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殿春 第51節(jié)
趙復安自然也聽見他所說,那原來有一點希望的眼神重回死寂,空茫茫似死物,他知道誰都怪不了,只怪自己的一時意氣。 可齊王妃不認命,罵道:“若不是你躲了起來,我兒又怎么會失去救治的時機!” 楚十三一甩袖子,又好氣又好笑:“我躲起來?娘娘且看我這副模樣,猜猜我是躲去了哪兒?!?/br> 齊王妃確實急得腦子顧不上許多,如今聽他說才看上一眼,楚十三平日里穿得體面干凈,和尋常的富家公子比也是不遑多讓,府中有些小丫鬟見到他都得臉紅上一會兒,然而今日的楚十三鞋子一片泥濘,衣擺一片襤褸,甚至頭大里都沾了些草葉。 “你這是躲到山里去了?” 楚十三氣得要發(fā)笑,這一家子養(yǎng)尊日久,當真是什么都拎不清,怪不得要被宮里那一對兒搞死了都不知道。 他眉毛一豎,說道:“我治好了令公子腿后,一直惦念著王妃先前同我說了親戚有不舉之癥,回去之后便查起了古籍,果然在一本書中找到了有個治不舉的方子,這才進山尋藥草去了,剛剛回來就被帶到這兒,才知道令公子竟不聽囑咐,將自己鬧成了這樣?!?/br> 說罷又是一陣恨鐵不成鋼的嘆氣。 聽到治不舉之癥,趙復安原本心灰意冷地望著房梁的眼睛,猛的下壓盯住了他,瞳仁是抑制不住地震顫,偏偏他怕失望,被子下的手捏緊了,一句話都不敢問。 再低頭,才見他藥箱里似乎塞了許多的草,箱子底還沾著泥,難道他的不舉,還有得治?這段時日升起期望又失望次數(shù)太多了,他已經(jīng)不敢……再也經(jīng)受不起。 齊王妃聽了也是一陣恍惚,她只覺得自己要喘不上氣來,說話的聲音忍不住地發(fā)抖:“楚先生,這不舉之癥,真的有得治?” 楚十三說得保守:“只是有這么一個方子,能不能治好當真好不知道。” 齊王妃激動得都要哭了:“不拘什么方子,只要不害性命,總得試試才知道啊!” 楚十三也懵:“那王妃帶在下去看看您的親戚吧?!?/br> 她噎了一下,抬手將屋子里的人揮退出去,看了趙復安一眼,他緩緩點了頭,才終于開口:“楚先生,那患不舉之癥的……正是我兒?!?/br> 楚十三狀似驚訝地瞪大了眼,俄而又看向趙復安,眼底既有震驚又不乏同情,著實是將戲做足了十分。 趙復安被同為男子的楚十三看著,即使心如死灰,亦不免覺得難受悲郁起來,但為了那點機會,他還是盡力忍下了。 楚十三搖頭嘆息:“趙公子的文采在下亦有耳聞,沒想到如此少年英才,反生了這難言之隱,那腿終究不好救了,但這不舉之癥,在下就此立誓,定要為趙公子治好。” 趙復安見他信誓旦旦,心里竟也覺得有希望,齊王妃更是如此,“若楚先生真能救得我兒,我齊王府無以為報!” “王妃莫急,治這病并非一日之功,這幾日我進山就是為了找一味替代的草藥,如今找到了才回來的,得先看看趙公子的身子還能不能服重藥。” 趙復安終于開口:“如此便勞煩楚先生了。” 楚十三只說是醫(yī)者本分,重新坐到那凳子上,對著趙復安就是一頓望聞問切,說道:“方子上有一位藥未見過,我斟酌了藥性換為玉翎草,但這藥草也十分難尋,我進山這幾日才尋到一株,且煎上一碗,你試試可有成效?!?/br> 將養(yǎng)了兩日,趙復安懷著希望,飯都盡力吃下,滋補養(yǎng)身的湯也是來者不拒。 這日晚間,一碗熬好湯藥被楚十三端到了趙復安面前,齊王妃在旁邊看著那碗藥,跟看命根子似的。 趙復安坐了起來,將那碗藥一滴不剩地喝干了。 楚十三很滿意,說道:“這藥一個時辰之后會生效,到時讓個女子試試看能不能行,不成我再改方子?!?/br> 齊王妃往外吩咐了一聲,不多時進來一個身形姣好的女子,朝趙復安款款一拜,正是齊王費勁地在外邊的啞巴瘦馬。 她將瘦馬留下,走近壓低聲音安慰趙復安:“兒子,今夜就是試試,不必害怕,任何事都有母妃在。” 趙復安鄭重點了點頭,另一邊楚十三饒有興致地在上下打量著那瘦馬,心底覺得有些可惜,待之后再由自己好好安慰一番就是了。 