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殿春 第9節(jié)
“傻話,讓人扮成你的樣子坐在書房里,不時要杯水什么的不就成了,咱們很快就回來了,沒事的?!?/br> 徐脂慧說完,見她神色是還在猶豫,就作勢要走:“你不答應就算了,也不早了我就先走了,哎呀,下一回還不知什么時候見面呢?!?/br> “等等,我沒說不愿意。”沈觀魚還是坐不住了,拉住了她。 “哼哼,這才是我的好姐妹嘛!”徐脂慧轉(zhuǎn)身開心地扶著她的肩膀,“快換衣服,咱們悄悄從后門走?!?/br> 沈觀魚再次申明:“你保證一定要將有用的告訴我!” “這是自然,不過我告訴你啊,這事你插手的余地,”她比了個小手指頭,“就這么點,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可不怨我啊?!?/br> 沈觀魚點頭:“這事我明白,只要你把知道的告訴我就行?!?/br> “好!這樣才像你嘛,走,出門去!” 馬車上,徐脂慧上下打量著對面已是男兒裝的沈觀魚,心里歡喜,這人雖然失了活泛,但模樣是越長越好。 沈觀魚壓低了眉頭,拿折扇輕點了一下她的額頭:“且收一收你這眼神?!?/br> 她藏不住笑,揶揄道:“讓你扮成這樣真是對了,真是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1]啊~” 沈觀魚作勢拿茶潑她。 兩人在馬車上一路笑鬧,往華章園去了。 華章園并不是一座園子,而是京城東南角占地極廣的一片江南園林,是高官豪族們平日里玩樂消遣的好去處。 內(nèi)里小橋流水、曲徑回廊,雜技獸苑、茶樓伎館、亭臺樓閣掩映在山石佳蔭內(nèi),應有盡有,且私密甚好,雅俗共賞。 華章園西北角,舒展青翠的蕉葉掩映著精致的臨水小院。 莘娘從四方水丞里舀了水,拈起一塊上好的墨錠,在白鷺青蓮硯臺里細細碾磨出光潤的墨。 趙復安執(zhí)著紫竹狼毫輕蘸,沉吟片刻,在畫紙上的云鶴間寫下了兩行詩。 莘娘專注地瞧著世子的靜雅的眉眼許久,眼里是盛不住的滿滿愛慕之意,之后視線才落到畫上。 “世子這畫兒真好看,題的詩也才藻艷逸?!?/br> 聽著女子嬌柔奉承的話,他笑著搖搖頭,擲了筆:“不過閑筆,兩句草詞。” 齊王府不得新帝歡喜,他縱一身才華抱負,也只能在詞畫間兜轉(zhuǎn)了。 她上前捧起畫,身子一時貼近,央求道:“世子賜妾身裱起來可好?!?/br> 趙復安已躺在一邊的竹榻上,隨意道:“你若喜歡,拿去便是?!?/br> 莘娘將畫收好,坐到他旁邊,輕輕替他捏起了肩,淡淡脂粉香縈繞,仿若在懷。 他最近甚愛造訪莘娘這處,一待就是半日,如同在紛繁塵世中躲進了一方清靜的小世界。 “妾身當真是仰慕世子爺?shù)牟湃A,更恨世子爺隱而不發(fā),天縱才華,只妾身這粗疏女子得見,實在是朝廷之憾、百姓之憾。”莘娘眉眼間顯出幾分落寞。 趙復安看向她:“如今不好嗎,無案牘之勞形[2],瀟灑度日。” “可妾身想看到世子意氣風發(fā)的樣子,不得明主問,世子詩中之情,妾身怎會不知呢。” “莘娘……”趙復安有些動容,他愿意待在這,就是因為這個女子,一直以來都如此地善解人意,像一朵解語花,“真是,知音難尋啊?!?