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殿春 第19節(jié)
“這不是回璋和宮的路?”沈觀魚有些不解。 宮女說道:“是陛下要見世子妃?!?/br> 趙究要見她?沈觀魚腳步頓了一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般私密會面,于禮不合。 那宮女竟也不催,而是靜靜立在一旁,等著她的答復(fù),這也是趙究的吩咐。 沈觀魚心里不想去,這般幾近私會的行為讓人很是不安,她雖不自戀,可對趙究的舉動終究藏了幾分懷疑。 但是……若能見著皇帝,或許能問問張憑云的案子還剩多少時日。 她本有意讓的徐脂慧打聽一下大理寺審理空印案的進(jìn)度,然而這事哪有什么準(zhǔn)確的期限,徐脂慧身為雍州指揮之女打聽這個也不方便,沈觀魚見此路不通只得作罷了。 如今能直接面見皇帝,求得的消息一定可靠許多。 天子要召見,沈觀魚以為自己不能拒絕,便說道:“請帶路吧”一路安慰自己,或許是為了她遞的那封提醒有人要陷害皇帝的事,如此一想倒也可能。 璋和宮位置本就偏遠(yuǎn),宮女領(lǐng)著沈觀魚往跟偏的地方去。 周遭花木繁盛,曲徑通幽,遠(yuǎn)見一朱閣靜隱在嘉木之中,青煙繚繞,有幾分方外之地的隱逸仙氣。 朱閣內(nèi)沒有金碧輝煌的內(nèi)飾,目之所及,空蕩蕩一片。 分明是初夏,階梯有越登越寒之感,到了樓上,就見到了開闊而空蕩的涼殿,三面無窗,濃蔭樹影印成青紗上的暗紋,紗簾隨著微風(fēng)輕拂,將穿過的日光疏減成漸次晦暗的光,顯出一片清寂。 這么大的地方,只放了一張矮案,兩把盤坐的禪椅。 趙究就在這個像是修道般的地方,玩著骰子。 象牙骰子撞著骨瓷盅,沒有賭坊里利欲熏心的熱切,反而像測算命理的先生,廣袖長袍在沉褐色的禪椅和矮案上鋪陳,當(dāng)真是道骨仙風(fēng)。 她行禮道:“給陛下請安?!?/br> “平身?!?/br> 趙究抬起眼神看她,似熨在肌膚上的一塊冷玉,沁得沈觀魚心里泛起異樣。 門在背后關(guān)上了,沈觀魚被“嘎吱——”地關(guān)門聲驚得縮了一下肩膀,轉(zhuǎn)頭去看。 涼殿內(nèi)只剩了他們兩人,不知為何,在這樣開闊的地方,卻比之前在華章園或鬼街見到他,都要讓沈觀魚驚慌。 趙究將她如驚弓之鳥的模樣看在眼里,剛沐浴過的沈觀魚定是沒有照鏡子,大概不知道她額際的碎發(fā)散落了幾縷,浸潤了濕氣貼在白瓷似的肌膚上,很不端莊。 比之命婦打扮時的雍容不可侵犯,此際霧綃羅裙的她,疏影暗香,引人親近。 他招手道:“過來?!?/br> 沈觀魚放輕腳步上前,兩個人除了隔一張桌子外,還有不小的距離。 他蹙起修長漂亮的眉:“你很怕朕?坐吧?!?/br> 她在對面坐下,和趙究共享了一張桌案,沈觀魚目光游移,說道:“臣女惶恐,不知陛下召見……” “你找朕有何事?”他將茶盞移到沈觀魚面前,倒先問起了她來。 沈觀魚確實有話,她還猶豫要怎么問,沒想到趙究主動提了,她現(xiàn)在不說,待會也不知道能不能說了,干脆道:“求問陛下,登州指揮僉事張憑云的案子,還余多少期限?” 她果然要問這事,趙究手在桌上一掃,抄起那骰盅,骨瓷細(xì)膩,和他均長白皙的手十分相宜。 “朕和你賭一把,猜大小,你若贏了,朕就告訴你,如何?” 沈觀魚沒想到皇帝要和她搖骰子,愣了一下,點頭道:“好?!?/br> “五局三勝?”他眉梢輕挑,此時散去了帝王的威嚴(yán)和隱士的淡漠,下巴微揚,像個意氣風(fēng)大的少年。 沈觀魚知道他會玩骰子,自他提起從前,她就想起了許多有關(guān)趙究的事。 他那時候生活窘迫,會悄悄去賭坊掙一點錢,想來賭得不大,不然會被賭坊盯上。 江究窮得坦蕩,沈觀魚當(dāng)時不覺得如何,如今想來,他當(dāng)時雖寡言獨行,卻并不是自卑內(nèi)斂,胸中自有乾坤,不為外界言語侵?jǐn)_,她倒很欣賞這樣的品性。 她又點頭:“好?!?/br> 涼殿里只剩了風(fēng)吹樹葉和骰子滾動的聲音,骨瓷盅在桌上落定,“你先猜” 沈觀魚沒糾結(jié),隨意說了一個:“臣女猜小?!?/br> “朕猜大?!彼f完,揭開了盅,里邊三枚骰子靜靜臥著,十八點大。 沈觀魚輸了,她只是抿直了唇線,沒有說話。 趙究蓋上:“再來一次?!?/br> 她這次主動說道:“臣女這次猜大?!?/br> 他又揭開,輕聲道:“可惜了,是小……” 沈觀魚只剩最后一次機會了,她有點猶豫地晲著那個骰盅,若是再輸,她就得不到答案了。 