門被關(guān)上,屋中只余兩人,瘦馬邁著盈盈步子上前,雖說還有一個時辰,但現(xiàn)在玩些風月倒是可以。 “你可會寫字,叫什么名字?”趙復安問她。 她點了點頭,去書案前將自己的名字寫來。 趙復安看了一眼,說道:“竺兒,上來吧?!?/br> 竺兒點了點頭,上了榻來,湊近吻他,這瘦馬雖是處子,經(jīng)過調(diào)弄也懂得如何討好男人,一雙妙手游弋,趙復安氣息便亂了。 當察覺到彼處和以往開始不同,他腦子幾乎要炸開,語氣急得有些氣急敗壞,吼道:“就現(xiàn)在,坐下!” 竺兒不敢耽誤,撩開兩人的衣料,對那沉眠已久終于睡醒的東西就懟了下去。 原來這就是女人的內(nèi)里,趙復安憋著氣,攥緊了拳頭,看著她自己起落。 只可惜戰(zhàn)鼓沒響幾下,就感覺自己頹歪了下來,但那幾下也終于讓他頭一回感受到了自己是個男人。 竺兒不會說話,見他的蟲豸滑了出來,她拿白帕子自己擦了一下,有些血跡,默默地自己下了床,又替趙復安理好衣衫。 “你出去吧?!?/br> 竺兒將門關(guān)上,趙復安吐出一口氣,顫抖著閉上了眼睛。 他竟這么大了才知道女人究竟是什么滋味,只是不過幾息,可這也是希望,再努力下去,他真的就可以!他一定可以! 齊王妃在另一個院子里坐立難安,楚十三卻老神在在地喝著茶。 這大戲本沒有這一出,但為了可信度高一點,楚十三還是自己貼了個方子將他治起來一點,嘗到了甜頭,趙復安想治好的念頭就更加迫切了。 竺兒終于低頭過來了,將那白帕子呈了上來,齊王妃激動壞了,看著楚十三簡直像在看救命恩人:“楚先生!好了,這是好了吧?” 楚十三瞟了一眼,說道:“他久嗎?” 竺兒搖了搖頭,抬手比了個“十”,齊王妃怔了好一會兒才明白,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 楚十三道:“咱們過去瞧瞧令公子吧?!?/br> 趙復安已經(jīng)坐起了身,見到來人,眼里也放了先光芒,有了這一次就能有第二次,往后他不必再背負這個沉重的秘密了。 楚十三將方才的情況仔細問過,趙復安當著人的面雖然尷尬,但也十分詳盡地回答了。 楚十三沉吟半晌,又拿出那本古書細細察看,母子倆把一顆心都牽在了他身上,一個動作都能引出無數(shù)的聯(lián)想。 他搖頭道:“玉翎草作為替代,終究藥效不夠,但這已經(jīng)是能想到最好的了,果然,還是古書里這味南疆藥草才有用,但偏這書被蟲子蛀了一個字,只能看出一個‘多’字和個‘艸’字頭?!?/br> “楚先生可否讓我看看?!笔玛P(guān)他的身子,趙復安一定要知道這味藥是什么。 楚十三將那本精心偽造的“古書”交予他,上面還貼心地畫了圖,趙復安小心接過。 “淺粉水仙似的花瓣,花蕊呈黃色,極長似垂柳,葉片圓小,葉脈似摻金線……”趙復安將這描述念了出來。 “多……”齊王妃聽到這個字,還有“艸”字頭,又聽到那一串描述,腦子里忽然可怖地想起了沈觀魚來,她的侍女捧著的那盆花,那盆詭異絢麗的花。 她抖著唇問:“多螢?” 兩人有些奇怪地看向她,齊王妃將那書奪過來,楚十三還假裝心疼地去接了一下,心底都暗自佩服自己的演技,皇帝和他那心肝兒真是欠他良多。 書上的畫兒雖然沒上色,但畫得細致,齊王妃一下就認出了圖上的確實就是那日她所見之花。 楚十三多想了一會兒,有些恍然大悟:“哦!多螢,我游南疆之時曾聽聞過這種藥草,卻從未得見過,那可是比玉翎草難得太多了,當真是多螢嗎?” 齊王妃脫力般喃喃:“我見過這花。” 楚十三驚喜:“當真,在何處得見?” 可這太巧了,巧得齊王妃有些難以置信,怎么這味從沒聽說過、極難見到的藥草就這么送到面前了呢,真是不是陷阱嗎? 她有些狐疑地盯著楚十三,但他的面色著實無可挑剔。 這大夫是很久以前她親自找來了,而且方才也試過,這個方子真的能救他的兒子,絕不是假的,那……是不是就是真的? 