/br> 更重要的是,她看著自己時,永遠帶著仰慕崇拜的眼神,而這些,在沈觀魚已經(jīng)許久都見不到了。 莘娘動情地撲在他懷里,柔聲自陳:“得世子一句,妾身此生無憾了?!?/br> 趙復安并未將人推開,而是輕輕撫上莘娘鬢發(fā)。 她更受鼓舞,說道:“妾身知道世子的心在世子妃那邊,對妾身從來以禮待著,但蒲柳尚盼得明月些輝,只望能常見世子,也就心滿意足了?!?/br> 她眸光楚楚,纖纖玉手輕搭在趙復安的臉上,兩兩相望自然不動情,唇瓣不自覺貼在一處。 待纏綿之后,雙唇分離,莘娘一張臉已是通紅,按著亂跳的心道:“妾身愿常伴世子左右,伺候筆墨?!?/br> 趙復安亦心生愛憐,知道她的言下之意,他自然也想將人納了去好生憐惜,可納回去又能如何,不過是將眼前好景毀掉罷了。 他沒有勇氣再承認一回自己的不舉之事了,只好敷衍道:“莘娘這份真情我會珍藏于心,但與那沈氏的白首之約,也斷不忍棄,方才是我唐突了?!?/br> 佳人眼中光芒黯淡了些許,但很快又提起笑顏:“世子專情,莘娘亦是感佩,妾身不過一個清倌,連世子妃一根手指都比不上,說那話實是僭越了。” 趙復安按住她的唇:“萬可不自貶?!?/br> 莘娘點頭,眼中有淚光閃動,又被趙復按摟住,嬌柔地臥回他的懷里。 是她心急了,齊王府哪是這么好搭上的,世子現(xiàn)在分明已對她上心了,往后慢慢來便是。 這邊情暖,另一邊徐脂慧帶著沈觀魚到了華章園。 下了馬車,她熟知道路,一路就沿著右手的花道,穿花拂葉,很快就到了一幢雕欄畫棟的小閣前,匾額上書著“纈姝”二字。 趙究昨夜在長公主府借宿了一宿,不得不給她一個面子,在下朝處理完公務之后就來了華章園。 “長姐是有何新鮮玩意兒讓我看???”他細瞧著一只越窯青釉瓷杯,上頭勾畫著翅翼清晰的蜻蜓。 午后的日光穿過樹隙,樹影落在他瓊玉似的面容上,恍然若一場珠流璧轉(zhuǎn)的舊夢。 “倒沒什么新鮮玩意兒,不過是見陛下國事繁忙,才在這兒置個小宴,求得陛下忙里偷閑,養(yǎng)好了精神,護咱大靖國祚綿延?!?/br> 長公主邊說話,邊細瞧著他的神色。 趙究始終淡然,不甚在意地回道:“勞長姐費心了?!?/br> “不過也巧,正是府上到了新人換舊人的時候,待會兒只怕會上來幾個人,不過這也是臣的私事,定不會擾了陛下清凈,若陛下有意,也可替臣掌掌眼,可好?” 長公主原也不太敢跟他開這個玩笑,但她就是這個好事的性子,心里有了個疑影總得弄明白。 從前趙究推說朝局不穩(wěn),才不肯納侍選妃,現(xiàn)在又說國事繁忙,說實在話,越是繁忙才越該有個人照顧冷暖,偏他就一再拒了太后和太妃給他塞的人,后宮仍空置著。 那些個千嬌百媚的小娘子不喜歡,長公主就有了別的猜測,今天這小宴的目的就在于此。 正好,昨夜他借了她的府邸,今日就得赴她的宴。 聞言,趙究抬眸看她,眼底深寒幽微,讓人莫名戰(zhàn)栗恐懼。 即使是從前對他照拂有加、天不怕地不怕的長公主也緊了緊頭皮。 她趕緊找補:“是臣失言,臣就在屏風那頭隨意看幾眼,定不會打擾陛下。” 趙究并沒有再說話,算是放過她了。 長公主暗自拍拍胸口,長出了一口氣,兩人沒等多久,徐脂慧一行就到了樓下。 