趙究瞧著她的小表情,心下失笑,將骰盅也推給她:“懷疑朕出老千?這回讓你來。” “臣女不敢?!彼焐险f著不敢懷疑,雙手將骰盅捧了起來,一邊搖一邊認(rèn)真聽著里頭的動靜,最后將盅放在桌案,撤開了手。 “陛下先請?!彼ы馕恫幻鞯厍期w究。 被安排的趙究眼眸微彎,里頭泛著動人的微光:“那朕猜小?!?/br> 沈觀魚鄭重地揭開來看,不禁眼睛一亮,十五點大,趙究輸了! 她好像摸到了竅門,又故技重施讓趙究先猜,一揭開果然又是趙究輸了。 如今兩人平手,只看這最后一回了,她舔了舔因為緊張微干的唇瓣,最后一次將盅放下。 “陛下請猜?!鄙蛴^魚壓下緩緩加劇的心跳。 趙究聲音輕飄飄的:“朕猜……小。” 她聽得分明,“臣女猜大。”說罷就去揭,然而……八點小,沈觀魚輸了。 她一瞬間微僵的神色看在趙究眼里,只覺得樂得不行,笑吟吟說道:“看來是朕贏了?!?/br> 沈觀魚后知后覺,傻傻問道:“那陛下的條件是什么?” “那白玉菩提呢?” 他轉(zhuǎn)而垂眸,指尖撥動盅里的骰子滾動,狀似隨意問道。 沈觀魚以為自己賭輸了,他要將白玉菩提收回去,忙從袖子里掏出了那串佛珠,呈給他。 他接過去,卻連她正準(zhǔn)備退回去的手一起攥住。 沈觀魚遽然一驚,馬上想縮回去,但趙究只要一屈手臂,她就被帶著撐在了桌案上,像是在傾身親近帝王。 他……難道果然! 作者有話說: 魚魚來前,啾啾:端個架子 魚魚來后,啾啾:算了,直接表白吧感謝在2022-07-06 23:11:38~2022-07-07 20:36:3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笨蛋小梨?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18章 小像 沈觀魚不知道她要不要喊人,可這邊偏僻,只會驚動外頭守著的宮女罷了,根本不會有人來幫她。 一瞬間,亂紛紛的念頭在她腦子里打轉(zhuǎn),額上也因為緊張滲出了細(xì)密的汗。 巨大的恐懼醞釀在沈觀魚心頭,趙究卻云淡風(fēng)輕,他抓著沈觀魚的腕子,細(xì)膩瑩潤,入手感覺甚好,長長的佛珠能在上邊繞一圈又一圈。 她的腕子這么窄,還是戴層疊的細(xì)鐲子更好看些。 最后那枚艷光灼灼的鴿血紅被他順下,垂落在她的手背上時,趙究又改了心意。 沈觀魚費力掙扎著,那滴血在手背上微晃,像極趙究此刻悠蕩不止的心。 沈觀魚害怕的都沒有發(fā)生,趙究只是將佛珠戴在她的手上,就再沒有動作,但也足以讓人誤會。 “陛下……”她壯著膽子試探地喊一聲。 趙究回神,松開她的手,沈觀魚抱著自己戴著佛珠的手,不敢摘下來摔他臉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問:“陛下為何……” 趙究打斷了她:“張憑云的案子,朕推遲了期限,你還有時間查?!?/br> 他滿不在乎地打破了之前定好的賭局約定。 聽到他的話,沈觀魚心里滋味復(fù)雜。 不知是佛珠沉沉墜在手腕上,還是因為他輕描淡寫地就打破不利于她的約定,跟她玩這種哄小孩子的把戲的緣故。 他分明能連贏五局,卻要這樣逗她,沈觀魚又羞又惱,手方才還被他抓著,更是面紅耳赤。 不對不對,這氣氛絕對不對! 到現(xiàn)在,沈觀魚才想起來問:“陛下,召見臣女是為何事?” 她試圖打破旖旎的氣氛,和他說起空印案的事,在兩人之間找回正經(jīng)的東西。 趙究收回手,撐著臉瞧她,輕笑一聲,說:“沒其他的事,想見見你罷了?!?/br> 他如今的心思像軟布包著鋒芒畢露的刀劍,遮掩不了,也實在不想在遮掩,索性說了出來,瞧瞧她是什么反應(yīng)。 他在說什么? 沈觀魚宛如五雷轟頂,疑心自己聽錯了,豁然站起身撞到桌案,骨瓷盅翻倒,骰子骨碌碌地滾落到地上去。 可皇帝不發(fā)話,她能直接走出去嗎。 不過一句模棱兩可的話罷了,她不能為這一句話就得罪了趙究。 掉落的聲響讓她回神,沈觀魚忙逃避似的去撿,趙究亦伸手去撿。 兩只手正好碰在一起,她猛地抬頭,才發(fā)覺兩人已是近在咫尺,寒星般冰冷明澈,又略帶柔情的眼神,深得勾人跌進(jìn)去,再不得救贖。 沈觀魚望著,驀然忘了呼吸。 分明微涼如玉的手,她像被熱炭燙了一下,猛地撇開他的手,趙究的手背撞在桌案上,沉悶結(jié)實的一聲,那手背登時紅了一大片,廣袖中掉了一張對折的紙來。 撞到書案的響聲過后,涼殿像被封進(jìn)了冰窟里,無人行動、無人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