正胡亂想著,她無意間接觸到趙復安的眼神,她的兒子消沉了很久、很久,從沒有綻放出像今夜這樣的期盼,他整個人因為希望活了過來…… 這是真的,這一定是真的! 說服了自己后,齊王妃終于開始相信這一回老天開眼了,她天天拜佛終于顯靈了! 皇帝賜的花,從南疆進貢的……那一定十分稀罕,十分難找,尋常她跟皇帝求肯定求不到,偏偏現(xiàn)在那盆花就在齊王府,多大的一件美事?。?/br> 她根本坐不住,著急地喊道:“這花有!齊王府就有!在你表妹的院子里!” 楚十三也驚喜道:“當真?快帶我去看看!” “等等,”趙復安說道,“也帶我去。” 事關(guān)他的終身大事,他想親眼見到那種稀世藥草,同時又有些疑惑,為何會在姚敏俞的院子里。 齊王妃點點頭,也顧不得還是半夜就直接過去了,趙復安坐在輪椅上,被人推著,手背的青筋暴露了他無意識的緊張。 楚十三望望天上繁星,尋思著什么時候能結(jié)束了這邊的事,帶那瘦馬回去好好安慰。 已是深夜,齊王妃一行人忽然造訪,“發(fā)生什么事了?”姚敏俞被丫鬟叫起來時還不能相信,難道是為了她們母女反悔的事來要說法? 等匆匆穿上外衣出來,過來院中,就見廳中有了四個人,姚姨媽、齊王妃、表哥還有她去照顧趙復安時見過的楚先生。 那就不是為悔婚之事來的,姚敏俞松了口氣。 姚姨媽過來是因為動靜太大,她不能任人闖入女兒的閨房,就是齊王妃也不行,這才將人先請到了旁邊的廳中。 齊王妃一見她來,立刻問:“沈觀魚送你的那盆花在哪里?” 姚敏俞被這話問得發(fā)懵,為什么會突然問那盆花,她忽然想到沈觀魚離去時那高深莫測的笑,她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楚十三干脆將那本古書遞到她面前:“姚小姐,當時夫人送來的可是這盆花?” 她看著書上的圖案,有些緩慢地點了點頭,她不認也沒有辦法,不少人都見過那盆花,根本撒不了謊。 “那花究竟在哪兒,你說??!”齊王妃有些著急,抓住來姚敏俞的肩膀逼問她。 她白著臉,求助似地看了表哥一眼,但趙復安這段時日早看清了她的嘴臉,看她的眼神如同陌生人。 但姚敏俞這么慢慢吞吞地遮掩,他止不住地害怕起來,那盆花是沈觀魚送的,這是不是又是一場算計? “王妃,找那花做什么?”姚敏俞見求助表哥不成,還想慢慢問,以求應對之策。 齊王妃要一個答案,不是來答姚敏俞問題的,這事都要把她的心燒死了,她干脆利落地抽了姚敏俞一巴掌,說道:“是我讓你答話!” 姚敏俞被打得倒了地上,姚姨媽沒想到jiejie竟然動手,也推了她一下,“你為何要這樣對我孩兒!” 姚敏俞瞬間半張臉都麻了,交代的話也含混不清,“在外頭……花圃最頂上的臺階,單獨的一盆……” 齊王妃根本不管,直接奔去花圃里找,就見臺階上確實有個花盆,但里面種的東西早就枯死了。 她終于知道了姚敏俞支支吾吾的原因,卻還不肯信,打著燈籠上下都找遍了,仍舊沒有那天見到的那一盆花。 可臺階上的花已經(jīng)死了……徹底死了呀……姚敏俞卻告訴她,這就是那“多螢”。 若臺階上這盆就是,那她兒子的希望在哪里?她兒子好不容易找到方子的! 其他人跟過來時,就見齊王妃拖著腳步,抱著一個花盆往回走,“這花到底是怎么回事?”齊王妃瞪著姚敏俞,像看著殺她全家的仇人, 姚敏俞被她的樣子嚇得不輕,又慶幸自己留了一手,忙小心答道:“飛月?lián)鷳n沈觀魚送這盆花是要害我,才讓我把它放在那自生自滅的?!?/br> 這樣她的罪責是不是就沒這么大了? 楚十三擠上前來查看,那盆中花如今焦黃發(fā)黑,和普通枯死的雜草沒什么兩樣,搖頭道:“看花形和這長蕊確實如圖上那般,只是被焦陽曬死了,藥性全無。” 齊王妃有些經(jīng)受不住這一重重的打擊,登時癱軟在地上,嗬嗬地喘不上氣來,眾人都嚇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