作者有話說: ps:[1]《晉書 ·裴楷傳》 [2]劉禹錫《陋室銘》 第8章 拿捏 在纈姝樓外,徐脂慧站住了腳,囑咐道:“我還約了長公主,你的任務就是瞞著不能讓她認出你,知道吧。” 沈觀魚皺起了眉,她不是出來陪徐脂慧玩的嗎,怎么還有長公主的事,自己這幅尊榮可不好叫同為宗親的公主瞧見。 她連忙擺手:“我這樣子怎么能謁見長公主,我現(xiàn)在就走,你自個進去吧?!?/br> 自己和長公主從前也是見過的,現(xiàn)在沒來由地跟著徐脂慧欺瞞她,像什么話。 徐脂慧忙拉住人:“只是隨意玩鬧,長公主同我要好,不會生氣的,等她看完了你肯定服氣,然后咱們直接回去就是了,我改日要好好取笑她沒有眼力見兒,樂一樂?!?/br> 沈觀魚又不是傻子:“這有何好樂的,你帶我來究竟是做什么?” “反正你盡力瞞住了,不然那印章的事,你也別想知道,”她威脅道,“我可是瞧出里頭的貓膩了?!?/br> 偏沈觀魚不是半途而廢的人,徐脂慧一說有貓膩,她更不想放棄了。 再三為難之后,她又問了一句:“里面除了長公主,沒有別人了?” 徐脂慧舉起三根手指:“沒有了,我保證!” “那好,先說定了,長公主認出我來,罪責你一力承擔,之后你也得把印章的事告訴我?!?/br> 徐脂慧早不耐煩了,推著她說:“好了,我都答應你,快進去吧?!?/br> 沈觀魚心情忐忑地走進了小樓中,隨徐脂慧上了二層,轉(zhuǎn)過走廊進了珠圍翠繞的一間開闊的小廳,有屏風隔斷開來,一眼不能盡收。 幾個衣著嫩色的少年已經(jīng)站在外廳,見又有人上來,好奇地探頭打望。 她不解又警惕地看了徐脂慧一眼,這廳中怎么還有外男,長公主又在何處? 徐脂慧躲避著她的眼神,小聲道:“你別急,沒什么事兒。” 說完往屏風那邊看出,里邊影影綽綽可見兩個人影,卻只有一個人走了出來,正是長公主蓮鈺。 “喲,這就是你帶來的人?” 她走近來仔細端詳著,眼底泛起了驚艷的亮光。 徐脂慧噙著笑意,上前跟長公主耳語:“蓮鈺,你可認輸?” 長公主又細瞧了瞧,她為人颯爽大方,贊道:“難得你讓我長了一回眼,一個金像蓮花冠算什么,不過你這哪淘揀來的可人兒,江南來的?” “是,江南的?!彼鷣y點了頭。 長公主老說她膽子小不敢養(yǎng)面首,還吹噓自己的養(yǎng)的歸梓模樣多好, 現(xiàn)在讓她看到沈觀魚這模樣,還不是得服氣,這回她贏定了! 原來,今日不過是她和長公主的賭局,徐脂慧打賭自己帶來的少年郎一定壓過她手上的所有人。 兩人一個出了金像蓮花滿冠一個出了鴿血三秋杯,端看誰能奪得彩頭了。 徐脂慧本來還愁著去哪尋摸漂亮的少年呢,沈觀魚就送上門來了。 她算盤打得極好,沈觀魚成親這三年去的宴席少,長公主更是甚少去見那些惹人煩、珍重自矜的夫人小姐們。 兩個人寥寥只見過一面,長公主肯定認不出來沈觀魚。 到時候沈觀魚已被架在上面,就不得不陪她演這出戲了。 沈觀魚確實被架住了,她不清楚狀況,見長公主的手伸過來,忍不住往后縮脖藏住脖子。 徐脂慧一掌拍在她背上:“羞什么,快見過長公主?!?/br> 幸好沈觀魚還記得自己此時的裝扮,趕緊說著“見過長公主殿下”,然后行了個跪拜禮,同時在心里給徐脂慧狠狠地記上了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