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眼前的虛擬箭頭消失不見，而系統(tǒng)的指示也終于告一段落之后，方暇還尚未從那狀態(tài)中回過神來，只眼神可放空地看著前方，任由坐下的馬匹跟隨著隊伍前行。

    這種狀態(tài)之下，他自然也注意不到，周圍人——包括衛(wèi)塵起在內(nèi)——視線都落在了他身上。

    ……

    ……

    事實上，剛才的情況遠(yuǎn)比方暇這個門外漢所能體會到的要更加兇險。

    就連在衛(wèi)塵起過往的險象環(huán)生戰(zhàn)場經(jīng)歷，乃至二十多年的人生中，都是極極少有的險境。

    他確實從頭到尾都極為鎮(zhèn)定——不管是最開始的空手奪刃以壓其氣勢，還是緊接著挾勢逼近迫使敵陣散亂，又是之后迅速命所率部署列陣沖殺而出——他做足了一個將領(lǐng)所能做的一切，這其中倘若出了分毫差錯，他今日首級恐怕就要被送到如今西和主人的武肇仁案上。

    可即便一切都照預(yù)料一樣的進行，也不過在一片是十死無生之地掙一線生機而已。

    他掙到了。

    卻也滿身狼狽。

    一臉的血污塵泥，回程之時差點被瞭望哨兵當(dāng)成來犯敵軍射殺。

    做為主將尚且如此，后面跟隨的騎兵受傷更重，有人手腕齊根而斷，更有人傷重不支，剛剛?cè)霠I便滾落下馬、被抬下去送去傷兵營醫(yī)治……

    但是無論如何，這種十死無生的危急險境，居然所有人都留著一口氣回來了。

    這本身都是“上蒼庇佑”了。

    ……“上蒼”嗎？

    衛(wèi)塵起忍不住看向同歸之人。

    事實上，不只是他，所有尚能支撐的將士都未離開、看過去的視線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敬畏。

    在這一片狼狽血污中，卻有一個人宛若鶴立雞群，格格不入。

    衣著如新、面容如舊。

    那種拼殺之中，不可能沒有血跡濺上去，可是仿佛這種世俗的濁沉無從沾染仙人衣袍一樣，那些落上去的血水污泥只一揮袖間就散得干干凈凈、半點痕跡也沒有留下。

    那人的目光落在前方，又像是落在了更遠(yuǎn)處。

    ——像是看著這眼前景象，又像是容納了這滿目瘡痍的世道。

    左臉頰側(cè)濺射著幾滴還未及淌下的血珠，此刻順著面頰蜿蜒而下，像極了對這世間的悲憫。

    *

    衛(wèi)塵起出身乃是舊京貴族，真要論起來，祖輩和那位如今在玉京的大周皇帝還有不遠(yuǎn)的姻親關(guān)系。他這種出身，耳濡目染、自然知道那些方士各有裝神弄鬼的手段絕技、并不可信。

    可如今，事實擺在他眼前……

    ——讓他、不得不信。

    第9章 亂世09

    衛(wèi)塵起如今作為一方勢力的主人，據(jù)三州之地，單論地盤廣闊、再這風(fēng)起云涌的亂世也算是排得上號了，但其實、他并不是一個多好面子的人。

    該說事實恰恰相反，在一些特定的情況下，他其實很能放得下面子。

    就比如說現(xiàn)在——

    在親兵各自退下之后，衛(wèi)塵起不顧身上傷處、翻身下馬，親自替還在馬上的“仙人”執(zhí)韁。

    不過，衛(wèi)塵起倒是暫時沒有說話。

    這當(dāng)然并不是拉不下臉去致歉，只是他還沒有想好應(yīng)對態(tài)度。

    任由衛(wèi)塵起怎么屢屢在戰(zhàn)場絕境中頻出急智，又是怎么敏銳察覺天下局勢動蕩變化、聞風(fēng)而起順勢而動……但遇見活神仙這種事，委實觸及到他的盲區(qū)了……

    ……

    衛(wèi)塵起想到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

    雖然因為種種考慮并沒有徹底撕破臉，但是對于一位仙人來說，他可謂是十足的“大不敬”了。

    但是對方卻依舊留在這兒，這又有何原因？是“不想走”、還是“不能走”？

    就對方表露出的態(tài)度，衛(wèi)塵起覺得不大可能是前者，但是如果是“不能走”，那又為何不能？能讓一個人如此忍其吞聲，那必然有所求，仙人也大抵如是。只是凡人所求，無外乎錢、財、名、權(quán)，那仙人呢？仙人所求又為何？

    ……

    不管為何，有所求便有余地。

    有所求、便有機會。

    ……

    …………

    種種思緒轉(zhuǎn)過，衛(wèi)塵起臉上的神色稍定。

    他抬首看向馬背上的仙人，神色雖帶恭敬、卻并無多少惶恐，甚至帶了幾分于他現(xiàn)在的境況而言，可以說是“冒犯”的試探了。

    ——他在賭。

    “凡人無知，先前疑慮于仙人身份，言行之間多有冒犯、還請仙人見諒?！?/br>
    話落，卻無絲毫回應(yīng)。

    衛(wèi)塵起稍稍蹙眉，開始思索今日所遇之事是否是不敬仙人的警告了。

    思及此，他眼底略過一抹沉郁的暗色，但面上卻收斂了那過于冒犯的目光。

    他稍稍躬身、以一個比先前更為恭敬的姿態(tài)，“仙人若有責(zé)罰，塵起甘愿受之……只是將士無辜，還望仙人不要因此牽連于他們?！?/br>
    仍舊是一片靜默。

    衛(wèi)塵起這會兒低著頭，不好觀察馬背上人的神情，他遲疑瞬許、試探性地做了個欲要扶人下馬的姿勢，在久到動作都已經(jīng)有些僵硬的時候，伸出的手終于被人搭住。

    拉過來的手五指修長白皙、上面沒有一點繭子，連那因為久握韁繩而充血的掌心也在松開后不過瞬許就恢復(fù)了原本的顏色——要知道馬韁可并不是什么羅錦綢緞，這么一雙手、抓著韁繩如此之久，就算沒有被磨得血rou模糊、卻也絕對要起幾個血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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