范了,可如今趙究不守著規(guī)矩了,那霸道便顯露了出來,這幫人沒有前車之鑒,狠狠撞到了鐵板上。 他所說的那些未諫的貪官酷吏,御史自然有自己的思量和顧慮才未上諫,沒想到這暗地里的事,被陛下看在了眼里,記在了心上。 群臣聽了大氣都不敢出,再無一人敢吱聲,就怕被挑出自己一星半點的錯處來。 那兩個領(lǐng)頭的御史面色蒼白,連以死勸諫的心思也被打消了,自己不干凈就豁不出全部去,如今死了也只是遺臭萬年罷了。 好好的佳節(jié),因為自己的事鬧得一片寂靜僵冷,沈觀魚朝文太后看了一眼。 她也正好捻停了佛珠,睜開了眼睛。 趙究封后已是板上釘釘?shù)氖铝?,文太后既阻止不了,此時出來送個人情,讓各方都有個臺階下,自會讓趙究記得她的好。 文太后站起身,說道:“即使佳節(jié),又逢國朝喜事,今日可說是喜上加喜,海晏公斷案的事跡,哀家聽聞在蘇州戲文里還唱著呢,這樣好的人家,又因齊王世子蒙上了三年的不白之冤,哀家不忍見其零落,才在她和離之后召進宮來安慰幾日, 陛下想著她苦命也就關(guān)懷幾句,小兒女們都是在哀家眼皮下相處的,雖情意相投,也是發(fā)乎情止乎禮,如今陛下雖心急了些,但情真意切,哀家亦是動容,沈氏!” “臣妾在。” 圣旨下了,沒有收回去的說法,沈觀魚艱難改了口。 “往后盡心為陛下延育子嗣,你此身便也就分明了。” 她跪下:“臣妾謹遵太后懿旨。” 文太后混跡后宮多年,說起鬼話也是臉不紅心不跳的,用自己的身份地位為沈觀魚作證,趙究得記下了這個人情。 “本就是佳節(jié),諸卿不必拘束,朕既有團圓之人,也不會真的懲治誰了,讓誰家冷淡過節(jié),好了,此事不必再議,都賞月游園去吧。” 言語之中是將那所有人都輕輕放過了。 諸人左看右看,還能說什么,紛紛跪下齊聲道:“陛下萬歲,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千歲!” 沈觀魚被趙究拉到身邊,讓眾人平身之后,也不好即刻帶沈觀魚離去,而是坐回宴上,歌舞既起,這中秋華宴除了多了一位皇后,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趙究找起了沈觀魚的事:“你方才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為她做了這么多,這時候不說喜笑顏開,怎么還攔著他宣旨呢。 沈觀魚知躲不過這一遭,“臣妾……” “不必用這個詞!” 她乖乖改口:“我只是怕宣了旨后,趙飛月再將那些事全說出來,若咱們一個應(yīng)付不及,反對的聲浪會更大,不如靜觀后變,再看這旨要不要宣?!?/br> 趙究長臂代替了圈椅,將她環(huán)了起來,氣勢迫人:“這旨非宣不可,你是打量朕對付不了她?” “她來得措手不及,萬一呢……” “沒有萬一,”趙究上下打量著她,“你莫不是在打別的主意?” “都到這一步了,殿宇我在那住這,鳳冠在頭上戴著,陛下思量我會往哪去?何況,聽了陛下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往后就只有我一個人了,誰不得把這傻郎君趕緊搶到手里啊?!?/br> 沈觀魚毫不吝嗇甜言蜜語,若不是現(xiàn)在眾目睽睽,指定得抱上他的腰,下巴再蹭蹭他的胸口。 趙究見沈觀魚終于是徹底安心了,戳著她額頭抱怨:“朕這一顆心非得遞你手上,你才肯說幾句好話?!?/br> 底下的人見君后的頭挨在一起說話,以為是二人逢了喜事,感情甚篤,殊不知他們正拌著嘴。 長公主往白徽那兒看了一眼,才發(fā)覺人已經(jīng)不見了,可惜了,不能見到人家這郎情妾意的情形。 渭南王還沒回過神來,任想破了腦袋他也想不到,他英明神武的皇兄會說六宮只有一人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